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稍微放慢了速度，好奇道：“蟲達是個什么樣的人，你跟他接觸過嗎？‘大秦六大劍仙’在實力上，是否名副其實？”
李仙芝想了想，道：“那段時間我多在雒都，和蟲大師接觸不多。
只聽我父親和玄隱真人說，蟲大師很高傲。
唉，面對我們外邦之人，哪位上邦權貴不傲慢呢？
不過蟲大師的傲慢只在骨子里，哪怕面對普通西蜀人依舊彬彬有禮，語氣和善。
聽完了你殺賀玄的經過，他雖憤慨，卻也能聽得進去道理。”
小羽道：“聽得進去道理，就不應該繼續追殺我了呀！”
李仙芝瞥了她一眼，委婉道：“他只認可你對賀玄出手的理由，并不覺得賀玄該死，更不認為賀玄活該受到那么大的屈辱。
他的意思是，你可以出手教訓他，但為了芍藥姑娘當街虐殺他，卻太過了。”
小羽冷笑道：“他最好一直保持這種想法。”
李仙芝神色疑惑，“什么意思？”
小羽道：“這世上最容易發生天翻地覆變化的，反而是他引以為傲的身份、地位和實力。
等我實力超過他，身份高過他，我一劍劈死他時，按照他此時的‘道理’，就該認為自己的確該死。
我劈了他，只有小過，沒有大錯。
那時他必須死得心安理得，不會也不該有任何怨恨之心。”
李仙芝沉默。
這世上最容易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不是身份、地位和實力，而是心中的“道理”。
他人到三十，開始奔四，經歷了這許許多多的事，已十分清楚地認識到這點。
凝結人仙元丹，有多么痛苦和無奈，只有他自己知道。
人最終都會向現實屈服。
人的理想和信念，也會被殘酷的現實扭曲改變。
可對小鳳仙而言，情況的確不一樣。
她完全夠資格說這句話。
六年之前，她的實力和身份地位，連李家也必須重視。
六年之后的現在，李家似乎得仰望了李家往日巴結的仙人，還不如她。
如果再過六年，或者十六年，她和蟲達，誰更“尊貴”，真不一定。
沉默了片刻，他又嘆道：“也不怪蟲大師一定要找你。你殺賀玄也就罷了，干嘛將他的靈魂也.對了，你到底將賀玄靈魂怎么了賀玄可有魂飛魄散？
蟲大師找你的主要原因，就是為了徒兒的魂魄。
如果你當時直接釋放賀玄亡魂，蟲大師可能都不會跨越數萬里，風塵仆仆來到西蜀。
你殺人又滅魂，專做絕戶事兒，人家可是大秦劍仙，不是面團兒，能不發脾氣？”
小羽古怪一笑，道：“看來蟲大師果真是個驕傲的人。”
李仙芝又不理解了。
他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她。
小羽猶豫了一瞬，道：“賀玄的亡魂一直在天門鎮，就在芍藥墓穴旁邊。
我擔心自己離開后，有誰為了替賀玄報仇，毀掉芍藥的墳墓、折辱芍藥姐的尸身，就用風水術設置了一個小機關。
無論是誰，只要無法看透我的機關，毀芍藥姐的棺槨前，必先讓賀玄魂飛魄散。
那時賀玄會發出凄厲的慘嚎。
蟲達大概一次都沒去過翠屏峴。”
李仙芝有些心驚，“那種時候，你還能考慮得如此縝密，還有如此手段”
——李榮基死得不冤！關城隍死得不冤！妖蟬死得.現在依舊有些莫名其妙。
“一種不入流的小伎倆而已。”小羽淡然一笑，道：“李兄，你先進城去找玄隱真人，找趙城隍，找靖妖司的除妖師找誰，你自己看著辦。
總之，要盡快鎖定黑蛟魔王的位置。
早一天解決掉他，能多拯救幾百上千人。”
“你呢，在黑龍河邊上等我？”李仙芝問道。
小羽瞥了他一眼，“為什么你認定，我必須要待在黑龍河附近？難道我非要借助黑龍河跑路？”
李仙芝訕笑道：“你上次借黑龍河水遁離開，讓所有人都印象深刻.“
“時隔六年，我已今非昔比！”
小羽光潔的小下巴微抬，平淡的語氣中自帶一股驕傲。
李仙芝試探道：“如果靈山佛陀得知你的消息，親自過來擒拿你，你有信心戰而勝之？”
小羽傲然道：“我有信心人在城內，卻可以及時沖到河邊，然后再借助黑龍河跑路。”
李仙芝表情有些扭曲。
“你若入了城，被趙城隍綴上，并通知給蟲達，咋辦？”
小羽笑道：“你能認出我，是因為我愿意讓你看到，讓你認出來。別人嘛，嘿嘿，我在《村姑劍》上的境界肯定不比你低。”
李仙芝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也罷，你多年未歸，也該回去見一見昔日的故人了。
若要找我，到石灰街的‘見山樓’。
那是一座茶樓，玄隱真人如今的隱居地。”
兩人在距離黑龍河碼頭三十里的小渡口分別。
李仙芝自個兒前往迎祥府，小羽猶豫了一會兒，拐道往東北，去了幾十里外的梁河，又沿著梁河，一路來到天門鎮北方一百里的拐子山。
開辟陰陽路，直接進入了拐子山陰間福地。
曾經孕育了十萬陰兵的“八王天宮”，此時空蕩蕩一片，連殘檐斷壁都沒留下。
完全成了正常的連綿“陰山”，陰間之山脈。
小羽在四周找了一圈，并沒見到明顯的深坑或裂縫。
她只能來到最近的一座荒涼山峰，尋準山峰的“脈門”，直接鉆了進去。
就類似當日她殺黑山鬼王。
當日她進入黑山“氣脈”之中，是為了摧毀黑山。
現在只是順著山峰“氣脈”進入陰間地脈，再沿著陰間地脈往下，突破了一層又一層的“煉獄空間”。
如果在六年前，小羽進入陰間的“煉獄空間”，非得借助“七獄陰池”開鑿一條隧道不可。
如今她直接變化成一團地煞陰氣，幾乎和地脈之氣融為一體。
陰間地脈猶如陰間大地的“血管”與經絡。
她沿著“血管”，可以抵達“身體”的任何部位。
如果盤古世界如同一個人，人間界為五臟六腑，陰間為臟腑與皮肉之間的空腔，皮膚之外為域外。
現在小羽鉆進皮肉內的一根毛細血管，沿著血管尋找從體外貫穿皮膚的傷口。
大概在四層煉獄空間之上，陰間地脈的“皮肉”很健康，沒有創口。
過了第四層煉獄，進入第五層，小羽立即發現了地脈之氣運行不暢。
“游”過去一看，果然見到一條散發魔怪氣息的裂縫。
再往下，到了第六層煉獄空間，直接出現個“肉眼可見”的深淵窟窿。
小羽脫離陰間地脈，直接跳進深淵窟窿里。
仿佛進入了一個裝滿漿糊的深澗。
里面的“漿糊”，皆是被腐爛魔眼“邪力”侵蝕的陰間地脈之力。
盤古開天辟地，清氣上浮為天，濁氣下沉為地。
天上有罡氣，地下有煞氣。
罡氣中夾雜一些“清盈之氣”，也就是煉氣士吸收的“天地元氣”。
將自身的濁氣排除干凈，換上清盈之氣，自然神清氣爽、舉霞飛升，成為“天”的一部分、一份子。
這是“煉氣”的基本原理。
地下的煞氣中，有與清盈之氣對應的“地氣”。
現在深淵窟窿中的地氣，徹底被腐爛魔眼的邪力侵蝕。
窟窿并非真正“肉眼可見”，窟窿只是區別于附近正常的地脈環境。
相當于傷患處的皮肉中，夾雜了一根箭頭，箭頭周圍化膿。
她這會兒幾乎是泡在“大地的膿水”中。
要讓陰間地脈徹底恢復，得先拔出箭頭，再用三清道祖的驅邪咒，拔除這片污染之地的邪氣。
哪怕只小羽一個人，以她如今道行，僅用了一個時辰，就讓污濁的地氣重新恢復“澄澈”。
真正的麻煩是拔出傷口的“箭頭”——位于煉獄空間最外層的幾座尖銳黑山。
在烏巢禪師用斬仙飛刀將腐眼切成兩片前，十幾座黑山如同箭鏃上的倒刺，狠狠扎在皮肉里，不讓傷口愈合。
妖蟬是個慫貨，不敢下去摧毀黑山，只在上方浪費息壤。
等魔眼被斬，黑山漸漸向下方、向域外滑落又發生了“迎祥府之變”，都沒等黑山徹底滑到域外，妖蟬就死了。
小羽也不曉得，是當年它們壓根徹底脫離陰間裂縫，還是當年已經跌入域外，幾年時間沒人“縫合”傷口，它們稍微恢復力量，又鉆了進來。
現在小羽看到六根尖銳如虎牙的黑山，黏答答濕漉漉。
沾著黑糊糊的腐臭黏液，卡在陰間裂縫中。
像是箭簇卡在肉里，時間長了感染化膿。
陰間地脈也感染流膿了，流出來的膿液，形成了不知深淺的“膿液深澗”。
小羽抬手，從后背抽出巧實劍，劍骨神通開啟，精神高度集中，往下方降落了不知多少“里”.和在渦眼附近一樣，此處模糊了物質、能量、法則的界限，近乎混沌。渦眼為“水之混沌”，此處為“陰·地之混沌”。
“母神，母親，你還在嗎？”
來到魔化黑山跟前，她朝著下方黑洞洞黏糊糊的不明之物高聲叫道。
“嗖”一條粗長的虛影從下方探出，直接將小羽吞噬。
小羽腦子有一瞬間的恍惚，想要昏沉沉睡去。
但轉瞬之間，她不僅恢復清醒，還開啟了“夢之視角”，直接看到虛影的真面目：無數人頭縫合而成的腸蟲，每一顆人頭都睜開憎恨的雙目，朝著她嘶吼。
“羽鳳仙，速速醒來，醒來從虛幻的夢境中醒來，回歸真正的現實，回到母神懷抱中來！”
小羽撇撇嘴，對它的“夢魘之咒”毫無反應。
“咱老娘呢，你去通知她，就說乖女兒羽鳳仙來探望她老人家了。”
“羽鳳仙，你悖逆枉上，膽敢褻瀆母神，該死，我要你死死死”
腸蟲不僅是打嘴炮，六根虎齒一樣的黑山，開始蠕動。
隨著它們蠕動，膿液深澗中鉆出一頭頭模樣奇詭且恐怖的魔怪。
不止是黑獸。
仿佛打開了存放眾生之噩夢的囚籠。
無數噩夢中誕生的怪物，形成了洪潮，朝小羽淹沒而來。
“看來這幾年你們恢復了不少力量呀！”
若在六年前遇到這種場景.六年前她壓根不敢孤身進入地裂之底。
現在嘛，“唰！”
掌中巧實劍靈活地挽了個劍花，仿佛在身前種下一朵向日葵，劍光金燦燦，散發耀眼的佛光。
佛光中每一粒“葵花籽”，都是一柄細長的劍氣。
“嗖”細長劍氣飛出去后，迅速膨脹成十丈長、三丈寬。
劍身變大后，蘊含的佛光和劍氣都變得稀薄，虛幻的劍刃更加透明。
“嗖嗖嗖”劍氣一道接一道，都變得無比巨大，成百上千的劍氣組成了覆蓋整個深淵裂縫的劍氣洪流。
劍氣洪流迎面撞上了魔怪洪流。
“噗嗤嗤——滋滋滋！”
仿佛燒紅的大砍刀切豬肉，將豬肉一刀兩斷的同時，還將豬肥油烤得焦糊滴油。
普通的魔怪直接被劍氣斬斷、燒成大片濃郁的腐臭黑煙。
也有強大的魔怪，撞碎了劍氣，傷痕累累來到小羽跟前再挨一道劍氣。
若不死，小羽便親自用“燃燈斬魔劍”將它們一一誅殺。
《燃燈斬魔劍》就是紫府推衍出來的“第七套滅殺腸蟲之法”。
小羽離開薊河水府的原因之一，就是不想浪費“紫府”和“鯤鵬智慧”的算力。
過去六年，各種滅殺之法幾乎全部推衍完成，且有多個版本。
這套滅殺之法特殊在，它是以佛門力量根基，專門克制域外魔怪。
哪怕是普通人修煉這門《燃燈斬魔劍》，也能修煉出一身精純的佛力。當然，要有所成就，自身的佛法境界也必須達標。
小羽更想稱呼它為“大日如來劍”。
劍光連成一片時，的確更像“大日”而非“燃燒的燈火”。
奈何劍法沒有“國界”，劍客必須有立場。
片刻后，群魔盡數被誅殺，小羽持劍指著腸蟲，喝道：“小蟲子，我已今非昔比，你們這群螻蟻，都不夠資格消耗我的力氣，快去喊母親過來。
你跟它老人家說，羽鳳仙今日已從一坨濁氣化為清氣，夠資格喊它一聲‘老娘’了。”
“你等著，母神一定會歸來，羽鳳仙，你無法逃脫自己的宿命！”腸蟲嘶吼一聲，本就虛幻如夢的身軀，迅速縮進“下方”。
“這么說來，腐爛魔眼依舊陷入沉睡”
小羽微微一笑，心里稍微放松了些，將目光投向下方六根“虎齒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