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老太君這輩子過得十分順遂。
雖然年幼喪父，但她母親一直活著，關家還有眾多哥哥姐姐。
而且，她之所以喪父，不是老父親遭遇橫禍，而是關城隍為了及時履職，主動終結自己的陽壽，以陰神前往河陰縣。
哪怕只是個縣城隍，也讓關家有了底蘊。
成為關城隍前，關老祖是“關神醫”，為關家累積了萬金家產。
有底蘊，不缺錢，身為“關家小公主”，這日子過得多快活？
等十多年后，她長大嫁入溫家，關城隍也升任迎祥府城隍，日子更快活了。
她這輩子遇到的最糟心之事，也僅僅是四十歲后，相公納了個“天門鎮第一清倌人”為妾。
快快樂樂活到一百多歲，只了解過“愁”的滋味，像是絕望、悲涼、無助、茫然之類的情感，幾乎沒怎么感受過。
她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品味到那些滋味。
她錯了。
別人經歷的痛苦和絕望，她也有。
只不過前面一百多年，痛苦和絕望都封裝在一個大木桶里儲存起來。
等到了今晚，才將大木桶內的絕望和凄苦，一股腦塞進她胸膛。
若非早年吃過一枚千年靈果，能讓她延壽百載，她的老胸脯早撐不住，要爆裂開了。
“怎么會這樣，爹呀，怎么會這樣，爹呀，你真的死了嗎？你可是城隍老爺啊！”關老太君揪著胸口衣襟，嗚嗚咽咽地悲泣。
“你也曉得你爹只是城隍老爺呀，我以為你一直將他當成了無所不能、至高無上的‘玉皇大帝’呢！”一聲涼涼的譏笑，忽然從門外傳來。
“誰？”立即有兩個溫家子弟，拔劍護在關老太君身前。
外面的人沒說話，而是朝屋里丟進來一長串黑糊糊的東西。
“唰唰唰”溫家子弟劍法犀利、劍光閃爍。
“噗嗤，噗嗤，噗嗤”鮮血飛濺，豆腐腦亂飛。
“啊，人頭，這——不，爹啊”
一位中年人撲在地上，呼天搶地。
原來扔進來的是一串頭發纏在一起的人頭，有七八顆，好似用繩子綁在一起的椰子。
此時椰殼破開，椰汁灑了一地，也灑了溫家劍客一身。
關老太君定睛一看，便看到溫知府半張臉落在自己腳下。
“我的貞兒啊”她嚎啕大哭。
“羽鳳仙，啊，是羽鳳仙”
孫兒們的驚呼，又將她的哭泣強行打斷。
她揉了揉很老但不老花的紅腫雙眼，就見一個和天鳳差不多年紀與身形的小姑娘，提著染血的劍，一步步走進堂屋。
“你們倒是老實，沒有逃跑。”小羽環顧周圍一圈，問道：“李文判，老太君一家可都在這兒？”
李文判神情尷尬，偏頭避開眾溫家人驚愕、憎恨的目光，訕訕道：“似乎多了，很多都不是主家之人。”
就像《紅樓夢》中的賈家，有很多旁支遠親。
溫家的底蘊真不比賈家差。
“羽鳳仙，你殺了我爹還不算，難道要屠盡溫家滿門？”關老太君悲憤大叫道。
“如果你愿意，也不是不可以。”小羽道。
“你小小年紀，竟如此心狠手辣，不怕遭報應嗎？”關老太君太憤怒，指著她的右手，都輕輕顫抖。
小羽有些無語，“這種話你是怎么說出口的？”
關老太君悲憤道：“我家天鳳不過是看中了你的劍骨，又不是不補償你，你何至于辣手殺人？
還殺了我父親，我父親日夜操勞，迎祥府百萬黎庶無不受其恩惠，你怎么忍心，你怎么敢？
地府鬼差一定會來擒拿你，河陽真仙也一定會為他報仇。
羽鳳仙，你一定會遭報應的。”
小羽嘆道：“抱歉，我高看你了。”
“唰！”她抬手揮灑一道劍氣，將關老婆子劈成兩片。
“鏘、鏘、鏘”周圍溫家人拔劍怒刺，“羽鳳仙，受死！”
“給你們一個機會，一息時間內收劍滾蛋，我免你們一死。”
不用一息時間，溫家劍客早已熱血沖腦，嘴里吶喊著“我要你死”，揮劍沖向小羽。
“叮叮當當”
她用手指接連彈飛了七柄劍，然后巧實劍旋轉一圈，將所有人的喉嚨切開。
她還是信守承諾，等了一息時間。
現在一息時間到，他們都不收劍。
“啊”中堂后面傳來一聲驚呼。
小羽一步跨出，越過四五丈，直接進入后面內室。
然后她表情一怔，古怪道：“金蓮姐，你如今登堂入室了？”
金蓮臉色慘白，捂著自己小腹，一步步后退，喃喃道：“小鳳仙，我沒登堂入室，只是給如意當了妾。”
“羽鳳仙，去死！”溫如玉紅著眼眶，揮劍朝著小羽劈砍過去。
小羽瞥了他一眼，撮嘴朝他吐出一口氣。
“呼呼呼”
黑色狂風從她嘴里吐出來，吹得溫如玉身子不穩，踉蹌后退，一直撞到墻上才停下。
“我殺主家之人，你個偏房庶子，甚至不是關老太婆的血脈，在這兒激動個什么勁兒？好好養活你的老婆孩子，別找死。”
余音裊裊，芳影無蹤。
“羽仙子，您如今大仇得報，小神可否離去？”離開溫家后，李文判小心翼翼道。
小羽沉吟道：“你再幫我一個小忙，我給你個大好處。”
——我不想要大好處，我只想立即離開，離你遠遠的。
李文判心中吶喊，卻明白自己無法拒絕她。
“我只是個小文判，做不了大事。”他委婉說道。
小羽道：“我都說了只是小忙，小忙能是大事？”
李文判老老實實道：“羽仙子請講，小神必定竭盡全力，完成您交代的任務。”
小羽道：“我今晚殺了這么多人，或許有漏網之魚，或許有人要報復我唉，時間太短，殺不夠啊！”
李文判心里在狂嘯：你知不知道自己今晚殺了多少人？連太子都死了，太子啊！一個太子，抵得上十萬人，你說你多么惡貫滿盈？
小羽不曉得他的心聲，繼續道：“你是文判，迎祥府地界之事，瞞不過你。
從今晚我離開為止，到下次我回到迎祥府——”
“您還要回來？”李文判驚呼。
“為何不回來？我愛天門鎮，天門鎮的父老鄉親也愛我，這里是我的第二故鄉，等我成了仙，非要在這里建造一座洞府，住一萬年、十萬年，都嫌不夠。”小羽道。
李文判苦著臉道：“您說，您下次回來后，要小神怎樣？”
小羽道：“我要你記錄這段時期天門鎮、迎祥府，有誰敢以‘向羽鳳仙復仇’的名頭，對我的親朋摯愛出手。”
李文判問道：“您的親朋摯愛都有誰？”
“不拘是誰，任何覺得在報復我的行為，你都記錄起來。”
小羽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長道：“我的神通，你見識過。別人或許能瞞過我，你自己多少斤兩，可要仔細掂量清楚了。”
李文判連連作揖，說道：“不敢，不敢，小神一定嚴密關注和您相熟之人，他們的生老病死，都詳細記錄在案。等仙子歸來，立即雙手奉上。”
“嗯，很好，再跟我去宰幾個人，結束后我送你一個大好處。”小羽滿意點頭。
“還要宰要殺誰啊？”李文判現在真的是怕她了。
今晚迎祥府之劫，絕對稱得上“天地殺劫”。這個羽鳳仙殺氣太重，能一人掀起“天地殺劫”，偏偏命又特別硬，八成是天上魔星下界。
“幾個小嘍啰而已，只當是清理垃圾。和溫家、關家比，都算不上‘任務’。”
郝如海絕對是天門鎮排得上號的江湖大豪，不是小嘍啰。
五福瘟君、鐵扇仙、洪仙師之流，屬于不被民眾所知的“煉氣士圈子”，要比江湖大豪更高一個檔次，大概僅在真仙之下。
可郝如海甚至不夠資格參與今晚的“圍獵羽鳳仙行動”。
他比其他江湖大豪強的地方是，他所在的天門會有個秋長老。
天門會有門主和舵主，但門主和舵主不可能干一輩子。
總有退下來、讓位給青年人的時候，那時他們照樣不缺權力和好處。
他們被尊稱為“長老”或“元老”。
秋長老最初是雷振的靠山。
雷振不行了，為了天門會整體利益，秋長老選擇支持郝如海。
他是雷振和郝如海共同的“干爹”。
嗯，他不在乎給誰當干爹，反正要上位“門主”，必須得到他支持。
要得到他支持，就必須拜他為干爹。
秋長老會“燒符成兵”之術，將符紙燒掉，化為一尊尊神將。
僅憑這門秘術，以及真元境的武道修為，他是不夠資格成為太子府門客的。
奈何強者如吳道人、渡風真君、降龍禪師、油道人等等，都被羽鳳仙宰了。
太子只能降低選拔“門客”的標準。
今晚秋長老有幸陪伴太子爺，故而郝如海有幸知道一些“吉祥大街神佛大戰”的內幕。
“剛才籠罩小半個府城的金色佛光，一定來自妖蟬！妖蟬都動手了，太子爺難道不，羽鳳仙不可能這么大膽。
必定是妖蟬和太子爺聯手，羽鳳仙今晚難逃死劫啊。”
他站在屋頂，盯著西南方向，面色陰晴不定。
“現在妖蟬用出如此恐怖的神通.哪怕為了不遭受池魚之殃，找個地方躲起來，也絕對是最穩妥之舉。”
他是接近凝聚元丹的“超級強者”，武者的靈覺讓他心緒紛亂，很是不安。
都不跟院子里的小弟們打聲招呼，郝如海悄無聲息離開這處隱秘點，來到東郊一處民戶，鉆進一間連前后院都沒有的低矮老舊房屋。
躺在地窖內的棉被上，郝如海內心徹底安寧下來：狗攮的羽鳳仙，害得老子如此狼狽，你等著，一旦確定你的死訊，老子一定去紅袖坊找你朋友，好好發泄今晚的憋屈.不，不止是今晚，老子已經忍你許久許久，快憋不住了。
在胡思亂想、奇思幻想中，他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喂，郝如海，快醒醒，郝如海，還不趕快醒來！”
他終究是帶著憂慮睡過去的，睡得不踏實，邊上的人只喊了兩聲，他立即睜開銅鈴大的眼睛，目光銳利，右手指甲內無臭無味的毒粉蓄勢待發。
“李爺，您大晚上找我干什么？”
見到湊到跟前的李文判，他松了一口氣的同時，還滿臉疑惑。
尤其是李文判此時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尷尬、羞愧、懊惱.
還沒分辨出“李爺”臉上的復雜情緒代表什么，“李爺”已側身讓出位置，對后方黑暗道：“羽仙子，我其實和這家伙不熟。只因我的神像擺在關城隍邊上，大家才認識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