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吏的目光也落在奚涓母子身上,仔細觀察片刻后,疑惑道:“這兩母子命格雖奇,卻不算太尊貴呀!
頂了天,一個關內侯的位份。
區區關內侯,怎么庇佑九九大天劫的羽鳳仙?
看他們母子的反應,似乎對羽鳳仙頗為警惕。
他們并非心甘情愿借自己福運替她擋災。
即便甘愿借福,也沒用,一個關內侯的福氣,遠遠無法消弭九九大天劫。”
借福擋災,小羽早年遇到過。
住在天門鎮外白家莊的白老爹(萬年道行的白狐),也是渡九九大天劫,和今日的小羽一模一樣。
僅僅憑借一個凡人蘇溪坡,差點幫老狐貍渡過了九九大天劫.大概小羽不喊“白老爹”,不削去他一部分福氣,老白狐說不定真能渡過天劫,蛻變成“天狐”。
蘇溪坡的確是奇人。
電吏也算見多識廣。可根據他的判斷,縱然一個大秦(神州中華)關內侯,將自己的福氣全借給羽鳳仙,也不能扛過九九大天劫。
更別說此時并非借福氣,只是站在他們身邊,連“蹭福氣”都很勉強,卻成功阻擋了劫雷的降臨。
這也間接說明,蘇溪坡當年的福運,比一位上邦關內侯都強!
難怪狗肉道士十分惋惜。
也難怪萬年白狐閱歷豐富,依舊選擇向一個蠻邦凡人借運,而非神州貴胄之后。
雷震子道:“單看命數,奚家母子這輩子的身份,的確不可能超過侯爵之尊,但命格和福運不能只看爵位。
大秦帝國的皇子,爵位夠高了吧?
可他們的福運和命格,真不一定比得過早前的羽鳳仙。”
羽鳳仙至少能得到殘缺的《八九玄功》,這種無法被望氣的“潛在福運”,絕對比已成為大秦皇子的人都強。
其實最好的例子是李靖宇。
早前還沒失去天命的西蜀清河郡王,注定要繼承薊河水府,福運比大秦皇子都強。
番邦郡王顯然沒法跟大秦王爺比拼爵位。
奚家母子這輩子不會越過侯爵之尊,可誰曉得他們上輩子或下輩子是誰?
反正劫氣不會騙人。
只是靠近奚家母子,羽鳳仙身上的劫氣便被福氣沖散。
這是事實,無法否認。
“羽鳳仙現在是躲在屋檐下避雨,不可能躲一輩子。你們繼續盯著,等她啥時候跟奚家母子告別,等她周身再次環繞劫氣,你們去雷城通知我。”
留下這一句,雷震子化為一束雷光,消失在雷云之上。
雷車力士們面面相覷。
電吏清了清嗓子,道:“羽鳳仙明顯是有意傍大貴人。
我估摸著,短時間內,她應該不會離開奚家母子。
我們暫且升高位置,回到天界。
嘿嘿,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羽鳳仙絕對熬不過咱們不對,奚涓小兒,無論他命格多奇特,可他能有多少福運,能熬多久?
我敢斷定,頂多等個七八天,羽鳳仙就會發現,奚家母子再也不能庇護她。”
在雷震子面前,他才是“小吏”。
可雷震子離開,凡人或力士面對他時,依舊得尊稱一聲“雷神老爺”。
現在他下達了命令,雷車力士立即拖著滿載雷池的雷車,哼哧哼哧爬升到天界。
雖然參加龍宮“大澤宴”經歷了不少事兒,還耽擱了一整天。
雖然剛回到家,便發現自己養了好幾年的土狗都被打死。
雖然自己收留犬妖之事被人發覺,犬妖也被活活打死。
可離開小溪村,去薛郡投奔二舅的計劃,依舊沒被奚涓放棄。
傍晚回到家,將幾條土狗剁成肉塊,分給周圍鄰居,他連夜將牛車修理好。
第二天早晨,又跟鄉鄰們打了聲招呼,便拉著老母親,離開了家鄉。
大澤中央的九曲黃河陣已經停止。
籠罩在大澤上方的濃霧與烏云,也被陽光驅散。
周邊的城鎮與村落,也艷陽高照。
如今接近農歷七月份,正是盛夏時節,白花花的陽光灑在人身上,當真是難受得緊。
幸而奚涓早考慮過日頭與大雨,在牛車上加了個棚子。
底寡婦躲在棚子里,也很悶熱,勉強還能堅持。
奚涓年幼,卻凝結了人仙元丹,時時刻刻從天地中汲取靈氣,用內功護體,壓根不覺得特別熱。
他們家窮,沒有牛。他自己充當牛馬,肩膀勒緊一根皮帶,皮帶上的繩索連著后方的板車,雙手扶著把手,拉著牛車在狹窄的鄉土路上跑得飛快。
“咦,老道士,你停下!”
離開小溪村大概七八里,快要走到曹縣縣城的時候,奚涓忽然見到前方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如今雖是上午,可夏天天氣熱,日頭又大,狹窄的四轍土路上,幾乎見不到幾個人。
當前方出現一個老道士時,已經有些顯眼。
而那個老道士還白發白須,身穿干凈的百衲衣,相貌奇古.跟昨天鄉鄰描述的“得道高人”一模一樣。
奚涓立即起了懷疑。
老道士從另一條岔道走過來的,似乎也要去前面的縣城。他步履從容,速度卻比默運輕功的奚涓還要快。
當然,奚涓拉著木板車,想快也快不起來。
即便木板車承受得住顛簸,板車上的底寡婦也扛不住。
故而他連忙出聲呼喚。
老道士果然停下腳步,還面有疑惑之色,前后左右看了看,確定路上只有自己一個“老道士”,“他”才停在路邊,疑惑道:“這位小兄弟,你是在叫貧道嗎?”
“老道士,我問你,昨天傍晚,在大澤邊上的小溪村,是不是你打死了我的狗?”奚涓質問道。
他本來是小溪村有名的老實孩子,對待長者尤其彬彬有禮。
可不知道什么原因,見到老道士,他心里有一種莫名的、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焦躁.在龍宮見到羽大仙時,也有類似的煩躁感,不過羽大仙的故事很精彩,他沒怎么注意自己的感覺。
眼前的老道士,卻殺了他的狗仆,害死他三條陪伴多年的好狗。
他本來就心生怨恨,此時怨恨加上先天的厭惡焦躁,他心情更加暴躁了。
老道士拿眼角瞥他,淡漠道:“豎子,你就這樣跟老朽說話?”
奚涓怒了。
可不等他怒,他老娘先怒了,呵斥道:“涓兒,你怎么跟長者說話的?
若果真是這位道長,幫咱家斬除狗妖,便是對咱們有大恩。
更別說道長如此大的年紀,你個小孩子,蘭子上的毛都沒長齊,膽敢對長者大呼小叫?“
底寡婦一邊說,一邊下車,先拍了奚涓腦袋幾下,再彎腰走到老道士跟前,就要下跪磕頭。
“老夫人,小子無狀,何至于你來行此大禮?”
老道士立即上前一步,用拂塵將底寡婦的身子托住。
接著他又還禮,“老道無崖子,給夫人稽首了。”
見到一個老人家如此有禮,再對比自己兒子的魯莽無禮,底寡婦臊得腮幫子發熱。
“涓兒,快開跪下給老真人磕頭認錯!”她朝兒子喊道。
奚涓滿臉漲紅,很想大叫,但又不敢對老娘叫。
“快過來!”底寡婦眼神和語氣都很嚴厲。
奚涓無奈,雙腿仿佛萬斤重,艱難走到老道士跟前,膝蓋僵硬如鐵,卻還是緩緩彎了下去。
“噗通!”他跪了。
老道士自然就是小羽,見到這倔孩子終于服軟,心中還有些得意了。
可奚涓一跪,她仿佛被人用五十斤的木槌,用力在胸口撞了一下,撞得她頭昏眼花,身子差點踉蹌,靈魂深處的明心殿都開始晃動。
幸而只有一瞬間。
只被五十斤的木追撞了一下,沒連續狠撞。
她才沒失態。
——這是什么情況,難道我竟然承受不起他的一跪?
小羽籠在袖子里的雙手快速掐算。
沒掐算到奚涓的根腳,卻確定自己的異常,與奚涓下拜有關。
——狗攮的,即便現在我故意裝老人家,可我的真實年紀也比他大,怎么就受不得他一拜?而且,我的確對他們家有大恩,幫他們打死了狗妖。
小羽心中驚駭,手上動作很快,立即用拂塵抵住他胸口,用巧勁兒向上一抬,將奚涓小兒扶了起來。
“男兒膝下有黃金。”她表情認真地對底寡婦道:“你家小哥心中有怨,說話有些不客氣,卻不必如此苛責他。”
底寡婦羞愧道:“道長是長輩,昨天還幫我家除去一大隱患,這是天大的恩情啊!”
小羽看了眼他們的牛車,道:“貧道要去吳中,你們這是去縣城辦事兒?
若有同路,讓貧道搭個便車,少走幾步路,算是昨日除妖的布施錢。”
“我們要去薛郡,不同路。”奚涓硬邦邦地說。
底寡婦瞪了兒子一眼,“吳中還在薛郡東南,可以一起走很久呢,怎么不同路?”
她立即爬上板車,挪動行李,準備為老道士騰位置。
小羽道:“夫人,你別忙碌了,貧道坐在車后面。”
牛車本來就不大,她若也鉆進棚子里,必定和底寡婦擠一塊,動一下也難。
底寡婦歉意道:“怪老身力氣弱,走不動路,本來該將整輛車讓給道長的。”
小羽搖頭道:“夫人若真那樣做,貧道只能羞愧得轉身就跑。”
底寡婦還是向前挪動了一尺半的距離,在車板后面擠出更多空位。
不過小羽沒往前擠,只屁股落在車板上,雙腿垂落在外。
“薛郡距離這兒有千里之遙,去那干啥?你們家風水很不錯,門前杏樹亭亭若華蓋,后園半畝菜畦有聚氣之象。
東南角老井深不可測,連通大澤水脈。
每逢子時井水倒映紫微星輝夫人,這是將相王侯的氣象啊!”小羽道。
底寡婦既驚喜又懷疑,“不瞞道長,我們是過不下去了,才跋山涉水,去薛郡藤縣投奔他二舅。
王侯將相什么的,想都不敢想,奚家祖祖輩輩都沒那種福氣。”
小羽搖頭道:“夫人謙虛了!你兒子小小年紀,已經凝結人仙元丹.可惜沒有師承,元丹質量不差,火候卻差了些。
你們的馬車上,至少有三樣至寶,寶光都沖破了頂棚,有三丈高!”
奚涓回過頭,用警惕的目光瞥了她一下。
底寡婦驚道:“道長竟然看到了寶光?”
小羽笑道:“貧道站在村外,都能看清你家有妖氣騰空數十丈。
如今坐在馬車上,寶物近在眼前,豈會看不見?”
底寡婦表情有些尷尬,也有些為難,“車上的確放了兩樣寶物,卻不是我家祖傳之物,而是前日意外所得。只有兩樣,不是三件至寶。”
小羽道:“貧道的確看到了三道寶光。”
她掃了眼板車,又改口道:“三道寶光最強,還有另外幾道寶光。唉,你們家雖暫時困窘,福運卻很大。”
底寡婦愣了愣,道:“哪有這么多寶物?”
小羽指著露在包袱外面的半截咸魚干,道:“這就是寶物!”
“這是魚干.”底寡婦面色數變,底氣有些不足。
她只是見識淺,不是沒腦子。
即便不曉得兒子釣回來的大魚叫什么、有何來歷。
可魚肉吃進肚子里有什么奇效,她肯定能感受到。
的確不是凡品。
“道長,你昨天打死的那只狗妖,是我的仆人!它曾經在大澤為妖,可現在它改過自新、向我投誠。”
奚涓既是主動岔開話題,也想坦坦蕩蕩把恩怨說清楚。
“如果你昨天沒殺它,它今天會幫我拉車。等晚上,我外出尋柴打獵,它會幫我看護我娘。”
小羽故意露出驚訝之色,問道:“小涓兒,你可有什么志向?是打算當一輩子漁夫,還是趁此亂世,博個封妻蔭子,讓先祖榮耀,叫老娘享盡榮華富貴?”
“我既然練武,肯定要當大將軍。”奚涓聲音鏗鏘有力。
小羽若有所思,道:“如此說來,貧道與你家結緣,不是意外,而是天數。
老天爺安排貧道與你偶遇,就是為了幫你清除妖氛,整頓家風。”
“它已經是我仆人。”奚涓語含怒意地強調道。
“愚蠢!人是人,妖是妖!”小羽板起威嚴的老臉,喝道:“人妖殊途!你有大志氣,也有大好前程。
本該潔身自好、三省吾身,努力修身養德,累積陰德求福報。
跟迷人喪本的妖精攪和在一起,怎么可能有福報?
讓它跟著你,早晚敗光你的氣數,叫你英年早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