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自己也養狗妖,但她的小強,和奚涓收留的妖仆完全不一樣。
小強運氣不錯,早年吃了佛頭開悟,沒干過傷天害理的事兒。反而對原主人牛二忠心耿耿,很有忠義之心。
這種狗子死后去了地府,也能在下一世獲得好報。
奚涓的妖仆真正吃過人。
當年狗肉道士讓她去杏花村打狗,若她遇到了如奚涓妖仆一樣的狗妖,絕對不會留它一命,當場便一劍戳死了它。
現在她境界高了,越發了悟因果與氣數。
在奚涓質問她后,她立即心有所感:奚涓的那幾只狗子,特別是那個妖仆,會都妨害主人。
“它是妖精,曾經害過人,和它跟我之后,已經改邪歸正。”奚涓還在犟嘴。
“涓兒,那是妖精,它吃過人,害過人命,就是邪物,留在身邊,肯定會如道長所言,敗光你的氣數。”
底寡婦先表情嚴肅地教育兒子,接著又轉向后面的老道士,擔憂道:“道長,小兒年幼無知,不知天高地厚。他現在可有敗光福運?要如何補救?”
小羽沉吟道:“先前貧道是問過小涓的志向,才判斷他的命數。
如果他只安心當一鄉野漁民,憑他人仙的氣運,足以鎮壓幾只妖物的命數反噬。
可如果他要征戰沙場,憑軍功封侯拜相.
老夫人,你換個角度想一想,他在戰場上面對的敵人,豈不是也有王侯將相的命格與氣數?
在鄉下當漁民,面對的也只是鄉下人。
鄉下人福運有限,他是人仙,能憑實力鎮壓自身運數。
而且,鄉下爆發生死沖突的機會也少,畢竟鄉里鄉親,多大的矛盾,非要你死我活?
若是在戰場上爭奪王侯爵位,面對的敵人也都是類似的王侯命數。
任何一場小沖突、小戰爭,也是你死我活的死斗。
這種搏命之爭,爭的不僅是武功,還有福氣和運數。
別人修身養性,注重行善積德,身邊皆為大福大德之人。
小涓卻豢養吃人之妖物。
兩者生死相搏,誰的氣數強、誰的命數衰,不是一目了然?
縱然小涓命硬,斬了一員猛將又一員,終究會耗盡自身福運。”
這番話雖沒涉及高深的天機術原理,卻簡明扼要講述了氣數的斗爭與演變。
底寡婦其實頗有慧根,只是見識少,沒讀書。這會兒一聽老道士所言,立即心靈透亮,仿佛撥開了迷霧,隱約觸碰到結局慘淡的未來。
——那幾只狗子,果真會妨害涓兒,真可能導致他英年早逝!
“涓兒,道長是你的大恩人啊!”她滿臉感激地感慨。
小羽溫和笑道:“降妖除魔,本就是吾輩之本分。
涓兒這娃年紀太小,且沒個名師教導,的確容易偏激,走上彎路。”
奚涓的確年紀小,容易偏激,更容易沖動。
聽到老道這話,他又忍不住了,沖動叫道:“道長,那狗妖送了我一本頂級仙武,幫我凝結了人仙元丹。
若非它送我秘籍,我可能一輩子也學不到一門完整的武道。
這是福報,是大福運,怎會妨害我?”
小羽露出真切的疑惑,道:“孩子,你本性淳樸、心有靈光,是個很有慧根的人,怎么此時像是墮入了迷障?
是不是有誰跟你說了什么,誘導了你?”
奚涓梗著脖子,道:“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
道士小羽輕捋長須,嘆息道:“你如一塊璞玉,只是現在年歲小,沒見過大世面,才沒人將你發掘。
但凡你向外人展現出十一歲凝結人仙元丹的天賦,一定有無數武者、大儒愿意收你為徒。
其實,以你十一歲凝結人仙元丹的天賦,應該去修煉真仙法。
你有機會成仙呀,孩子,修煉武功,早早凝結元丹,不是福報,是厄運!
你自己說,天地人鬼神五仙,你最愿意成為哪種‘仙’?
總不能放棄長生久視,只愿當一個兩百歲壽元的人仙吧?
不說別人,老道煉氣兩百八十年,也掌握降龍伏虎之力,懂得請仙扶鸞、朝真降圣之法。
妖魔鬼怪、疑難病癥,見我如見閻王。
我是閻王敵,我也是賽半仙。
老道還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兵道陣法、琴棋書畫、法家儒學,無所不精。
你若不嫌棄,老道會很樂意收你為弟子,傳授你比仙武更好的仙法,教你掌控十萬大軍的兵法之道。
更關鍵的是,讓你明白做人的大道理,你愿意不?”
底寡婦滿臉驚喜,連連點頭,“愿意,很愿意,請道長一定要收我家涓兒為弟子!”
她一邊說,一邊彎腰要向老道士磕頭。
別說眼前的老道士的確神異。
即便是村口開私塾的周先生,為了讓他收涓兒為弟子,教他讀書寫字,她把自己嫁妝都拿出來賣掉,當成束脩送了過去。
周先生卻嫌少,只允許涓兒在邊上旁聽半年,死活不肯收他當弟子。
小羽又用拂塵將她攔住,看著前方的奚涓道:“老道不打誑語,這孩子是淺水中的幼蛟,天賦異稟、骨骼精奇。能收他為徒,卻是貧道高攀了。”
底寡婦拼命朝兒子使眼色。
奚涓倒是回頭看了母親一眼,卻對老道士充滿懷疑與警惕,悶聲道:“我現在只想安心趕路,盡快送我娘去薛郡。”
底寡婦一張和善的臉龐,此時都變得扭曲變形,有幾分像惡鬼,很想將兒子生吞活剝了。
但凡邊上沒有外人,她一定扯著嗓子,揪著兒子耳朵,大聲咆哮:你是夾腦風嗎,老神仙大發慈悲,要收你當弟子,你竟然不愿意?
小羽倒是神色淡然,微微頷首道:“貧道的意思,孩子你肯定是明白了。
這世上固然千里馬常有,而伯樂罕見。可錐在囊中,也會鋒芒畢露。
你或許從狗妖那得到一本高等仙武秘籍,可這絕非什么稀世罕有的大福氣。
凝結了人仙元丹,此生前途已確定,想改修真仙法都辦不到了。
如果有誰告訴你,狗妖是你的運道,那他一定在騙你,八成還包藏禍心。
任何建議你、鼓勵你與奸邪之徒相交的人,都不是好人。
任何唆使你與妖魔鬼怪結緣的人,比上一種人更壞。”
“道長所言極是!”底寡婦一臉的贊同。
奚涓雖然對老道士依舊抱有很大的疑慮,此時面對這番話,卻無法反駁。
但他沉默不言。
小羽當即從懷里掏出那本《道德經》,搖頭晃腦地默讀起來。
底寡婦失落地嘆息一聲,也不說話了。
路過曹縣縣城時,奚涓母子沒有進入城門,直接繞道往南行。
畢竟他們要南下去薛郡,并不是出門趕集。
走到中午十一點半左右,底寡婦叫停了兒子,讓他將板車停在路邊一棵大柳樹下休息。
其實奚涓還能堅持。
堂堂人仙武者,不至于連夏天的日頭都頂不住。
可底寡婦愛惜兒子。
見到他小小一個人兒,在三伏天的日頭下暴曬,曬得腦袋上冒出氤氳蒸汽,她心疼壞了。
別說拉車的是她親兒子,哪怕是一頭大黃牛,在這種天氣拉車,她都覺得可憐。
奚涓既不想讓老娘擔憂,也擔心老娘在日頭下曬壞。
板車上雖有頂棚,可薄薄的竹篾頂棚,頂什么用?
還有一股股熱風從兩頭灌進去呢。
把老娘熱得眼冒金星,不停擦汗。連老道士都可憐她,從懷里掏了一枚“消暑丹”,讓她合水吞下。
“娘,你餓了吧?我煮點米茶給你吃。”
奚涓雖然把車停在樹蔭下,卻沒立即休息。
他從車上取下個銅盆,往里面灑了兩把炒熟的大米,又將皮囊里曬得發燙的水都倒進去。
生火之后,他還拿著皮囊小跑到附近人家,重新打了一大包清涼的井水。
“道長,你吃點米茶吧!”
等米茶煮好,底寡婦先幫老道士盛了一碗。
“喔,多謝!”
小羽看書看得有些如神,等底寡婦來到身邊,又叫了一遍才反應過來。
即便吃米茶時,她也手不釋卷,看得很入神。
邊上的奚涓扒拉幾下,便將咸魚、小菜配米茶飯吃完。
見她這做派,他心里既懷疑又好奇。
他走上前瞥了一眼,很尷尬,上面的字一個也不認識。
但不知何故,瞥了一眼,他很想瞥第二眼、第三眼漸漸的,他也看得入了神。
底寡婦見他倆親近,還都在看書,心里歡喜得狠,不去打擾,只自己靠在樹干上打瞌睡。
一直到下午四點多,早已睡醒的底寡婦,有些急了,輕輕碰了兒子一下,提醒道:“趁著太陽下山,天氣涼快,我們再往前走一段路。”
小羽恍若從夢中醒來,眼睛從書頁上挪開,驚訝發現邊上奚涓也看得入迷。
“孩子,這本書,你能看懂?”
上面都是龍章鳳篆,她都認不全。
“道長,這是啥書?我看不懂,但覺得很”奚涓表情糾結又向往,“我似乎有所頓悟。”
“這書是個老神仙贈送貧道的,書名就叫《道德經》,里面的內容卻博大精深,蘊含天地至理,稱之為‘天書’,都不算夸張。”小羽手撫書皮,感慨不已。
昨天剛得到這本道德經時,她還非常失落、失望。
上午剛把這本書掏出來時,她也只是在奚涓母子面前裝模作樣。
她的心神主要用在兩件事上:推衍水德星君與天蓬元帥的滅殺之法,以及研究五雷法。
她掐算到自己三災之劫已觸發,雷劫將在幾天內降臨。而此次雷劫,對她而言頗為兇險。
她需要時間做準備,準備渡劫之法、渡劫之物。
可她沒時間了,該咋辦?
在龍宮水府舉辦“大澤宴”期間,她只是見到了奚涓母子,當時還沒露面與他們說話。她心中的莫名焦躁,便迅速平息。
而她莫名焦躁不安的緣故,便是三災之雷劫即將降臨。
也即是說,靠近奚涓母子,能讓她的雷劫延緩。
故而她制造了今天的這場偶遇。
如果奚涓不離開小溪村,她會借故在小溪村住下來,與他們當鄰居。
奚涓母子想跑路——她感覺他們此時離家遠行,有些不正常,有人為操控的痕跡——她便半路與他們偶遇。
果然如她所料,與奚涓母子同行后,她心中的壓抑與焦慮,一下子不見了蹤影。
其實她也想過憑自己現有的力量,以“正常仿佛”渡過天劫。
昨天離開茍家后,她立即學習西游記中,菩提祖師教悟空的避災之法——用地煞變化躲三災——可惜,她變成石頭,依舊心中焦躁。
此時研究五雷法,就是在為渡雷劫做準備。
紫府全力推衍水德星君與天蓬元帥滅殺之法,也是為了提升道行,增加渡劫的成功率。
水德星君和天蓬境界太高,她目前無法強殺他們,但只要紫府在運轉,總能推衍出有用的信息,能助她提升自我。
她將《道德經》摸出來觀看,只是不想在奚涓母子面前丟掉高人的風范。
一個坐在車尾神色呆滯的老道士,肯定不如搖頭晃腦讀道經的老道士有逼格。
可讀著讀著,小羽發現精神一旦沉入其中,仿佛聽到一個老道士在耳邊講道,講述她所閱讀句子的含義。
讀第一遍,又一種感悟;讀第二遍,又有新的感悟.越讀越想讀,越讀越入迷。
小羽明顯感覺自己的“道氣”在蓬勃增長。
而道氣的增長,又幫助紫府加快推衍速度,還幫她解析五雷法,讓她對雷法的感悟更深刻、更本質。
——這不是普通的《道德經》,這絕對是一本“仙書”!
她心中有了明悟。
“道長,能不能把書借我看一看?”奚涓猶豫許久,還是忍不住開口。
他心中也有了明悟:這本道德經很不凡,無論是不是“天書”,對他有大好處是可以肯定的。
“你不認識字感悟到了什么?”小羽好奇道。
奚涓想了想,道:“我有兩部最頂級的仙武秘籍,但里面的內容晦澀難懂,有很多我都不理解。
看了你的‘天書’,我仿佛聽到神人在講道,心里的疑惑自然而然解開。”
小羽有些驚奇,這廝看“天書”的效果,和她一模一樣啊!
可他什么境界,她又是什么境界?
他憑啥跟她一樣?
“你過去讀過什么書?”小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