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回憶片刻,才道:“太后,臣是天皇殿主事。據臣所知,目前欽天監三部九司,尚未遇到難以解決的麻煩。
此時,我們不需要公開招募天師。
更不該用張貼榜文、昭告天下的方式,招募天師。
年前四瀆五岳之神,趁著孟真君離去,一起舉行神祭,要強行召喚真形圖。
臣不才,勉強勸退他們,也算在神州仙界打響名聲。
叫外人知道如今的大秦欽天監,依舊不容小覷。
朝廷完全沒必要在此時此刻,向天下人展示自身的虛弱。”
太后盯著她的眼睛,幽幽道:“可孟真君的確掛印而去,現在‘太師’空缺。”
所有大臣都一絲不茍地盯著她的表情。
小羽嘆道:“孟真君信任我,舉薦我接替太師之位。
若太后與諸臣信任我,我愿意受此重擔。”
——既然想當太師,過去半個月,為何不來林光宮找朕?
你不向朕表忠心,朕怎么用你?
趙太后心里頗多怨氣。
她能坐穩“攝政太后”之位,前期只靠孟岐一人。
當然,孟岐背后站著一眾金仙、玄仙,這是關鍵。
那時,趙太后是一條瘸腿走路。
直到嫪毐逐漸登上權利的大舞臺。
她的確眷戀嫪毐的大籃子,可嫪毐對她的意義,絕非一個大籃子。
嫪毐成為了她坐穩龍椅、攝政天下的另一條腿。
兩條腿走路,才穩當嘛!
現在孟岐跑路,一條大腿瘸了,她恨得牙癢癢,背地里罵了“孟岐老狗無情無義”十萬遍。
如果羽鳳仙能取代孟岐,成為她的左膀右臂,她心里有點嫌棄(不如孟岐有背景,能得到眾多大仙支持),卻也能咬牙認下。
畢竟,她現在沒得選了嘛。
可要成為她能依仗的臂膀,至少得保證忠心。
羽鳳仙得當著她的面,賭咒發誓,做出一個保證——始終支撐她擔任攝政太后,別搞什么還政皇子。
對“政治生物”而言,權力即是生命,權力高于生命。
而保住性命,是一切生物的本能。
趙太后當然不例外。
于她個人而言,她的這種要求十分合理。
她等了半個月,等得心焦意燥,年都沒過好。
還是沒等到羽鳳仙來找她表忠心。
趙太后自己還愿意等。
也愿意假裝自己依舊有欽天監的全力支持,依舊在兩條腿走路。
朝中局勢,打破了她的幻想。
有些大臣早等著孟岐離開。
別看她是太后,她的處境其實比羽天師糟糕十倍!
羽天師業務能力的確強,沒了孟岐,也能坐穩“天皇殿主事”之位。
更別說朝堂上還有尉繚子等人支撐她更進一步。
他們之前沒開口,也是在等她表態。
畢竟,他們愿意支持她當太師,她自己也得愿意才行。
這不,羽天師剛表態,太后還在生悶氣呢,一直沒說話的尉繚子,立即出列奏道:“可喜可賀,天佑大秦,有羽太師輔佐陛下,大秦安矣!”
太后看向李斯。
李斯沉聲道:“羽天師才華出眾,本相也十分敬佩。
可是,大秦值得最好。
羽天師若真是最好天師,也不怕與諸位同道比一比。”
宗正贏子嬰道:“李丞相,公開招募天師,的確不妥。
向來只有外邦蕞爾小國,才會遇大事而無能人可用。
萬般無奈之下,厚著臉張榜,在民間招賢納士。
我泱泱中華,天朝上邦,又不是沒可用之人,何必自降身份?”
李斯道:“宗正此言差矣!我大秦如今什么情況,諸位都明白。
十年前,欽天監擁有近千位天師,真仙超過三成。
現在欽天監衙門常駐天師,剛過半百,真仙僅剩三人,這頂什么用?”
贏子嬰道:“之前天師數量多,是因為先皇雄心壯志、圖謀天下,南瞻部洲之外的三大部洲,都需要大量天師。
現在天師僅有半百,管理神州事務,足矣。
至少,作為天皇殿主事,羽天師不覺得人手緊張。
退一萬步,真要招募天師,可以找三十六洞天的道宮。
向曾經與大秦交好的真人發出邀請,沒必要公開張榜。”
李斯搖頭道:“若道宮真人愿意來,他們就不會離開。
也別說現在天師足夠用。
據本相所知,近日人皇殿‘仙獸司’,有部分神獸仙禽逃逸,天師們壓根管理不過來。”
太后看向小羽,問道:“羽天師,仙獸司可有神獸逃跑?”
小羽道:“逃就逃吧,養一條龍需要多少牛羊?養一頭青鸞,需要多少靈果?
大秦養不起那么多神獸,他們肚子餓,吃不飽,不跑難道餓死?”
李斯道:“師門氏御龍,并不需要天天喂食龍群牛羊。
江河湖海,都可以成為他們覓食的獵場。
只要有足夠多的天師管理他們,不讓他們亂跑。
仙獸司如此,其它衙門大概也缺人。”
小羽瞥了他一眼,道:“李丞相若有人選,直接喊他們過來讓我瞧一瞧。
若合格,就讓他們加入欽天監,別搞這么麻煩。”
李斯沉聲道:“本相只是提議公開選拔,并沒推薦誰的意思。
張榜昭告天下的主要目的,還是尋找孟真君的繼任者。
雖然羽天師也是候選之一,卻沒資格直接否定或選定誰。”
尉繚子怒喝道:“李斯,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和本分!
羽天師已是太師,太師位同三公,與你我身份平級。
欽天監的事務,你沒資格、更沒能力亂插手!”
李斯道:“至少現在,羽天師還不是太師。
國尉固然可以支持羽天師,本相為何不能說出自己的看法?
不僅我們能說,朝堂上文武百官,都可以提出對朝廷有利的諫言。”
尉繚子冷冷道:“若諫言是出于公義,無論對錯都是好的。
若以私廢公,無論說得多好聽,都沒用。”
李斯道:“國尉大人,這里是章臺宮,此時在開朝會,咱們都有事說事。”
李斯與尉繚子當眾吵了起來,兩人還都不是孤軍奮戰。
有很多文武大臣加入其中。
支持李斯的大臣更多,有十幾個。
支撐尉繚子的竟然也有八九個。
不說旗鼓相當,至少氣勢不分上下。
小羽人都木了。
她都想不到,自己天天待在欽天監修煉,還能培植這么多“黨羽”。
都不用她開口,已經有一群大臣幫她爭吵。
右丞相馮去疾表情糾結,一會兒去瞥表情奇怪的羽天師,一會兒看著疾聲厲色的李丞相欲言又止。
還剩下一小半朝臣,沒參與其中,只在邊上觀望。
和馮去疾一樣,他們不僅觀望爭吵中的兩位大佬,還在看羽天師的反應。
最后還是站在墻邊的趙高,輕喝一聲,叫道:“諸位大人,太后在此,莫要殿前失儀!”
他此時相當于禮儀官。
不在文武大臣之列,只是率領一群太監,維護朝堂秩序、提供基礎服務。
比如,現在洞天,章臺宮內點燃了好幾個火盆。
有小太監在添加木炭。
眾臣停止爭吵,拿眼去看趙太后。
太后臉上有明顯的糾結。
嫪毐忽然開口,道:“陛下,臣贊同羽天師的說法,公開招募天師,有向心懷不軌者示弱的嫌疑。
只是諸位大臣在朝堂上公開討論此事,甚至發生了爭吵唉,事情瞞不住了。
也就無所謂公不公開招募。”
接著他又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小羽,問道:“羽天師,你認為呢?”
小羽道:“如果此事與我無關,出于大秦天師的責任與見識,我會駁斥任何提議公開招募天師的建議。
這件事與我關系不小。
事已至此,只能請諸位大臣,帶著你們心儀的‘天師’,來欽天監見我。
讓我一一考驗。
別說什么與你們無關。
想摻和這件事,就別想避嫌,避不掉的。
天師是什么職位?
沒有引薦人、擔保人,就讓他接觸大秦龍氣、大秦的核心機密,兒戲呢?
若我做了有辱天師身份之事,孟真君不僅要受牽連,還會返回咸陽給我一劍。
若現在欽天監內任何天師暗中背叛大秦,他所在的天師教派,往后無數萬年要被人戳脊梁骨。”
馮去疾連連點頭,道:“羽天師言之有理。若是道宮弟子,或者像羽仙子這樣,身家清白、名揚神州的有德真仙,自然不用擔心。
可公開張榜,來的都是左道散人。
大家甚至不認識,沒聽說過,縱然他賭咒發誓,誰能相信?”
趙太后用狐疑的眼神看嫪毐。
嫪毐朝她使了個顏色:稍后再說。
“既然如此,你們便私下放出消息,請有意為大秦效力的煉氣士,先來咸陽。
確認過身份來歷,欽天監諸位天師一起商量,決定如何選拔。”太后道。
說完后,她從龍椅上起身,有些疲憊地說:“今日朝會到此結束。”
還沒離開咸陽宮,剛鉆進肩輿,趙太后就拉著嫪毐,疑惑道:“你在搞什么?李斯明顯跟羽鳳仙不對付,不想她好過。
可他推舉的太師,只會聽他的,哪能任用?
即便他賭咒發誓,向我效忠,我敢相信?”
嫪毐問道:“你還是屬意羽鳳仙?”
太后無奈道:“除了她,我還能依靠誰?孟岐老狗離開時,也留信叮囑我,讓我一定要幫羽鳳仙,成為凌駕三公之上‘上古太師’。
現在別說‘上古太師’,你還幫腔李斯,要搞什么選拔。
羽鳳仙再沒眼色,還不夠忠義,也比選出來的陌生人值得信任。”
嫪毐幽幽道:“李斯應該沒有把手伸到欽天監的心思。
他純粹是想讓羽鳳仙不痛快。
可我們為何不順水推舟,把我們自己的人,扶植到太師之位,進而掌控欽天監”
太后疑惑道:“羽鳳仙不就是我的人?”
“你還沒看明白?她會效忠大秦,卻不愿當你的狗。”嫪毐冷冷道。
太后面色數變,嗄聲道:“你找來的人,值不值得信任,有沒有能力?”
嫪毐道:“如果身家清白、享譽神州、能力出眾,還愿意來咸陽這種人,我一個也找不到。
我只能找到能力足夠,卻身份尷尬的左道真仙。
對太乙玄門的仙人而言,如今的大秦,猶如糞坑,避之不及,生怕陷進去。
可對旁門左道之輩,‘大秦太師’依舊高不可攀,可望不可即。
只要我放出消息,必定有無數旁門散仙趨之若鶩。
他們之中,不乏神通道行遠超羽鳳仙之輩。”
太后皺眉道:“他們趨之若鶩,我還瞧不上眼呢!
羽鳳仙再不識抬舉,我也相信她的能力,相信她心是正的。
不僅是因為孟岐老狗的推薦與擔保。
她小時候義贈城隍神位、得玉帝認可。
她早有大秦爵位。
她在西蜀當宰衡,干得很好,證明了能力和操行。
她幫長城軍團對抗胡人,朝中眾臣、民間百姓完全不排斥她.她的種種事跡,清清楚楚,所有人都明白她是什么樣的人。
你隨便找來個旁門左道,縱然他神通堪比大羅金仙,遠比羽鳳仙厲害,誰敢信任他,你敢不?
縱然你敢,朝中眾臣、贏氏宗室會跟你一樣?
別把‘天師’想得太簡單了,不是誰有神通,誰就能上。
縱然沒孟岐幫羽鳳仙跑門路,她之前的聲望和名氣,也能得到大秦百姓與官員認可。
你選一個旁門左道,別說朝中眾臣,欽天監內那些道宮天師,都不屑與之為伍。
天師要請天封、請地封、請人封,僅僅這一關,旁門左道都過不了。”
太后雖騷、雖不智,卻不腦殘。
她活了幾百年,親眼見過兒子執政,基本的認知并不缺乏。
嫪毐嘆道:“你說的都對。我何嘗不曉得,孟老狗離開后,若羽鳳仙真心投靠我們,是最好的結果。
若從一開始,我就有另找太師的計劃,早在朝會前,就跟你商量了。
我是見了朝堂上羽鳳仙的反應,忽然明白了她的心思,知道她不會站在我們這邊,無可奈何之下,才臨時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