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道神白龍王沒有瀆職。
趕路的時候全力奔馳,趕到現場后,也沒磨洋工,立即組成軍陣對抗水猿。
水猿被抓后,清理城內洪水,也十分高效熟練。
可即便河道神如此盡職盡責,靈關縣城也死了兩萬多人。
整個縣城,算上城郊,也就一萬多戶,不到六萬人口,直接淹死了兩萬四千多人。
洪水退下去,濕漉泥濘的大地上,到處是尸體和雜物。
有人的尸體,也有豬馬牛羊的尸體。
有百姓家沖走的鍋碗瓢盆,也有倒塌房屋中沖出來的房梁、門板、
小羽站在城墻上掃視城內外,看到大片大片的亡魂,陷在泥地里凄厲哭嚎。
他們是水鬼,現在水退走,他們依舊留在原地,半截腿陷進泥坑里,身子飄在外面,茫然又痛苦地哭嚎。
既慘烈又滲人。
“周將軍,你們縣令可還活著?”小羽問道。
水猿還沒退走時,城墻上依舊有幾十個兵將在頑強抵抗。
如今水猿被擒,洪水消退,他們自然要在現場救災。
“周將軍”就是幸存將士中職位最高的,一個都司。
“唉,羅大人一家都整個縣衙,被天上落下來的大水沖毀了,如今衙門就剩下一片空地。”周將軍神色悲傷道。
“現在縣城里,誰的官職最大讓他出來組織民眾,分成兩隊,一隊救人,一隊清理城內外的尸體。
尸體集中放在城南開闊地帶,我為他們做個法事,超度亡魂。
有人認領,讓他們自家人帶走。
無人認領,就地掩埋。
別看現在是三月份,天氣還涼。
死的人太多了,怨氣又太重,耽擱兩天,必然引發疫病,到時候要死更多人。”小羽道。
這個世界的瘟疫,不完全是“生物與病理學”的范疇,還非常奇幻。
當年被小羽斬殺的五福瘟君,不就是操控瘟疫之力?
亡魂不超度,怨氣累積,結合尸體腐爛的“病氣”,生成“疫氣”輕而易舉。
周將軍遲疑道:“似乎清河侯還在城里。以侯爺的實力,應該不會被洪水淹死。”
“清河侯是哪位?和清河郡王是什么關系?”小羽奇道。
話音剛落,一道滄桑的聲音,便從樓梯口傳來,“小鳳仙,是我啊”
上來的是個白發蒼蒼、面色枯黃的“老人”。
看起來四五十歲,穿破舊的深綠色武士服,腰間掛著一柄“破劍”,看起來十分落魄。
此時還受了很重的內傷與外傷,黃臉上毫無血色,走路時都在大口喘氣。
他睜著讓小羽有些熟悉的暗淡眸子,仔細打量她。
“哎,六年不見,你,你長大啦,果然國色天香、氣度清華,和當年的麗妃娘娘似乎也不是很像,氣質不一樣,長相也有些不同了。”
“你是哪位?我覺得你有點眼熟。”小羽道。
“老人”古怪一笑,笑容苦澀中還夾雜著些許得意,“你再看看我。”
話音一落,他人還是那個人,氣質和氣息一下子全變了。
從被歲月摧殘的落魄武者,變成溫文爾雅、英姿勃發、氣度非凡的“丑貴公子”。
氣質變了,相貌變化不大。
“這是我的《村姑劍》,還配合了易容術.哎呀,仙芝世子,是你呀!”
小羽恍然大悟,臉上既有欣喜又有驚訝,“能把《村姑劍》練到這種境界,你可真令我刮目相看。
當初傳你劍法時,我還以為你一輩子都無法‘平凡庸俗’呢!”
“拜見清河侯!”
周將軍上前一步,雖恭敬行禮,臉上和眼中卻有明顯的怨氣。
怨氣中甚至藏著一分恨意。
六年前的李仙芝,一定看不出那分恨意。
六年后的今天,《村夫劍》登峰造極的他,能輕易分辨絕大多數人的微表情,也能猜到對方的想法。
“剛才我聽到了,就按小鳳仙.按羽仙子說的辦。
傳我命令,召集城中青壯,別管財物房屋,先清理尸體。”
他很平靜,既沒生氣,也沒解釋什么。
等周都司下去,李仙芝才走到小羽跟前,又上下打量她一番,眼中有不加掩飾的驚艷和羨慕。
“你莫不是成仙了?”
小羽笑道:“我的氣象可不是這么容易觀察的。”
要修煉《村姑劍》必定要學望氣術,因為《村姑劍》不是易容術,而是改變自己的氣息、面相,乃至外顯的氣運。
可她自己是《村姑劍》的創造者,又怎么可能直接將自己的“氣象”顯露在外?
李仙芝道:“我不止是在望你的氣。我見過仙人,你給我的感覺,似乎和他們很像,尤其是.”
他低頭看向她的右手。
水猿還在小水球里捏著呢!
能施展這種恐怖大神通,不是仙人也勝似仙人了。
小羽也看了眼手中水猿,笑道:“過去幾年,道法神通倒是修煉了幾門。但距離成仙還遠,連元丹都沒凝結呢。”
李仙芝沉默了一會兒,道:“你不凝結元丹,是想追求天仙大道,并非不能立即結丹。”
小羽也看了他一會兒,皺眉道:“你放棄仙道了?”
他已經凝結元丹,人仙元丹,一粒死丹,仙途盡毀。
當年三十六國之亂,局勢那么兇險,他都能忍住,堅決不結丹提升實力,硬是以“真元境”,對抗數位敵國人仙。
后來拐子山剿鬼,連最親近的堂妹都戰死,還是沒打破他的向道之心。
現在他不知向誰、向什么困境,妥協了。
“我父王半年前仙逝,‘清河郡王’的爵位降等一級,成了‘清河侯’。
現在的‘清河侯’就是我。將他安葬后半個月,我凝結了人仙元丹。
其實時間也不長,就在去年。”
李仙芝轉頭望向外面濕漉漉的荒涼大地,滄桑的聲音中有淡淡的悲涼與無奈,“我能練成《村夫劍》,不是我多喜歡這門劍法。
而是不練成這門劍法,我早沒命了。
比如這一次,‘水猿大圣’是為了追殺我,才來到靈關縣。
我刺殺水猿大圣失敗,千里逃亡,靠的就是‘村夫劍’改易氣息、躲避追蹤。
過去我能刺殺大妖成功,多半也靠‘村夫劍’偽裝身份和氣息。
唉,你當年的想法真不錯。
若無鬼神相助,若妖蟬不敢直接毀滅天門鎮、迎祥府,‘村姑劍’加上市井游蕩,的確可以幫你躲避妖蟬的追殺。
我這次失手,是嚴重錯估了水猿大圣的實力。
我以為他只是普通的大妖,還不如當年的赤靈子。
可他比虎天君還要強。
明明西蜀境內的河道湖泊皆有水神,甘河也有河神,他依舊能掀起百丈巨浪,水淹縣城。”
小羽道:“河神好像被宰了,所以白龍王親自趕了過來。”
李仙芝輕輕點頭,嘆息道:“我看到了,當時我還聯合縣城的武者圍殺水猿。
上百勇士,除了我,只三位活了下來。”
小羽問道:“玄隱真人走了?”
李仙芝道:“還在迎祥府,但他只坐鎮府城,不管西蜀其它地方的妖患。
我身為靖妖司大都督,卻必須四處奔走。哪里有妖精害人,我就去哪里。”
頓了頓,他又道:“如今整個西沙域的局勢都很復雜,玄隱真人也有苦衷。
他若四處出擊,反而會打破某種平衡,引來更強的‘妖王’。”
小羽問道:“西沙域發生了什么變故?”
李仙芝深深看了她一眼,豎起三根手指,道:“三個變故,首先,妖蟬在六年前被你殺了。
失去他的壓制和統籌,西沙域反而更亂了。
這對西蜀倒是半件好事,西八仙再也不來找咱們麻煩了,可妖患突然多了。”
“有沒有誰,取代了妖蟬的位置?”小羽道。
李仙芝遲疑道:“我也有類似的猜想,但始終無法確定,也沒發現明顯的痕跡。
當年妖蟬不也藏了十多年,才因為一場意外,被你揭露身份?
若沒有你,到現在我們都不曉得妖蟬的存在。
如果真有誰取代妖蟬,他必定比妖蟬更加謹慎。”
接著他又道:“西沙域動亂,更重要的原因是東方朔大人。
今年三月三,王母娘娘生辰,天上舉辦蟠桃宴,東方朔大人得到邀請。
去年十月份他便離開了人間,說不定這會兒正在蟠桃宴上喝仙酒、吃蟠桃呢!
這算是第二大變故。”
“東方朔參加蟠桃宴的事,直接傳揚出去了?”小羽驚訝道。
“難道你很早就知道了?”李仙芝也有些驚訝。
小羽笑道:“你忘了,我和大秦太一道的神锏太保交情不錯。”
“也對。”李仙芝恍然,“我是前兩年才曉得的,東方朔大人跟李家打過招呼。后來消息從某個妖王口中傳出,弄得人盡皆知。”
“你們若不泄露消息,妖王怎會知道?”小羽道。
“唉,你別忘了世上還有卜卦。”李仙芝無奈道:“其實李家都沒幾人知曉這件事,更別說外傳。
是那妖王神通廣大、能掐會算,自己算準了東方朔離開的時間。
眾妖故意將消息傳開,很快西沙域諸國、諸妖,都曉得了。”
“唉,當年東方朔大人連斬衡陽峪黑水河七妖仙,震動西方,震懾了諸國外圍的妖邪多年。
如今他已然離去,確定兩年內無法回來,眾妖還不都瘋狂?”
李仙芝感慨道:“最近大半年,不僅是西蜀,西沙域諸國都遭老罪了。”
“東方朔大人離開前,只通知你們,沒做什么安排?”小羽疑惑道。
“當年那支由秦人組成的靖妖軍,你還記得不東方朔大人倒是幫他們布置了五套‘五行連環陣’,提前儲備糧食,可以憑借法陣與軍陣之力抵抗妖王。”李仙芝道。
“還有呢?有沒有請一位仙人坐鎮西沙域?”小羽道。
李仙芝搖頭道:“我不曉得,但我覺得僅一位仙人,也不頂用。
仙人并非天下無敵,被殺的仙人也不少。”
見小羽神色驚詫,他蠟黃的臉上露出奇詭之色,“你這六年似乎沒留意外界之事?大秦好幾位仙人軍侯,都戰死沙場,被北俱蘆洲的妖王所殺呢!”
“大秦現在很亂?”小羽抬頭看了眼夜空。
此時接近黎明,星辰逐漸隱去,她“魔眼”銳利,依舊能清晰捕捉星光。
從星象上看,大秦還沒亡,也沒明顯風雨飄搖的跡象。
“民間亂不亂,我不曉得。那些仙人軍侯,都死在北方疆場上,被匈奴人和妖邪打死。不僅主將戰死,他們所率領的兵團也全軍覆沒,很慘烈。
這兩年都有軍司馬,來到咱們西方,開始大肆招募‘婁煩騎兵’。”
李仙芝指了指自己,表情復雜道:“連我這個‘郡王世子’,都接到了邀請函,許諾讓我擔任千夫長。
若非兵源枯竭,何至于做到這種程度?”
“難道現在是個人都能去當‘婁煩騎兵’?我聽說當年只有人仙,且沒超過130歲的‘年輕人仙’,才有資格參加‘婁煩騎兵’的選拔。”小羽道。
如葛慶這類“罡氣大佬”,只能去西北蒙家軍的“玉門衛”。
“婁煩騎兵”卻是專門挑選“胡族人仙”,或者擁有人仙潛力的絕代天驕。
總人數從來沒超過一萬。
別以為一萬外族人仙很多。
秦皇嬴政真正做到了“富有四海”,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連遠在數萬里之外的通天河東岸,每隔幾年就被秦朝的“天師”擄走大批道苗,被各大軍團吸收眾多如葛慶這樣的民間精英武者。
李仙芝搖頭道:“成為‘婁煩騎兵’的條件放寬了不少,數量也擴充了數倍,滿編四萬人,但不至于是個人都能進去。
你想想看,大秦距離西沙域數萬里,把人帶到大秦的代價多大?
總不能虧本吧!
現在依舊要老牌真元境高手,內功修為接近凝結元丹。
大秦承諾提供丹藥和秘術,幫他們凝結人仙元丹。
若一個普通真元境武者,即便有丹藥和秘法,也無法迅速結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