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重新為他疏通喉管處的經絡，讓他能夠開口說話。
“盧生，你真行呀。連地獄來的老刑房，都被你折服，夸你骨頭硬哩。
十八層地獄的刑罰，挨個在你身上試了好幾遍，你恁是哼都不哼一聲。
無可奈何，我現在只能請真正的老魔出手了。”
“別，我說，我什么都說.我先前只是沒機會‘哼’，其實我想哭嗚嗚”
盧生眼中浮現恐懼之色，聲音中帶著哭腔，“你要仙法是吧？我將所有仙法都傳授給你。”
小羽連連擺手，一臉嫌惡，大叫道：“你別害我！我羽鳳仙有口皆碑，誠實守信，從來不把事做絕。”
“什么意思？”盧生茫然道。
“我不要你全部仙法，只問你幾個與讖語案相關的問題。
先說說夢遁之術的原理，讓我評估你是否具備傳播讖語的能力。”小羽道。
“能力我肯定有，但真不是我。”盧生委屈道。
“問你什么，你答什么。你冤不冤，我說了才算。”小羽喝道。
盧生道：“夢遁之術其實是一門神道秘術，要膜拜夢神‘趾離’。
每日睡覺前，誦念咒語‘元州牂管娶竺米題’七遍。
心夠虔誠，且福緣足夠，夢神趾離就會回應。
一旦見到了趾離真形，立即擁有掌控夢境的基本能力。
勤練夢境秘法五百年，若天賦足夠，等秘法大成，則可能第二次見到趾離。
能練成秘法，不僅說明天賦強，還證明與趾離的緣分足夠大。
其實和普通請神之術一樣。
要請神，得與神有緣，討得神靈歡心，自身的天賦，契合神靈的神術。
我的夢遁之術，就是修煉夢境秘法五萬年后，由趾離大神賜予。
原理也簡單，不同的人，做了不同的夢，夢中若存在相似的‘關鍵場景’。在更深層的夢中，那處關鍵場景存在某種聯系。”
“有什么聯系？”
小羽能自己創造夢中夢，最深層的夢，卻從沒發現相同之物存在聯系。
盧生道：“羽仙子也擅長夢境秘法。你試想一下，張三、李四同時夢到人皇。
人皇在他們夢中。
你將他們的夢連在一起，讓張三夢中的人皇，進入李四夢中，兩個人皇相見，會有什么結果？”
小羽想了想，道：“我沒試過。不過，同是人皇，卻都是別人想象中的人皇，算是兩個人吧？”
盧生直接說出答案，道：“兩個人皇見面后，兩個連接在一起‘人皇之夢’會發生坍塌。
塌陷到一個無比深邃的‘夢之墟境’。”
盧生眼神閃爍了一下，輕聲道：“那里充滿了矛盾、錯誤與悖逆，仿佛夢境的墳墓.我無法描述那種感受，只能你自己去感受。
只要適應了那里的環境，就初步掌握了夢遁之術。”
小羽問道：“趾離在其中發揮了什么作用？”
盧生暗自嘆了口氣：這個羽鳳仙好精明，陷害不了啊！
“趾離的神力，幫我離開那個充滿悖論與錯誤的墟境。”
小羽又問：“如果沒有趾離相助，會有什么后果？”
“大概，永遠沉淪，和里面的夢境廢墟一起死亡、腐朽。
我也是膜拜趾離五萬年，才敢第一次嘗試。”盧生小聲道。
“你見過趾離多次，對祂應該非常了解吧？”小羽道。
盧生道：“趾離是長得像龍一樣的魔神。
一般只接受我的供奉，不會跟我說話。
我向祂打探夢境的奧秘，祂起初一直不理我。
從上古時代開始，持續數十萬年的供養，趾離終于回答了我的問題。
祂說夢境植根于混沌，連接所有世界。
祂還傳授了我夢境占卜之術，我將之記錄下來，成了《錄圖神書》。”
“錄圖神書是你寫的？你寫了這本書，完全不需要它，為何又將之從人皇那偷走？”小羽疑惑道。
“你看過《錄圖神書》，有什么感覺？”盧生反問道。
小羽想了想，道：“目前還在解析那些奇怪的文字。還沒開始研究讖語之術。”
“你讀了《錄圖神書》，沒有意識昏沉欲睡的感覺？”盧生又問。
“精神疲累，沒有睡感。”小羽道。
盧生嘆道：“《錄圖神書》最重要的作用，是以讖語的方式窺探未來。
我將書給嬴政看，嬴政小憩片刻，便從夢中驚醒，脫口而出五個字‘亡秦者，胡也’。”
“這條讖語是嬴政說的，不是你蠱惑他？”
小羽剛驚訝問了一句，又露出恍然之色，“難怪他篤信讖語為真。
因為亡秦者胡也，直接改變國策，瘋狂壓榨八方胡族。
原來讖語是他自己悟到的。
他可以不信任何人，唯獨不會不信自己。”
盧生道：“錄圖神書對你沒用，對我也沒用。它只對能使用它的人有用。
我原本的確將它送給了嬴政，沒想過再偷回來。
可嬴政天命太強，福運太大，通過那部神書，獲得了一條又一條的讖語，每一條讖語都代表了一條天命。
比如，東南有天子氣。
比如，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這些都是嬴政悟到的？”
小羽粉臉上浮現懷疑之色。
盧生搖頭道：“仙子不就是在調查‘祖龍崩，大秦亡’的讖語？
這明顯是一條假讖語，某些人要用它擾亂民心。
而這絕對不是世間唯一的假讖語。
甚至有些說出讖語的人，都不敢斷定自己悟到的讖語是真是假。
比如，‘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幾乎算不上讖語，更像詛咒。
嬴政通過《錄圖神書》，一一確定哪些讖語為真，哪些是假的。
假的便不理睬，真的則認真防范。
他已經確定，‘東南有天子氣’為真。
看看過去幾十年，他對東南地脈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小羽問道。
“仙子沒去過秣陵（金陵）嗎？那里有一條河，名為‘秦淮’。
你可知道‘秦淮河’因何得名？
那條河原名‘龍藏浦’，聽名字就知道它多么滋養龍氣。
如果沒有嬴政，龍藏浦周圍的方山與鐘山（紫金山）將在幾百年內養出好幾條大龍。
都被那狗攮的嬴政鑿了。
他覺得自己的大秦會萬世不滅，幾百年對他而言猶如‘明天’。
‘明天’誕生大龍，不就威脅到他的統治？
那個獨夫，為了一己私利，為了一家之王朝，瘋狂摧毀我中華龍脈，我難道不該阻止？”盧生一臉悲憤地說。
“可別，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也別叫得這么悲憤，弄得自己好似守護神州的大英雄。
幫助嬴政干各種荒唐事兒的，可不就是以你為首的術士？”小羽嘲諷道。
她原本對盧生、侯生等術士不太了解，也區別不了術士與天師。
還是昨晚的贏虔，告訴了她一大堆術士們干的爛事兒。
比如，盧生此時所說的掘斷龍脈之事。
的確是青松道童那樣的天師，在執行這項任務。
可“亡秦者胡”的讖語來自術士，提出掘龍脈建議的還是術士們。
欽天監的天師都修煉了天師道法，而天師道法屬于太乙玄門不傳之秘。
也即是說，大秦欽天監的天師，基本都來自太乙玄門。
頂多，為了培養心腹，嬴政會選擇一批道宮弟子自己培養。大秦四處搜刮道苗，優秀的苗子不都送到了道宮？
術士則多是擅長“古仙法”的散人。
盧生也是仙人，還很古老，一生所學雜七雜八，屬于旁門左道，而非玄門。
玄門中有王八蛋，散修中好人也不少，不可一概而論。
但主動投靠嬴政的術士，都心思不純，別有目的。
或者求人道氣運，或者看中了嬴政人傻錢多 真要是為了神州中華，就該學蘆凌子他們。
大秦春秋鼎盛時，那群道人躲在山里老林里不出來。
大秦的福氣，他們是一點沒享受到。
等到大秦快完了、神州有被胡虜踐踏之危，跑去長城軍團當“仙師幕僚”。
人家是真的豁出性命，自帶干糧跟胡人斗，跟天意斗。
盧生、徐福那群術士，跟他們絕對不是一路人。
盧生叫道：“我承認，很多術士都行為不端。但我跟他們不一樣。
我之所以逃離咸陽，是指責嬴政剛愎自用、霸道殘忍、貪婪無度、刑法過度。
你隨便找個上了年紀的咸陽人，都知道我犯顏直諫不成，才遠離嬴政。”
小羽沒好氣道：“你還真有臉吹，你那是犯顏直諫？
你背后說嬴政壞話，走漏風聲，才機敏地逃跑。”
盧生的確指出了嬴政的缺陷、朝政的弊端。
可他壓根不敢面對嬴政，直接在朝堂上說。
而是私底下跟一群術士說悄悄話。
感覺大秦這么下去要完蛋，才跑路。
“而且，阿房宮就是你蠱惑嬴政修建的。你還有臉指責嬴政？”
盧生委屈道：“我負責設計了阿房宮的部分宮殿，可讓嬴政起心思的，是他貪圖享樂的本性，跟我一個修房子的有什么關系？”
小羽不耐煩道：“你過去干的爛事，與我的問題無關。
只要你別不要臉地瞎吹噓，我也沒興趣跟你對賬。”
盧生道：“向天起誓，我沒撒謊。悄悄拿回《錄圖神書》，真是為了保護神州龍脈。
羽仙子，既然你說了，不關心過去之事。
現在只說掘斷神州龍脈，你說嬴政做得對不對？
你若覺得他干的事沒問題，那我也無話可說。”
“你拿回《錄圖神書》，大概是為了減輕自己的業力。”
小羽嘆道：“不過嬴政那廝，的確只能遠望，不可近觀。
遠望，能看到光輝燦爛、偉大豐碑。
靠近了一看，慘不忍睹，偉岸的身體上長了不少爛瘡。
唉，他終究只是封建帝王，帝王的第一本能，就是讓自己建立的王朝生存。
就像人最大的本能是活著。
為了活下去，可以干任何事。
這種本能，局限了嬴政的潛能啊。”
盧生一臉的莫名其妙。
她的反應，他不明白。
她的感慨，他甚至聽不太懂。
“你不是大秦天師嗎？”
“我是大秦天師，也得說實話呀！”小羽道。
“我沒傳播讖語，這也是實話。”盧生道。
小羽擺了擺手，不耐煩道：“這不重要。我問你，錄圖神書用什么文字書寫的，為何有此神奇功能？它和混沌仙域有什么關系？
當初你騙嬴政，說書是從混沌仙域找到的，可有撒謊？”
盧生道：“混沌仙域是真的，書也的確來自域外。
在極東之海的盡頭，有一條世界隧道，能通過另一個大千世界。
我在那個大千世界的金鰲島，見到了一位來自域外混沌的大仙。
眾位仙友都尊稱他‘楊柳大仙’。
據說楊柳大仙便來自‘混沌仙域’。
大仙對我的夢境之術很好奇，我恭恭敬敬，將秘法完完整整說了一遍。
他愛我恭敬謙卑，笑呵呵送了幾片樹葉給我。
我將樹葉編成書冊，書寫了‘讖言書’，就是如今的《錄圖神書》。
《錄圖神書》之所以寶貴，與我的讖言書關系不大，主要是那幾片樹葉太神奇。”
“原來是樹葉鞣制而成，難怪紋路與質感很像樹皮”小羽疑惑道：“怎么東邊也有世界通道？
那個大千世界，還有金鰲島楊柳大仙來自域外混沌，不就是混沌魔神？
我們盤古世界，與外域的交流，竟如此頻繁嗎？”
盧生道：“那個大千世界很特殊。雖是另一個大千世界，卻算不得真正的域外。
它是靈寶天尊重演地水風火開辟出來的。
在封神結束后第五萬年。
不少截教仙人都搬了過去。
我當年也在碧游宮聽教主講過道。
沒臉自稱‘截教弟子’，卻和部分截教仙人關系不錯。
不過，出去一趟也很麻煩，路程很兇險，縱然證道大羅，也可能迷失域外。
我上次去通天大世界，還是搭乘徐君房的‘大千之舟’。”
“徐君房可是徐福？你們術士果真是一群騙子，聯合起來騙嬴政的仙寶與氣運。”小羽道。
“嬴政自己貪婪，當了人皇還不滿足，想要去混沌仙域尋找不死藥。”盧生道。
“你們不忽悠他，他能知道混沌仙域，能曉得不死藥？”小羽道。
盧生叫道：“你也太小瞧嬴政了。不用我們說，他什么都知道。
他招攬我們，就是讓我們外出尋仙藥。
徐君房或許樂在其中，甚至別有所圖。我本人絕對是被逼無奈。”
“徐福是只去通天大世界，還是嘗試過進入域外混沌，尋找混沌仙域？
混沌仙域真的存在？”小羽問道。
盧生搖頭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啥？”
盧生無奈道：“我啥都不知道。徐君房的計劃，我不曉得。
有沒有混沌仙域，我也不曉得。”
“你都見過楊柳大仙，怎么不曉得？”小羽道。
“我剛才說，‘據說’大仙來自混沌仙域，不是大仙自己跟我說。”盧生道。
“你見過楊柳大仙本人，怎么不問一聲？”小羽很是掃興。
“你見過道祖嗎？見到了道祖，你不是戰戰兢兢，還敢問東問西？
楊柳大仙的道行，似乎還要超過道祖。”盧生道。
“你自己沒用，別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
——我若見到楊柳大仙，必定滿臉歡喜地撲過去，跪地高呼“老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