“羽天師請留步!”
朝會結束,小羽正要離開,身后忽然傳來呼喚。
回頭一看,卻是正把笏板別在腰間的國尉寮。
“國尉大人有何事?”小羽問道。
國尉寮沒說話,只伸手將她引到宮外回廊。
兩人站在章臺石雕圍欄,眺望群臣三三兩兩,走下臺階,越過金水橋,離開咸陽宮。
還有大臣悄悄轉頭看他倆。
“羽天師最近在忙什么?大過年的,咸陽城內都見不到人,老夫還準備去太師府拜年呢!”國尉寮笑呵呵道。
小羽道:“我一直在咸陽,在欽天監。”
國尉寮嘆道:“你雖在咸陽,咸陽城內的百姓、權貴、官員,都見不到你。
對你好奇,想要邀請你,也找不到門路。
孟太師已經將太師府交給你,管家可有告訴你,過年期間,一共收到多少邀請?”
小羽還真知道。
小林子通知過她。
可她連華山三圣母的邀請都婉拒,咸陽貴人圈子的茶話會、酒會、喜宴、喪宴.
那些亂七八糟、耽誤時間和精力的聚會邀請,對她又有什么吸引力?
不如在藏守室多看一會兒書。
或者去秦嶺,幫大秦龍脈活動活動筋骨,順便研究大禹九鼎。
若給她足夠多的時間,她甚至能根據九鼎,將《人皇功》再提升一個檔次,或者嘗試創造一部《天子神功》。
可她嫌《人皇功》、《天子神功》浪費時間精力,沒去折騰。
在咸陽權貴圈廝混,比《人皇功》還有價值?
“我初來乍到,卻身負重任,不敢有絲毫懈怠。每天忙碌,實在是分身乏術。”
國尉寮緩緩道:“欽天監的工作,自然十分重要。
可朝堂上的事,羽天師同樣需要嚴密關注。
今日朝會上,太后與各位大臣的態度,你也看到了。
倘若一國之君臣,能夠同心協力,上天要此國失去天命,都十分困難。
現在朝堂撕裂極為嚴重。
或許,這就是亡國之兆。
羽天師要成為太師,要在太師之位上有所作為,必須主動出擊,以積極主動的態度,做出些改變。
改變自己,也改變朝局。
你已經展示了自己的才華。
很多人都認可你、敬佩你,對你抱有期待,想要與你親近。
若說過去數百年,親眼見證人族第一皇朝的興起與衰落,老夫心中有什么感悟,那就是——一人難改天命,齊心合力,就是天命。”
小羽沉默片刻,問道:“國尉大人真的認為,我能讓滿朝文武心服口服、勁往一塊兒使?
你們見過千古第一人皇,陪著他橫掃神州,威凌天下,欲與天帝試比高。
天下再沒誰,比你們更驕傲、更自負,也更難以改變根深蒂固的觀念與態度。
不僅是朝堂眾臣,還有咸陽乃至大秦各級官員,甚至老百姓。
吃過大魚大肉,見慣了山巔美景的人,不會因為在山腰吃一碗雜碎面而開心滿足。
而我頂了天,也只能喂他們一碗雜碎面。”
大秦的確失去天命,祖龍崩,國將亡。
可如今的大秦,對比她前世的大美又如何?
大美都爛成那德性了,是誰都能去大美當皇帝嗎?
為了爭奪大美帝位,一群權貴富商,不一樣拼得頭破血流?
大美皇帝一旦發瘋,整個地球跟著騷亂、抓狂。
無論大帝國本身多爛,只要大帝國一日建在,權力本身永遠不會被人嫌棄爛。
權力也永遠真實無比、珍惜無比,被體制中的人牢牢抓在手里。
稍有改變、改革,威脅到既得利益團體,立即被群起而攻之。
她一個外來者,孤零零一個人,沒有一個黨羽,還不如大美保國公。
保國公雖然也是外來者,可已經入朝多年,自有黨羽,稱得上根深蒂固。
可他只是稍微威脅到皇帝的權柄,落到什么下場?
此時,她若在大秦朝堂上猛沖猛打,肯定不會落到保國公的下場。
畢竟偉力歸于她自身。
可問題是,她憑什么要把寶貴的時間和精力,從快速飆升的修行中,轉移到注定失敗、成功也對她沒多大意義的事情上?
“羽天師有此顧慮,也是人之常情。只不過,你完全不用擔心。”
國尉寮挺直腰桿,表情堅毅,道:“老夫不才,愿唯‘羽太師’馬首是瞻。
李丞相與你只是私怨。
為了一點私人恩怨,他愿意壓上所有?
他不會!
見到事不可為,他一定會主動退后。
就像今天,他力主公開招募天師,擇優拜為太師。
明顯他已經準備了人選。
可他始終堅持,自己是出于公心,僅僅提出建議,不愿直接與你打擂臺。
馮丞相一心為公,過去習慣了以李丞相為主,也習慣了李丞相總是正確的,有了惰性,沒能轉過彎來。
他早晚會明白,‘羽太師’才是大秦唯一希望。
那時,他必定也以你馬首是瞻。
只要你去爭,大秦三公,兩個半聽你號令,你還糾結什么?”
小羽糾結半響,考慮到尉繚子這個“頭號羽吹”,已如此坦誠,連“馬首是瞻”都說了,再敷衍他,有點不真誠了。
她表情奇怪道:“其實,我不需要你們馬首是瞻,沒有你們,才對我更好。”
“什么?”國尉寮愣住了。
小羽問道:“國尉大人準備何時離開咸陽,徹底脫離大秦這個爛糞坑?”
“你怎么——”國尉寮表情別扭,避開她的眼神,含糊道:“老夫身為大秦太尉,除非被罷職免官,不然離開咸陽干啥?”
小羽嘆道:“我不喜歡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爭權奪利中。
我習慣了‘西蜀宰衡’那種政治環境。
可惜,有你們這群老頭子在,大權永遠不會憑空落在我身上。”
國尉寮心中情緒沸騰:狗攮的,我以為你淡雅無爭,沒想到你是嫌棄權力太小,不屑去爭搶。
連我們這群掌握大權、擁有名望的老臣,你都容納不了。
“沒有任何權力,會憑空落在你身上。也沒有任何權力,不會受到掣肘與制衡。”
小羽道:“會有的,只要我安心等待即可。”
國尉寮皺眉道:“真到了那時,權力馬上要作廢,要來還有什么用?”
她能在西蜀得到“宰衡之權”,是因為西蜀連續多年遭遇妖患,各地動亂不止,李家統治危若累卵。
“羽宰衡”就是最佳、也最無奈的選擇。
只能說結果很美好。
可結果也可以更糟糕。
她要是在欽天監默默修煉,安心等待。等到群臣都認可她“羽太師”的身份,還都支持她統攝群臣必定是大秦危若累卵之時,說不定亂軍已經攻破函谷關。
那時候再當“上古太師”,還能力挽狂瀾?
扯淡。
大秦可不是在經歷妖患。
滅妖救民,是順天應命,猶如順水而流,自然順暢;對抗“真命天子”,保大秦這條死龍,是逆天改命,猶如逆著瀑布往上游,難如登天,還會禍及自身。
小羽道:“國尉大人,你說此次天地大劫還能持續多久?”
尉繚子又愣了一下,良久,搖頭道:“不知道。”
“猜一下嘛。”小羽堅持道。
尉繚子沉吟道:“自先皇駕崩,天地大劫已經開啟,至今已有十年。
接下來至少還有下一個十年,甚至兩個、三個‘十年’。”
小羽微微頷首,笑道:“十年,足夠了。”
“足夠什么?”尉繚子問道。
——足夠消化無法帶走的大秦底蘊唔,應該是神州底蘊。
她對咸陽的唯一期待,就只是這個。
什么力挽狂瀾,保大秦江山萬世永固.得加錢!
可已拿出人皇底蘊的大秦,還加得起嗎?
呃,經歷過“羽太師”之事,她現在不敢把話說得太死。
只要利益足夠大,她真不在乎什么逆天改命。
沒見到大秦底蘊前,她把“大秦太師”當爛糞坑;如今入主欽天監,她覺得“大秦太師”真香。
將來若看到更大的利益,她未必不愿拼一把。
就像她明知道拷問仙法,會弄臭自己的名聲,可拷問仙法得到的利益太大。
一名合格的野修士,可以不尊重自己,但必須尊重利益。
小羽是野修士,只能做到“見大利盡量不忘大義”。
“足夠完成西遷計劃。”小羽道。
尉繚子皺眉道:“西遷計劃,可以提前準備。
可作為大秦掌舵人,羽太師應該有更大的追求。
你手中的確有很多牌可以打,有能力做到更好。
你現在要做的,就是趁著大秦的底牌還在,盡量將它們抓在自己手里。”
小羽道:“國尉大人,你信不信,我現在爭得越兇,最終效果可能還不如我安靜等待最恰當的入場時間。
你們這些老不死的,名聲響、能量大,跟你們內耗,弄得我精疲力竭,局面更糟。
不如任由你們折騰。
大秦將亡是天數。
你們早晚會把自己的氣數折騰完,沒心思或沒機會再折騰,朝堂上的位置自然空了出來。
那時,老秦人都將認清一個現實——‘羽太師不出,如蒼生何也’。
面對眾生之苦苦呼喚,我再來當個‘大秦宰衡’,努把力,看能不能多穩幾年。”
尉繚子很無語,也很憋悶。
他悶悶地說:“你覺得大秦落到如今這地步,是我們的緣故?
我可是與孫武、吳起、孫臏并稱‘兵家四圣’。
李斯乃法家集大成者。稱之為‘千古名相’,他完全受得起。
馮去疾穩重老辣,吏治經驗極為豐富。
雖名聲不顯,可這恰是他的優點。
他為右相,卻能容忍左相比自己名氣更大、更加招搖,這是何等胸襟?
大秦朝廷的壓艙石,就是馮丞相。
我們這樣的組合,人道歷史上也難以找出第二例。
到你嘴里,反而成了大秦的拖累?”
小羽朝他恭敬一拜,笑道:“不知尉繚子有何著作,讓晚輩頂禮膜拜一番?”
尉繚子瞥了她一眼,伸手在袖子里摸索一陣,拿出一部卷成筒的書冊。
小羽雙手去接,又恭敬一拜,展開一看,封面寫著《尉繚子》三個大字。
尉繚子道:“這部兵書只是總綱,老夫還編寫了三十六冊兵法,七十二部兵道陣法。羽太師若有興趣,可以到太尉府秘庫仔細看。”
“這部書,可否送給晚輩?我想帶回去慢慢看。”小羽問道。
尉繚子猶豫道:“送你倒是沒問題,但你將來得把它送出去。
別一直將它放在書庫里吃灰,斷了老夫的傳承。”
“嗯,我保證將它送給后來的絕世英才。”小羽先將書收起來,態度更加誠懇,道:“正因為你們皆為萬年一遇的人杰,我才選擇安靜等待。
而非急吼吼與你們爭權。
你們若平庸,壓下你們反而很容易,代價也低,不會有太大內耗。
我此時的選擇,恰是對你們的尊重與敬畏。
當然,你們也非大秦的拖累。
只不過,時移世易,屬于你的時代與命數,已經過去了。”
“老夫說得還不明白嗎?愿以你馬首是瞻,讓你的太師凌駕三公之上。”尉繚子道。
“非是我不明白,我是太明白,而前輩不明白。被你扶植上去的太師,言行舉止,自然得合乎你的認知和期待,本質上依舊是你權力的延續。
就用太后與嫪毐舉例。
你們能容忍太后這么久,肯定是顧忌過去數百年的老交情。
尤其是她為人皇政的生母。
你們看在先皇的面子上,也要捏著鼻子,忍受她的一些出格舉動。
我雖是她冊封的太師,我只為大秦負責。
她敢忤逆我,我一巴掌抽過去,當天就讓她滾回冷宮看‘氣影術’去,另選皇子坐那把椅子。”
小羽定定看著神色愕然的國尉寮,“這就是我的做事方式。你忍得了?你忍不了!
你們經歷過人皇政時代,永遠不會真心對我這樣的外邦小輩馬首是瞻。”
——如果真能忍受我,必定別有所圖。
她心里的確懷疑尉繚子心思不純,就和孟岐一樣。
國尉寮有些驚懼地指著她,“你,你沒有人臣之心!”
小羽搖頭道:“不,只是我的為臣之道,和你們不一樣。
你們是君之臣,我是國之臣、民之臣。”
道不同,不相為謀!
等你們退場,我再入場。
挽救大秦不可能,讓大秦守住關中門戶,多茍延幾年,應該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