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的神仙,真的非常多。
就連二郎神的妹子楊嬋,也將道場安置在華山。
她不僅是在華山潛修仙法,近些年還從天庭領取了一個神職,成了“圣母”,理論上屬于西岳大帝的下屬。
不過,楊嬋跟二郎神一樣,雖有神職在身,卻并非純粹的神道中人。
至少此時,她以仙道為主,故而并沒加入到西岳眾神的儀式中。
“三圣母娘娘,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貧道本打算去黃河找河伯大人,碰巧路過華山,見山頂神輝罩住蒼穹,聲勢甚是浩大,神道法則都在震蕩,心中驚詫,故而前來觀望。
貧道都不明白眾神在干什么.至少之前并不知道,怎會極盡嘲諷之能事?”關真人既委屈又疑惑,聲音十分洪亮。
因為此時過來的神仙,不止楊嬋一個。
單單她邊上身份尊貴的女仙、女神,就有七八個。
他自己的熟人朋友、師門弟子,也有七八十個關真人出身文始道派,仙門距離華山并不遠。
還有神仙雖沒過來,卻將審視的目光投送到他身上。
他必須大聲解釋清楚。
別說現在大秦式微,即便嬴政還活著時,他一個大秦天師、文始道宗真人,也不敢在華山嘲諷以西岳大帝為首的華山眾神。
別說他了,嬴政本尊,都不會這么夾腦風。
可似乎有人就是夾腦風,把西岳眾神得罪了。
關真人雖然嘴里叫屈,老臉上也滿是委屈,心里卻不糊涂,隱約猜到了什么。
楊嬋用清澈的鳳眸,上下打量他,嬌俏的粉臉上有明晃晃的懷疑,“你從何而來?”
“從咸陽欽天監,準備到黃河見河伯。”關真人道。
楊嬋嘲諷道:“你從咸陽欽天監到此,還能不曉得西岳大帝在干什么?”
關真人嘆道:“之前委實不曉得。聽到兩位功曹的解釋,貧道還覺得不可思議呢!
貧道去黃河找河伯,是以為河伯在召喚黃河水系真形圖。
沒想到是五岳大帝在召喚五岳真形圖。”
楊嬋和她身邊幾位神仙,都露出憤怒之色。
“關真人,當著眾仙家的面,你還要扯謊?!”
關真人疑惑道:“貧道肺腑之言,句句屬實,哪里扯謊了?”
楊嬋喝道:“孟真君是不是掛印而去?”
“你們都知道了?”關真人嘴上疑問,臉上和心里卻沒多少驚訝之色。
看西岳眾神的動作,就知道他們想干什么、為何此時干這種事。
不就是收到消息,孟真君已經離開咸陽,他們覺得欽天監沒了能人,咸陽守不住真形圖,才悍然下手,準備打大秦欽天監一個措手不及?
結果沒捏到軟柿子,卻碰到了硬釘子。
“沒錯,孟真君的確離開了欽天監,可這能說明貧道在撒謊?”
楊嬋道:“孟真君離開,人皇殿不就只剩下你一個仙人?
如果存放真形圖的秘庫出現動亂,你豈能完全不聞不問?
甚至連哪副真形圖要被收走都不明白。”
關真人道:“秘庫的守護法陣的確被激活,可人皇殿自有主事,孟真君也不是拍拍屁股就離開。他選定了新太師。”
楊嬋邊上的西華夫人驚道:“你的意思是,只憑羽鳳仙一人之力,不需要其他天師幫忙,就能鎮壓秘庫內所有真形圖?這怎么可能!”
楊嬋也連連搖頭,“羽鳳仙其人,我也聽說過。
可她再神通強大,也不可能用神通,去鎮壓真形圖。
神通再大也沒用。”
關真人敏銳發現了一個問題。
他看向西華夫人道:“夫人為何說,鎮壓所有真形圖?不是只有五岳大帝在召喚五岳真形圖嗎?”
“你果真什么都不知道?”西華夫人俏臉上有狐疑,也有震驚,情緒太強烈,表情都有些扭曲,“你甚至沒進入秘庫?對真形圖完全不聞不問?”
關真人一臉老實地坦白,道:“四更天的時候,晴雨司剛出現異動,貧道被驚動,立即猜到河伯要召喚真形圖.唉,河伯很早便起了心思,前幾日還派涇河龍王到欽天監打探消息。
貧道下意識覺得是河伯得知孟真君掛印而去,便按耐不住,要召喚黃河真形圖。”
西華夫人雍容似玫瑰的粉臉,更加扭曲,“你沒猜錯,的確是河伯率先出手。
他沒能成功喚回黃河水系真形圖,又召集黃河水神一起施法。
還是不成功。
他發了狠,上奏天帝,請水德星君派河瀆神君帶領數千水神一起發力。
依舊不成。
于是,河伯聯合四海龍王再次上奏天帝,讓四瀆八河、三江九派、四海五湖眾水部天神聯手發功。
數百水系真形圖一起暴動,還是沒能召喚來一張圖”
說到這兒,她臉上的扭曲少了些,卻增加了很多尷尬、羞惱和猶豫。
因為接下來該輪到五岳登場了。
而她是西岳女仙,還跟楊嬋一樣,兼任了一方神職。
讓她一位西岳女仙說五岳的糗事兒,真有些開不了口。
而她對面的關真人,已震驚到目瞪口呆,嘴里無意識地叫喚,“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事已至此,你還要裝蒜?!”楊嬋嬌喝道。
有名為“蘇星河”的華山仙人看不下去,插話道:“三圣母,關真人的為人,我們都了解。
他是個老實謹慎之人,從來不會話中夾槍夾棒,故意羞辱誰。”
接著他又轉向老友,提醒道:“關真人,若不涉及你們大秦欽天監的機密,你也不感到為難的話,還是把事情來龍去脈解釋清楚。”
“沒啥機密,也沒什么不能說的。”關真人神色還是有些恍惚,“孟真君屬意羽天師,讓她接替自己。
咸陽城的煉氣士、達官貴人,誰不曉得?
諸位仙友肯定也了解羽天師的事跡。
十年前,她得到雷部劉天君的‘五雷法’殘篇,自身天資卓絕,進入咸陽時,已經在天師道法上有極深的道行。
即便很多技法沒掌握,可諸位都是仙人,肯定明白內功更難練,技法可速成。
孟真君為何此時離開?
因為他和我們都確定了一件事,羽天師有能力執掌天皇殿,甚至夠資格接替太師之位。
事實上,得知孟真君離開,欽天監諸位天師開了個小會,一致認可羽天師‘代理太師’的身份。
能得到我們認可,羽天師難道還不能處理真形圖秘庫內的變故?
當時貧道這么想的,就一直在天皇殿外面等待。
所以不曉得究竟是哪副真形圖被神靈召喚。
從四更天一直到現在,兩個多時辰,天皇殿地面一直微微震動。
天師們都不耐煩了,貧道便打算勸一勸河伯,讓他暫時收了神通。”
這番話將他的經歷,說得十分清楚明白,眾人都露出恍然與震驚混合的神色。
唯有楊嬋,小臉上還有懷疑,“你為何要勸河伯?羽鳳仙就在你邊上,你勸她呀!”
關真人有些無語。
河伯折騰了兩個時辰,還沒將圖奪走,明顯是羽天師占據上風。
她占據上風,我身為大秦天師,難道勸她認輸?
我頂多代表欽天監,遞個臺階給河伯。
他保住了一小部分臉面,沒徹底丟人現眼,之后應該會安分一段時間。
羽天師和大秦欽天監,則得到了實惠與安寧。
這才叫雙贏!
可這些話只能意會,不能明著說出來。
當著眾華山神仙的面說,河伯丟了大臉,還不得憎恨他,遠超羽天師?
他是做大家都喜歡交往的和事老,不是背后說人壞話的“關老鴨”。
“貧道終究是大秦天師。若三圣母有意,歡迎蒞臨欽天監,你可以親自勸說羽天師。”
楊嬋聞言,還真露出意動之色,“你還去不去河伯龍宮?他這會兒還在舉行神祭呢!”
關真人糾結了,也猶豫了,轉向自己老友,問道:“蘇道友,河伯大人是幾時開始召喚黃河真形圖,如今什么情況?”
蘇星河搖頭道:“貧道還沒去過黃河,不過黃河的情況,應該與華山差不多。”
他朝華山之巔努努嘴,示意關真人去看正進行“祭山儀式”的西岳眾神。
“從卯時四刻(早晨六點)起,華山之巔便升起一道神光。
起初,只一位元帥主持祭祀。華山微微震動,卻始終不見真形圖飛回。
一位又一位元帥加入進來,場景越來越宏大,貧道大開眼界,看得目不暇接,沒空管黃河之事。”
西華夫人道:“關真人若只是到黃河龍宮看熱鬧,倒是可以去瞧一瞧。
他們那邊的動靜,比華山還要大。
幾十條龍神在天空盤旋,上萬水部神將擂鼓助威。
河伯與河瀆聯手呼喚黃河之魂。
可如果只是看熱鬧,必定被水部眾神厭惡。
他們正在氣頭上,未必有咱們這么好說話。”
關真人連忙道:“貧道非是看熱鬧,更不敢取笑諸神。貧道是想化解恩怨,了結此事。”
楊嬋問道:“如何了結?你都不肯勸羽鳳仙。”
——她一個人干翻你們四瀆五岳,一人匹敵成千上萬的大神,貧道憑什么勸她讓步?
這位三圣母,果然如傳言所說,腦子不靈清,說話不著調。
有點憨!
關真人心中腹誹,面上擠出誠懇之色,道:“河伯何必如此急躁呢?
大秦還能存在幾年,連貧道和諸位天師都不敢確定。
一旦大秦龍氣徹底泄盡,自然無法再鎮壓九州山水真形圖。
到那時,不用河伯召喚,羽天師也會將真形圖雙手奉上。
輕松自在,和和氣氣,不好嗎?”
此時他人在華山,不好直接對五岳大帝的行為發表意見,只能拿河伯說事兒。
楊嬋喝道:“關真人,你好不曉事!且不說河伯那邊如何,你看看現在的華山。看金天王和諸位元帥在干什么!”
她聲音響亮,伸手指向山頂祥光中央的西岳大帝。
“金天王已經以大法力打開天門,五岳同氣連枝,此時神州山脈已經連接在一起。
五岳之上,以五位大帝、無數位大神為主。
天庭之上,還有諸多星君輔佐。
天上、人間、陰曹,三界眾神一起發力,驚天動地,威勢震撼三十三天。
廢了這么大的力氣,弄出這么大動靜,今日不強行奪回真形圖,漫天仙佛妖魔會怎么看待金天王與諸位大帝?”
西岳大帝表情木然,看似專注神祭,心里卻連聲叫苦:你個胸無宿物的死丫頭,能不能長點腦子?
你在華山之巔說出這種話,還叫得這么大聲,周圍仙佛妖魔都聽到了,讓朕和幾位哥哥如何下得了臺?
還有天庭眾位星君,甚至玉帝大天尊本人,都不要面皮了?
你干脆放關真人過來,讓他作揖打躬,對朕說幾句軟和話兒,把臺階遞到朕腳下。
我們也好借坡下驢,立即結束這場持續兩個時辰、完全看不到成功希望的祭五岳儀式。
楊嬋說的其實是事實。
可正因為她說的是實情,而現實又非常骨感——他們似乎無法奪回真形圖,所以越發需要一個臺階。
關真人代表大秦欽天監,向他們服軟,哀求他們收了神通。然后他們神色倨傲,滿臉威嚴地訓斥他幾句,他再作揖哀求幾句,他們緩和表情,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多美好的結局啊!
雙贏!
現在好了,被架在火上使勁烤。
只能跟河伯那條蠢龍比拼耐心:只有河伯先認輸,先收了“祭河”儀式,他們五岳大帝才能嘆息一聲“吾等隨河伯而動,河伯既歸,吾等也收了法力吧!”
然后結束這場令人尷尬又震驚的鬧劇。
呃,必須等河伯先撤,盡量讓河伯與三江四瀆五湖的龍神背負一切恥辱。
只不過,河伯大概也在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