茍交悠然神往道:“道長,你真沒成仙?完全洞察神仙在人間的痕跡。
真正的鬼神辟易啊,小生感覺這已經是神仙手段了。”
“我改良《正氣訣》時,可有瞞著你?我若是神仙,你也是了。”小羽道。
茍交道:“我的心靈境界,怎么說也有七重天那么高,即便看不到七重天的神靈,二重天、三重天的,多少能感知到一些吧?”
“你的確能感知到妖魔邪祟呀!比如昨晚,你明明沒開陰陽眼,卻將陰兵形貌看得一清二楚。
附近的村民甚至道士,知道亂葬崗鬧鬼,可他們只能看到模糊的一團鬼氣。”小羽道。
茍交沒道行,只心靈境界很高。日常的鬼神窺伺,他基本能有所察覺。
這點比很多人仙武者都強。
人仙武者若沒修煉道門或旁門秘法,單純鍛煉肉身與真氣,想要對付普通怨魂都困難。
茍交糾結片刻,又問道:“道長所說的‘鑄三十三重天’,難道可以強行提升心靈境界的‘高度’?”
小羽搖頭道:“鑄三十三重天,只是讓‘心宮’更加穩固。
相當于在你的‘正氣堂’下方壘砌三十三層祭臺。
正氣符與正氣堂是多么不穩定、多么容易消失,你肯定深有體會。
鑄三十三重天,主要是為最后的超脫準備。
如果正氣符和正氣堂都不穩定牢固,如何超脫?
即便一時超脫,也終究要掉下來,如同空中樓閣。”
單憑目前的《2.0版正氣訣》,無法找到全部的真心本性,也就無法成佛,無法心靈超脫。
但小羽顯然不會停止“正氣訣”的研發,更不會停止《多心經》的修煉。
對她而言,“正氣訣”是意外之驚喜,卻不是她的全部。
茍交遲疑道:“道長能否將具體的練法傳授我?我實在鐘愛《正氣訣》。
將來縱然有了成為天仙的大前途,我也不會懈怠《正氣訣》的修行。”
小羽想了想,道:“目前后續階段的心法還不成熟。
等到了平鄉,你我分別時,看能否將具體練法草創出來。
如果能創造出來,自然當日便傳你。
如果一時間創造不出來,你也別擔心。
咱們只是分別,不是永訣,即便幾十年后,我們都老了,依舊可以相互探討學習。
在《正氣訣》上的一切研究成果,我都不會瞞著你.只要你還愿意學。”
茍交滿臉歡喜,連聲道謝。
小羽是真心樂意與他分享修煉《正氣訣》的心得。
真創造出新法,她一定會帶著他一起修煉。
她心靈境界能快速攀升到十五重天高,固然有修煉過《多心經》,底子夠好的緣故。
可茍交這個優質小白鼠,同樣功不可沒。
他太適合《正氣訣》了,比她更適合。
他的頓悟與錯誤,都成了她摸著石頭過河的經驗。
就像她說的,他們只是分別,又不是永訣。他修煉“鑄三十三重天”之法的經驗,終究還是要屬于她。
“道長,我想好了接下來要研究什么。”
沉思片刻后,茍交開口道:“早前道長帶我見識了很多妖魔怪鬼,卻沒見過神靈。道長能否教我神道方面的學問?”
“神道嗎?”小羽一邊開啟望氣術,觀望方圓幾十里的妖邪之氣,一邊把手籠在袖子里不停掐算。
她在《正氣訣》上的境界能快速提升,茍交功勛卓著。
他是天字第一號優質小白鼠。
茍交能在《正氣訣》上勇猛精進,小羽功勞巨大,她是最優秀的導師。
她總能找到最恰當的妖魔案子,讓茍交現場實習。
兩日后,大清早。
小羽用竹竿牽著茍交,來到廣川縣東城門口。
“喂,你們兩個,過來!”
有稀稀疏疏的役夫隊伍準備出城,邊上還有他們的家人在哭嚎送行。
小羽用竹竿牽著茍交排隊,等待了片刻,才準備入城,卻被一個面容陰鷙的“百將”(百夫長)攔了下來。
“將軍有何事?”小羽問道。
“你們是哪里人士?是否是逃跑的役夫?”
自顧自問了兩句,百將便一揮手,道:“朝廷有令,今驪山宮闕營繕,凡市籍賈人、無籍游惰、閭左販夫,悉應王事。你們兩個,跟我們走吧。”
他話音未落呢,立即有四個玄色長衫的差役,一臉歡喜地拿著繩索過來捆縛兩人,嘴上還在叫嚷:“又抓到兩個,只差十二個,朝廷分派給咱們縣的任務便完成了!”
“哎哎哎,這里可是縣城,不成偏野的鄉下,你們別這么蠻橫呀!”
茍交一邊叫嚷,一邊快速從懷里摸出個深棕色木牌,“你們看,看這里,我是——”
“看什么看,我看你就是個無籍游惰!”
差役直接將他手中木牌打掉,一人將他按住,另一人去捆綁他的手腳。
還有兩人嘿嘿笑著撲向小羽。
小羽站著沒動,卻有一股強大的氣勁從身上爆發,將四名官差推得摔倒在地,成了一串滾地葫蘆。
“好膽,竟然公然襲擊官差,你不想活了是吧!”
區區真氣境的手段,不僅沒讓百將感到半點害怕,還激怒了他。
他怒目呵斥,手按在刀柄上,半截雪亮刀刃也已出鞘。
小羽不慣著他,聲音更加響亮,喝道:“你個小小的百將,要用全家老小的性命當賭注,賭貧道真是個沒門路的‘無籍游惰’?
還送貧道去咸陽修宮殿。
踏馬的,道爺在咸陽城內的關系,你鄉下村鱉哪里懂?
真去了咸陽,信不信道爺一句話,讓你全家流放嶺南,跟隨趙佗將軍去打百越?”
百將表情一滯,心中驚疑不定,語氣也不如先前強勢,“小道士,你個野道士,你的朋友是個乞丐,都與無籍游惰相同。”
茍交厲聲叫道:“我的公大夫名牌,你們看都不看,直接打掉,還說我是無籍游惰?
乙酉年頒布的《秦律》中,第八十四條明確規定,損毀或不敬公牌者,其罪與冒犯功爵者相當。
我可是公大夫,你冒犯公大夫,該當何罪?”
百將用眼角余光瞥了眼地上的木牌,果然看到十分熟悉的身份符號。
但他只冷笑連連,“公大夫算個屁。”
他指著不遠處被繩子串在一起的役夫,“你去問一問他們,他們中誰沒有功爵?別說公大夫,有三個家伙曾經還是左庶長呢!”
茍交目瞪口呆,驚怒道:“你是哪里的軍將,竟然如此目無法紀,連左庶長都抓?
即便現在你能恃強逞兇,等把人送入關內,等我們找到御史大夫述說冤屈,你和你們縣令、郡守,都要砍頭。”
百將彎腰將他的身份名牌撿起來,裝模作樣地看了看,點頭道:“巨鹿平鄉,茍交,字‘慕仙’,納糧四千石,郡府文考一等,公大夫。
嗯,沒錯,你目前的確是公大夫。
但你襲擊官差,騷擾役夫隊伍,當降爵五等,現在你是‘上造’了,必須服徭役。”
他一邊說,一邊從腰間取下短匕,直接在木牌后面刻錄蚊蠅小字。
茍交目眥欲裂,“你,你簡直無法無天,狂徒,你不怕秦律加身、性命不保嗎?”
百將冷笑道:“老子若不能把人湊齊,自己便要去北方長城戍邊,還特么秦律加身。”
他隱晦地瞥了神色淡淡的小羽,“這是朝廷的命令!不懂的人,可以自己去看城墻上的告示,朝廷要人,我們就從下往上抓人。
今日不同往日了,功爵來得困難去得容易,不值錢了。”
小羽嘆道:“軍功爵位你們可以隨便擼,可貧道的身份與實力,你們怎么擼?”
“你什么身份,什么實力?”百將問道。
小羽把右手伸進袖子里一摸,拿出一樣東西,在百將面前晃了晃,“看清楚了?”
百將悚然一驚,連忙控背躬身,彎腰超過九十度,嘴里連聲喊道:“原來是道宮真人,小人愚駑,有眼不識大仙,真人見諒。”
他連著抽打自己幾個嘴巴子,還擠出一臉笑容,先用內力使勁磨平木牌上的刻痕,將之遞還給茍交,小聲道:“公大夫大人,您懂秦律,降爵不是寫一筆、說一句就行的,得去州府登記造冊。
現在還沒改檔案,小人剛才說話如放屁,您別介意。”
茍交神色恍惚地接過木牌,眼神還一直去瞥小羽右手中的半截蘿卜。
等小羽帶著他穿過城門洞,進入街道空曠的內城,他才疑惑道:“道長,你是道宮真人?”
以他的見識,當然曉得能有“真人”身份的,一般都是真仙。
“你看我像道宮真人嗎?”小羽道。
茍交使勁點頭,道:“道長道行高深,智慧廣大,說是滴仙臨凡,小生完全相信。
只是道長明明手里拿著半截蘿卜,為何那個百將突然肅然起敬、前倨后卑?”
小羽拋了拋手中的蘿卜,笑道:“這可不是普通蘿卜,是我蘿卜道士的蘿卜章。
以特殊工藝腌制,蘿卜干蔫,等到了夏日氣溫升高,也不會朽壞。”
她如今是不會仙法的蘿卜道士,驅邪治病,乃至日常做法事時,經常要書寫符文與碟文(疏頭),需要用到印篆,也即是道士的“法印”。
法印之于道士,猶如釣竿之于釣魚佬。
別的道士只恨不能找到更好的仙材神料,來鑄造自己的寶印。
小羽卻只用半塊蘿卜,雕刻了一個法印。
這會兒蘿卜早已脫了水,成為一坨乳白色的東西,看起來很像木頭。
可茍交見她使用蘿卜法印很多次,知道它的確是個蘿卜章。
事實上,普通人仔細看,也能將它的蘿卜身份認出來。
“就算這是道長的法印,也不能證明道長是真人呀!”茍交道。
哪怕蘿卜章從來沒讓人失望,平日做法事、書寫符箓,一直靈驗得很,可它依舊是半截蘿卜。
“在你眼中是蘿卜,在別人眼里卻是神光璀璨的寶璽,還是大秦道宮制式神印。
那百將口稱‘真人’,肯定不是真把貧道當成仙人。
但道宮弟子的尊貴身份,肯定是跑不了。”小羽笑道。
茍交心中一動,驚道:“道長使用了幻術?要是被人發現,即便是偽裝道宮弟子而非真人,你依舊會被當成十惡不赦的妖道。
要被潑狗血,沉茅坑,吊在城門口掛三天三夜。”
小羽嘆道:“咱們先前又不是沒去過縣城,難道貧道一直拿蘿卜章騙人?”
“道長有身份玉碟,為何不拿出來.”
茍交說了半句,便說不下去了,只默默摩挲自己的木牌。
從商鞅變法開始,秦朝的大王與人皇,恨不能拿電焊,把老百姓焊死在自己家鄉。除了耕田與服徭役,最好啥也別干,哪里也別去。
《墾令》直接寫明:使民無得擅徙。
但凡條件允許,每十里一亭,亭長也得檢查往來者的“符傳”。
茍交能在外面游蕩三年,不是他跑路技法高明。
是他家底厚,老早便捐糧四千石,換了個八級公大夫的身份。
當然,茍交并非單純捐糧換爵位,他還是郡縣有名的“巨鹿子都”。
祖父輩衣紫腰銀,都是達官顯貴。
自身也憑才學在官學揚名,考核得了第一名。
若不是那塊身份名牌,蒙山土匪抓他一個黑瘦臉、臟棉襖乞丐,要勒索什么?
理論上,軍功爵位到了第四等的“不更”,便能免除兵役。
徭役的話,會優先啟用“閭左之人”。
何為閭左?
其實只看這個“左”字,便能猜到大概。
秦人尚右,都是發髻右擰,披發左衽被視為蠻夷。
右為尊,左為卑。
“閭”為“小區”,閭左便是“左等公民”,都是貧苦之人。
陳勝吳廣他們,便是閭左之人。
能有“不更”爵位的,理論上不可能落魄到“閭左”這一層級。
小羽先前在迎祥府,也才二等“上造”的爵位,比“不更”低了整整兩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