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阜城亂匪’已有陰兵氣象,領頭的兩位當家,更是人仙境界的兵道大將,可堪為鬼將。
鬼將領著數百陰兵。
如此強烈的陰祟之氣,竟沒有侵蝕你的心田,茍生,你是修煉‘正氣道’的天才!”
和過去無數次一樣,小羽的贊許之音,順著風飄入茍交耳中。
區別只是今天的稱贊,比過去更加露骨,也更真誠。
茍交臉上沒露出歡喜之色.之前被夸贊后,露出過歡笑,可人一歡喜,“外邪”便入侵,靈魂中的“正氣符”要消散。
兩個月的苦練,他已經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微微變色”。
呃,完全面不改色,他還做不到,只能盡量控制內心不崩潰。
他站在山崗上沒有動,等待小羽接下來的指示。
“現在你大聲背誦《正氣度亡經》,以自身的浩然之氣,勾引鬼將與陰兵身上殘存的浩然之氣。
讓他們幡然醒悟,回歸正途,老老實實去投胎。”小羽又道。
茍交沒有動,面上露出遲疑之色,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小聲道:“道長,他們已經化為厲鬼,沒有浩然之氣了。”
小羽沉聲道:“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山岳,上則為日星。
世間天地萬物按照‘正道’的規律來運轉,必然蘊含‘正氣’。
哪怕他們成了厲鬼,依舊遵循天地大道,屬于正常的萬物之一。”
茍交沒有反駁。
他深吸一口氣,道:“我來試試看。”
他爬到坡頂,站在原地不動,只在心中默默念誦《正氣訣》心法。
在他靈魂深處,有一片璀璨的光明。
仿佛黑暗原野上,點亮了三萬瓦的露營燈。
而光明的中央,有一棟宏偉如同紫禁城太和殿的建筑,建筑的一磚一瓦皆為“光明之源”。
墻體表面有無數闡述道與理的文字流轉,宮殿上掛一牌匾,上書“正氣堂”。
這便是茍交過去兩個多月修煉的成果。
正氣符已經鑄造成了殿堂。
殿堂外部明亮如三萬瓦的露營燈,殿堂內部,則是純凈到化為液態流質的光明。
空曠的純凈之光大殿中央,有一個虛幻的人影閃爍不定。
此時,這個虛幻人影,正在大聲誦念《正氣訣》,正氣堂內回蕩無數個聲音。
每一塊正氣符磚瓦,都在用茍交自己的聲音,大聲闡述自己代表的道與理。
茍交心靈發生了如此激烈的變化,可亂葬崗上茍交肉身,連一絲一毫的異象也沒展現。
他身上甚至沒有冒出金光。
從外表上看,他依舊平平無奇,是個面頰黑瘦、衣著邋遢的叫花子。
阜城亂匪本質上和“蒙山義軍”沒啥區別。
蒙山在鐘離縣邊上,山上聚集了一群土匪。
阜城縣周圍有很多山崗,地形地貌讓小羽想到了西蜀。
山崗深林中,嘯聚了一群山匪。
當然他們也自稱“義軍”。
由幾位江湖好漢率領,匯聚了幾百號逃徭役的“閭左之人”。
還是和鐘離縣一樣的局勢。
之前胡人入侵北方,州府縣城的兵丁,都被朝廷一紙調令,安排到邊境駐防,確保中原腹地不受胡虜侵害。
三個多月前,左谷蠡王部被覆滅,東胡三十萬大軍全軍覆滅。
如今開了春,天氣暖和了,蒙毅帶領兩萬蒙家軍北上草原,逼得左谷蠡王部大規模往北方遷徙。
東胡王軻比能倒是活著返回到赤峰王庭,可他只帶回來幾千殘兵。
別說再次南下,他連保住現在的“大單于”地位都十分困難。
如此,東部的長城防線基本安全了。
靠近北疆駐防的“地方軍”,可以撤回去了。
然后最近幾年很囂張的“義軍”們,遭了大殃。
半個月前,阜城縣尉帶領兩千縣兵,圍剿了“阜城義軍”。
抓住包括大當家、二當家在內的四百多號人,全部斬立決。
在阜城縣城門口當眾砍殺,尸體運到八里外的亂葬崗隨意掩埋。
“義軍”的怨氣實在太重,半個月不到,都快要養成陰兵了。
不過,目前“死鬼義軍”無法沖出亂葬崗,他們只能在附近四五里來回奔馳。
最近幾天晚上,午夜降臨后,群鬼沖出陰間,在陽間山道發了狂亂叫亂跑,
公雞第一聲打鳴之后,他們像是聽到下課鈴聲的學生,像是下班后的牛馬,整齊劃一地閉上嘯叫的嘴巴,默默消失無蹤。
小羽帶著茍交,特意趁著三更天前夕來到此荒山。
剛才從茍交身邊沖過去的鬼兵洪流,只是初潮。
等茍交默默誦念《正氣訣》兩刻鐘,鬼兵們已經在周圍跑了一圈,又跑回來了。
“斬木為兵,揭竿為旗!”
“跟著陳勝王,砸了官府反他娘!”
他們依舊高呼口號,很是激情。
當然,他們已經成鬼,呼喊出來的聲音,在凡人耳中都是如泣如訴的怪風。
只有靈覺敏銳的人,能完全聽懂“鬼話”。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等他們沖到自己跟前,茍交猛地吐氣開聲,將憋了許久的“浩然之氣”一下子釋放出來。
他沒內氣,浩然之氣融入精神之中,精神又在他的聲音中。
故而他當聲傳四野,他的精神意志和浩然之氣,也驟然覆蓋前方數百陰鬼。
頃刻間,陰兵隊伍兇戾陰邪的氣勢,為之一挫。
他們的口號都停了。
荒山上嗚咽鬼哭的風聲,驟然停息,四下安靜得能分辨出茍交微微的喘息。
領頭的兩個鬼將,還下意識牽馬退后幾步。
普通農民兵,則散去鬼臉上的扭曲與兇惡,恢復了幾分人樣,看向茍交的眼神有明顯的敬畏。
明明是一個凡夫俗子,連內功都沒有,卻在氣勢上完全壓過一支軍隊。
還是兇悍的“預備役陰兵”。
不過,氣勢終究不是力量。
“書生,你在這里干什么?”無頭將軍用斷劍指著茍交,厲聲大喝。
呃,他只是脖子之上沒了腦袋,并不是全身上下都沒腦袋。
原本的腦袋鑲嵌在腹部的一個破洞里,歪歪斜斜,既怪異又恐怖。
“別理睬他,專注自身。”
茍交剛露出猶豫之色,小羽的聲音又傳入他耳中。
短短兩個多月,茍交就能有如此成就,當然有他自身慧根粗又長的緣故,可小羽的指導至少有一半的功勞。
絕大多數時候,最終結果都能證明她的教導完全正確。
茍交早已完全信服,此時不再遲疑,繼續誦念《正氣度亡經》。
“賊書生,你再不說話,老子砍死你。”
無頭將軍怒了,揮動斷劍,作勢欲劈,卻在靠近幾步,撞上更強烈的浩然之氣后,又莫名心慌,退了回去。
“你在弄什么邪法?”他大喝道。
“大哥,這個賊書生邪異得很,我們聯手滅了他!”二當家道。
無頭將軍朝著后方眾鬼兵一招手,數百鬼兵再次化為一股洪流。
但洪流沒直接沖撞茍交,而是繞著他狂奔。
大片大片的陰邪之氣,從他們身上潑灑,從陰間流瀉出來,形成一片灰黑的陰云,籠罩方圓千米,而茍交就在風暴的最中心。
一刻鐘后,他鬢角與臉頰浮現灰白的霜氣,身子開始顫抖,音調不穩。
兩刻鐘后,他腦袋發暈,人都有些迷迷糊糊,聲音斷斷續續,心靈深處的“正氣堂”像是遇到了地震,開始搖晃,且光明閃爍不定,有熄滅的跡象。
“哈哈哈,書生,你的邪法被本將軍打破,現在還狂不狂?”
先前面對茍交,無頭將軍心中有莫名的懼意,不敢靠近,不敢揮刀劈砍。
要知道他生前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土匪頭子。
現在也不知道何故,他心中的懼意與敬畏,幾乎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憎恨。
比初見活人時更加強烈的厭惡之情。
當他揮劍劈向茍交時,還有一股憋了許久終于發泄出來的快意。
直到斷劍劃破頭皮的那一刻,茍交心中的“正氣堂”依舊沒有徹底倒塌。
有墻體開裂、屋頂破碎的現象,但主體框架仍然能維持。
而且他這次不曾很沒出息地大喊“道長救命”。
不僅是信任蘿卜道長一定能跟過去一樣,及時救援自己。
他自身的心境與覺悟,也發生了巨大變化。
他不會主動尋死,不作死,但不再恐懼死亡。
面對任何變故,都有一種坦然。
這便是泰山崩于前而微動的境界。
“唉,境界終究不是力量,更不敵神通。”
伴隨千萬只鳥兒鳴叫,一道合抱粗的雷柱從天而降,將無頭將軍打成齏粉。
逸散的雷霆形成浪潮,朝著余下的兇鬼淹沒過去。
雷霆之浪所過之處,群鬼爆裂成一團團黑煙,黑煙又迅速被雷火燒成虛無。
三息時間不到,亂葬崗再次恢復寂靜。
“道長,你這雷法莫非你要成仙啦?”茍交震撼道。
隨著他自身《正氣訣》的提升,“蘿卜道士”展現出來的實力和境界,也在快速攀升。
小羽沒上“羽鳳仙”的大號。
如今依舊是“蘿卜道士”的賬號,但“蘿卜道士”升級了。
茍交修煉《正氣訣》,小羽本人還是心訣創造者,怎么可能不修煉?
她的《正氣訣》境界,比茍交還要高。
小羽也沒向茍交隱瞞,兩人經常交流修煉心得。
茍交腦海內的“正氣堂”,還是模仿自她心海之底的“明心殿”。
故而茍交不驚詫她的“奔雷手”一路升級,只是詫異她實力提升得如此迅猛。
“距離成仙還遠著呢!”小羽道:“境界不等于神通,神通也不等于境界。
我如今只是心境提高,神通增強,內功境界上連凝結人仙元丹都不夠。”
茍交糾結道:“我的光明心境對實力沒半點提升,道長的雷法卻突飛猛進。”
“你猜為何仙人都叫‘煉氣士’,而非‘修心者’?‘氣’才是仙人的根基。
當然,你的靈魂也吸收了浩然正氣。
哪怕沒有內功,靈魂意志一直在提升。
這對你修煉元神飛升之法有大用。”
小羽左右看了看,問道:“我要進入陰間超度阜城匪眾的亡魂。
你是跟我一起過去,還是留在這兒養浩然之氣,重鑄‘心宮’?”
茍交道:“我跟隨道長去陰間增長見識。
我心中的‘正氣堂’這次很堅固,沒完全崩塌。”
頓了頓,他又神色糾結道:“如果我的身體能抵抗住兇鬼的陰邪之氣,或許能超度一批普通陰鬼。
先前你看到了沒?
我已經用浩然正氣洗去了普通陰鬼身上的戾氣,他們恢復人樣兒了。”
小羽道:“仙法長生,神通護道,兩者缺一不可。”
2.0版本的《正氣訣》,以浩然正氣加固正氣符后,抵御邪祟的效果的確增強了千百倍。
還是小羽先前那句話,在盤古世界,“氣”才是一切超凡的根基。
沒有浩然之氣,純粹的正氣符很容易消失。
有了浩然之氣,正氣符堅若磐石。
氣可以真實不虛地增強心靈與信念。
可茍交目前也只有信念。
他的身體沒有力量,沒有“內功”,肉身依舊屬于凡夫。
當然,換成普通武者,對百鬼陰邪之氣的抵抗,還不如“凡夫茍交”。
心靈與信念肯定有用,只是不能取代“道行”的作用。
小羽先前已用“忍術·千鳥”打滅了陰鬼的形體,他們此時無比虛弱。
進入陰間后,她很容易便超度了它們。
“道長,我們不回阜城了嗎?縣令早已張貼告示,能驅逐城外陰鬼者,獎賞千兩銀子。”茍交問道。
小羽和先前一樣,用一竹竿拉著他,用輕功走在荒涼的野外。
“今晚送走的陰鬼,除了少數幾個頭領,有當亂世梟雄的野心,其余皆為貧苦百姓。這種錢咱們收了,就和縣令、縣尉一丘之貉了。”小羽淡淡道。
茍交道:“拿了錢,可以救濟更多人。”
他跟隨小羽兩個多月,早曉得她的作風。
她狠賺富戶的錢,賺來的錢只少量自用。
余下來的銀錢,不會在身上多留兩天,全部用來補貼窮人。
“我們來此清除陰鬼,與縣令的告示無關,目的只是為了超度怨魂。
如果返回縣城拿了錢,便沾上因果。”
隨口解釋了一句,小羽又問道:“茍生,你跟我同行兩月有余,對將來可有什么打算?””
茍交心靈敏銳,怔了怔后,輕聲問道:“道長準備離我而去?”
“跟著我在市井廝混,對你的仙途有害無益。”小羽道。
——再留你在身邊,對我也沒啥用途了。《正氣訣》的實驗基本結束。兩個月,不曉得鐘離昧可抵達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