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孟岐的“大有可為”之說,小羽嗤之以鼻。
“你可知道李斯為何恨我,恨得失去丞相儀態,如瘋狗似的,在朝堂上瘋狂攀咬我?”
“老夫正要問你呢,你昨晚對他做了什么?他如此痛恨你,卻一個字都不愿意透露?”孟岐好奇道。
“他失去了天命,守護神已離他而去。一旦說出來,李丞相必定威信大損。”小羽道。
“什么守護神?他都一大把年紀了,命格已定型,還有什么天命?”孟岐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道。
小羽提醒道:“你難道沒發現,往日李斯氣度非凡,望之令人心折,難以產生褻瀆、違抗之意。
縱然吾等身為仙人,在靠近他后,也會莫名敬畏。
可今日他像是突然失去了某種神采,變得有些平庸了。”
孟岐沉吟道:“他可是大秦帝國的左丞相。雖說大秦以右為尊,可馮丞相只是資格老,能力、權威、名聲,人皇的倚重與信賴,都遠不如李斯。
先前在朝堂上,你也瞧見了,馮丞相自己都以李斯為主。
別看現在趙太后平庸。
當年人皇政氣度威儀,金仙也會為之所攝。
甚至在面對人皇時,仙人失去儀態,變得唯唯諾諾。
李斯地位僅在人皇政之下,為眾臣之首。
他身上有折服仙人的氣度,也屬平常。
就說你比較熟悉的東方朔。
他面對尉繚子時,態度恭恭敬敬,不敢絲毫冒犯。
他們自身儀度已是不凡,帝國權柄加持之下,更為他們增添了神采和力量。”
“別扯太遠,只說今日之李斯,與昨日之李斯的區別。”小羽道。
“的確區別不小,可李丞相眼睛有血絲,眼眶發暗,面有疲色。
必定是昨夜沒睡好,狀態不佳,影響到了儀容與氣度。”孟岐道。
小羽撇了撇嘴,“前輩,別怪我說你。你在官場上混久了,仙人的靈覺都變遲鈍了。
他身上變化這么大,你竟然只是覺得他太過疲累?”
“有沒有可能,你的感知本就比別人敏銳?就像咸陽城的‘地煞龍氣觸須’,老夫還是太師呢,完全想不到‘天眼辨順逆’之法。
之前想不到,現在聽你說明基本原理,依舊做不到。”
孟岐嘆道:“你雖沒有仙骨,在修仙資質上遠不如老夫,但你有自己的特長。
你的特長就是對‘氣’很敏感,道行不行,神通蓋世。”
小羽不覺得自己資質比他差。
老孟頭修煉了三十萬年,還有老師領著去大羅天聽道祖講道,依舊只是個玄仙.關鍵是,迷路了,找不到“道”。
不過,她也不想和他爭論,只道:“你且看著吧,過兩天李斯狀態好了,他依舊恢復不了令仙人心折的氣度。”
“因為守護神離開了?哪種守護神?”孟岐問道。
小羽道:“我殺休各的經過,前輩可了解?
休各是魔星轉世,頭頂氣運祥云中,有銅頭鐵額的地獄惡魔鎮守。
那些魔頭不僅保他不死于意外,還為他憑空增添了威猛霸道的氣勢。
李斯和休各一樣。
不過守護李斯的不是地獄魔頭,而是天上的神靈。”
孟岐這才恍然,驚訝道:“你說的難道是李斯身前,手捧香爐的青衣童子?”
“前輩也見到過?”
小羽倒是不奇怪孟岐知道青衣童子。
當日在雁門關,蘆凌子老道就跟她說過。
李斯疑似有天神守護,是個捧香爐的童子。
連關外蘆凌子都曉得,咸陽的仙人必定也聽說過,甚至親眼見過。
孟岐搖頭道:“老夫和李丞相緣分不夠深,沒看到。
不過,早年上古大仙云中子,想要度化李斯。
李斯不僅不領情,還嘲諷大仙幾句,話說得很難聽。
大仙倒是不恨他,只十分惋惜地對別人說——李斯身前有個捧香爐的童子,命格貴不可言。若皈依玄門,天仙果位唾手可得。
可李斯任由自己的福氣,在權勢網羅中消磨干凈,太可惜了。
哪怕位極人臣,成為千古名相,最終也不過一抔黃土。”
“這話說得很對呀!皇圖霸業、人間權力,哪比得過永世逍遙?李斯莫不是夾腦風?”
小羽疑惑不解,“云中子大仙收他當徒弟,他都不愿意?咋想的?”
別說云中子了,云中子徒弟的徒弟,現在找到她,要收她為徒,答應傳她全套天仙法,她都會答應。
別管什么因果,先把天仙法拿到手再說。
即便最終決定不修煉,也能通過天仙法,直觀窺探仙道的最高境界——大羅合道。
為自創道法、尋找道路提供重要參考。
孟岐道:“你現在知道是云中子要度李斯,所以感到惋惜。
可當年出現在李斯面前的麻衣道人,平平無奇,啰里八嗦,還很不會說話。
把人皇都惹怒了。
當時李斯正年輕,卻身居高位,意氣風發,傲視天下。
連金仙見到他,都得彎腰作揖,叫一聲‘丞相大人’。”
小羽好奇道:“當年云中子大仙只看到一個捧香爐的青童?”
“難道還有更多?”孟岐驚訝道。
小羽點頭道:“昨夜在李府仰賢堂,我用地煞之法變成李家仆童,正要給李斯斟酒,靠近兩丈以內,就見一青童,手捧飯盆大的青銅香爐,一縷香煙飄過來,把我沖得迷迷糊糊。
還有兩個彩衣小童,手持大團扇,對著我扇了一下。
我頭頂的氣象之云,都被吹散了,心驚膽戰,莫名不安。
我的地煞變化之法,不僅能變形貌,還能改變氣運之象,故而能瞞天過海,騙過神仙妖魔。
可那扇子直接打散了我偽裝的氣運之象,露出我自身的氣息,立即讓李斯察覺到不對。”
“沒想到李斯福氣這么大,有三個仙童守護。”孟岐驚嘆道:“也不曉得云中子大仙見到了幾個。
你能一下子看到三個看來你修煉了十分高明的靈眼仙術!”
小羽道:“我的瞳術一般,主要是經歷過銅頭鐵額鬼,習慣了。”
頓了頓,她又道:“我懷疑那三個都不是全部。
當時我有種感覺,強行靠近李斯,危及他性命,必有很糟糕的事情發生。
說不定跟殺休各一樣。
更多仙童跳出來,直接跟我乒乒乓乓,大戰三百回合。”
孟岐面色凝重道:“現在李斯身邊的仙童,都不見了?你確定沒看錯?”
小羽道:“先前在朝堂上,我悄悄朝李斯挪動腳步,靠近了兩丈之內。
什么也沒看到,昨晚的那種特殊感應,也消失了。
如果僅僅如此,我還不能斷定他失了天命。
可他看我的眼神,對我的態度,你也瞧見了。
仿佛我殺了他爹,絕了他的后。
在朝堂上,我試探了兩句,他的反應也能證明我的猜想。”
“你對他做了什么?連守護靈童都離他而去。別說他了,換成別人,也都會將你當成殺父滅家般的大仇人。”孟岐擔憂道。
“我不是他大仇人,反而對他有大恩。見到仙童后,我立即明白他們的身份。
我還知道,不宜當著李斯與眾仙的面,叫破這一天機。
叫破天機,可能影響他的天命。
若我將他當成敵人,必定故意叫破天機,還強行逼出所有仙童,跟他們過幾招。
就像我見到守護休各的魔頭,反而興致大增,殺心愈熾炙。
我已經見識過魔頭,真的很想研究仙童。
可我忍住了,為了不破壞李斯的命格。
我的這份心,值不值得他跪下磕兩個響頭?”小羽理直氣壯地問道。
“可守護他的仙童跑了,咋回事?”孟岐道。
“這還用問?”小羽理所當然道:“大秦都快亡了,國運即將消磨干凈,大秦左丞相還能有多少氣數?
除非李斯有背叛大秦,輔佐新龍的打算。
投靠了新的真龍,他才有新的天命。
可他與大秦龍氣聯系極為緊密。
不僅是親近。
我觀望他的氣象,他似乎被大秦龍氣捆住了手腳。
他的人氣,和大秦龍氣編織成一張繁復的大網,將他罩在里面,解不開,擺脫不了。
即便有當叛逆之心,現在便計劃投靠新朝人王,也做不到。
強行為之,必遭氣運反噬。
說白了,他能有仙童護體,都因為大秦國運的加持。
沒有大秦,他只是郡縣小吏。”
李斯的出身與經歷,與蕭何極為相似。
都是出身普通,在縣城謀得一個胥吏的職位,然后憑借自身才干,攀附上真龍,一步步晉升為主宰一國政務的丞相硬要說區別,李斯運氣好,拜了荀子為師,與韓非子當師兄弟,仕途更加順暢。
蕭何能背叛劉邦嗎?
誰都可以叛,蕭何沒理由,也不能叛。
李斯也是如此,可以退,不可叛。
所以大秦將亡,李斯天命也要無了。
小羽接著又道:“守護仙童因天命而來,是在守護他的天命。
當李斯沒了天命,仙童還不離開,留下陪他養老?
當初休各天命還沒結束呢,只因我要強殺之,強行滅他的天命,魔頭們便紛紛逃跑。
因氣運而來的,終究會雖氣運消散而離去。”
孟岐疑惑道:“你的話很有道理,老夫完全認可。
可為何是你見到那些仙童,他們才離開?總不是巧合吧?”
小羽搖頭道:“只因我見過他們,便將他們的離開,怪在我身上。
更加沒道理。
我不僅見過守護休各的魔頭,還與它們大戰了好幾場。
最初它們為何不走?”
“希望李丞相能想開。他終究是帝國丞相,若執意與你為難,你的西遷大計會遇到很多麻煩。”孟岐嘆道。
“他最好能想開。我可不是善男信女。”小羽神色平靜道。
“你是太師,與丞相同為帝國股肱,別只想著打打殺殺。”孟岐苦口婆心道。
小羽無語,“太師,你且忙去吧!我回黑冰臺了。
嗯,讖語案結束,明天我去天皇殿當差。”
“你一定要讓盧生當替死鬼?他真的很冤,不該受此大辱。”孟岐嘆氣道。
“太師覺得他冤,就悄悄將他放了唄。我跟他沒私仇,只是為了立即結束讖語案。
至于結案之后,如何懲罰罪犯,自然全由太師定奪。”小羽一臉無所謂地說。
孟岐眸光一閃,問道:“你還搜捕真兇不?”
“搜啥?”小羽搖頭嘆道:“誠如前輩先前所言,大秦的仇人太多,他們都有動機和能力傳播讖語。
費盡心思抓住一個,完全不影響‘大秦將亡’的大局。
如今敢反秦、有能力反秦的,八成是決定入劫的玄門仙人。
我抓住一個,得罪一群,何必呢?”
孟岐悄悄松了一口氣,疑惑道:“你腦子很清醒嘛!既然如此,為何還要抓盧生?”
“不抓盧生,如何立即結案?能不能抓住真兇,一點不重要。
盡快抓住一個讓百姓信服的兇犯,迅速平息讖語的負面影響,才最重要。”
小羽嘆了口氣,“我初來乍到,受了皇恩,總得為大秦辦一件實事。”
盧生或許朋友不少,但他的確是個散修。
跟她一樣,不入真流。
她倒不是專門欺軟怕硬。
盧生自己撞上來,又是個軟柿子,不使勁捏幾下,都對不這份起送上門的“機緣”。
“盧生招了沒?”五雷將軍靈身返回黑冰臺后,本體繼續研究《錄圖神書》,靈身則走到牢門外大聲詢問。
“天師奶奶,這賊子嘴很硬,被我們兄弟折騰了幾個時辰,恁是哼都不哼一聲。”
一個形似惡魔、氣息渾濁的老鬼,從牢門窗口探出腦袋,一臉諂媚地說。
“不過,奶奶您盡管放心,只要給我們時間,就沒有降服不了的人。”
小羽木然點頭,道:“你們繼續努力,給他上點硬菜。”
“得令!”老鬼一臉歡喜地去了。
等到了晚上,小羽閱讀《錄圖神書》遇到麻煩,讀不下去了,心中焦躁,便再次踱步到牢房外,問道:“他哼聲沒有?”
“奶奶,這老道士好硬的骨頭,一聲不發,好厲害!”老鬼開始喘粗氣,聲音中還帶著些許敬佩。
“他一個文弱術士,咋這么硬——咦,他只是沒說話,狀態可好?”
小羽忽然想起一件事,早晨離開牢房前,她封閉了他幾條經絡。
如同點了“啞穴”,不讓他胡亂叫嚷。
里面的老鬼道:“他慘不忍睹,暈死過去好幾次,但骨頭很硬,都沒慘叫。”
“唉,盧生果真很冤!”小羽一拍腦門,道:“你們先滾蛋。”
“奶奶,再給我們一個機會,我們還能上更硬的‘菜’。”老鬼惶恐道。
“滾!”小羽大喝一聲,陰陽道在牢房內開啟,幾個老鬼慌忙跑掉了。
這時她才“吱呀”打開牢門。
盧生身體完好無損,衣服也很干凈沒染上鮮血,卻拉了一褲子屎尿,身上還汗津津,把衣服都濕透了。
面色蠟白扭曲,神色恍惚又惶恐,完全沒了仙人的沉穩氣度。
老鬼是鬼,針對他的靈魂用刑,刑具落在肉身上,不傷皮肉,只傷靈魂。
小羽仔細瞧了瞧,盧生的“啞穴”果然還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