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火期間，小羽壓根沒管自家的“羽府”。
可羽府只有一面墻被熏黑，墻后面的毛桃樹都沒被點燃。
并不是火災沒有蔓延至此。
和她家隔著一條窄巷的法能寺，主殿都燒塌了，純金打造的燃燈佛祖，半個身子融成金水、鉛水，一直流淌到外面的街道上。
小羽傍晚回到家門口時，和尚們還提著燈籠，在奮力挖掘金塊、金渣滓。
大的金塊已經被撬出來。
但哪怕一粒黃豆大的小疙瘩，依舊值不少錢，不能遺漏一粒。
有和尚在找金豆子，也有和尚在為和尚念經。
呃，法能寺死了十幾個大和尚，焦酥的尸體整齊擺在后院空地上，一群活著的和尚為他們念度亡經。
隔著一堵墻，小羽也能聽到念經聲。
老和尚赤鳩羅也在，所以她跳墻進去跟他打了個招呼。
她還坐在老和尚身后，為死和尚念了幾遍往生咒。
之所以沒走前門，是主殿都燒塌了，前門無法正常行走。
這些天老和尚為了避開她，一直躲在城外清河別苑養傷。
昨晚回祿之災席卷全城，他也沒回來救火，故而法能寺大和尚們死傷頗重。
不過小羽并沒留在“羽府”過夜，哪怕老和尚已回歸法能寺。
她過來一趟，只是查看自家有沒有遭災。
昨晚救火時，她壓根沒考慮過自己的情況。
回祿主神和黑魚龍主神，都沒特意往法能寺的方向跑。
她家里壓根沒人，幾箱子金元寶也埋在地下，擔心什么？
“羽仙子，請稍等。”
在她關門的時候，隔壁宋家的何娘子叫住了她。
小羽雖然沒在羽府住多久，可她有點社牛，路上無論遇到男女老少，都會笑著打招呼，見過幾面后，還會主動詢問對方家里情況。
“何大姐，你叫我？”
小羽有點疑惑，何娘子家在她隔壁，自然也在法能寺附近。
她家外墻被法能寺大火熏黑，何娘子家塌了兩棟瓦房。
這會兒不在家清理雜物，喊她干啥？
何娘子走到她跟前說道：“羽仙子，我家二叔死了，正準備送去城外饗堂。
能不能請你幫忙超度一下，只需要念兩遍《倒頭經》就行了。”
小羽奇道：“為何找我念經？法能寺就在邊上，和尚們雖然有些忙，至少能勻出一個兩個幫忙念倒頭經。”
何娘子左右看了看。
見不遠處就有和尚提著燈籠在地上翻找，她又靠近一步，湊到小羽耳邊，低聲道：“請你念經是我家婆婆的主意。
我二叔死了，她老人家白發人送黑發人，心里難受得很，想讓二叔下輩子托個好胎。
可和尚們自己都遭了災，自己顧不了自己，怎么幫我二叔？
伱就不同了，你在拐子山超度十多萬陰兵，簡直是佛陀轉世。
還有，昨晚你先后代表回祿大神和西海龍王滅火，活人無數，簡直是菩薩在世。
你若超度我家二叔，他定然擺脫畜生道，下輩子還能做人。”
小羽想糾正她：只有八萬多陰兵，沒有十幾萬。
可這似乎不是重點，她嘴唇蠕動幾下，道：“為何說宋二哥要去畜生道？”
何娘子聲音更低了，“我家二叔吃喝嫖賭樣樣精通，連媳婦都抵押給不思歸了，不是畜生是什么？連我家婆婆都罵他是畜生呢！”
小羽也聽說過宋家的故事，知道宋二的確是個畜生。
“可罵他畜生，不等于他要投胎成畜生呀！”
——更可能連畜生都沒得做。
何娘子眼神閃爍道：“別人都在說，昨晚回祿之災是‘天災’，老天爺在收惡人。小鳳仙你以回祿大神的身份救災，還被真正的回祿大神打了.”
小羽嘆道：“天規過于嚴苛，昨晚遭災的人家不一定有大惡。”
這話何娘子十分愿意認同，因為昨晚她家也遭了災。
“我婆婆不太相信法能寺的和尚，她只信你。唉，我知道這有些為難人，可我家婆婆是個偏心眼，最喜歡二叔。
哪怕二叔是個畜生，她也舍不得讓他真托生成畜生。
我家老宋又是個孝順的，聽到婆婆的要求，硬要我過來請你。”
——難怪你家遭了災。宋老二不是個東西，你背后說婆婆壞話，也不孝順。
小羽笑道：“老安人信任我，是我的榮幸。不過我得先說清楚，我雖然沒在法能寺出家，卻是跟隨赤鳩羅大師學習的佛法，算是個半個法能寺弟子。”
鄰居愿意相信她，她也愿意幫個小忙。
但她不愿為了這種小事，打法能寺和尚的臉。
哪怕大和尚們真的不檢點到遭天災的地步，可她的佛經、佛法，的確是從法能寺學的。
吃水專罵挖井人的事，她做不出來。
接近三更天的時候，天寶居。
“哪去了，這么晚才來？我們本打算等你一起吃晚飯，菜炒好后又復熱了兩次，始終不見你蹤影。今晚有一道紅燒大黃魚，熱了兩次，肉都糊了。”芍藥道。
黑妹文芷若原本坐在案前看書，此時也回頭瞥了小羽一眼。
小羽神色疲憊地將自己摔在窗邊靠椅上。
“唉，別提了，我當了一晚上的‘小師太’。”
“什么小師太？”芍藥不解道。
小羽嘆氣道：“有鄰居家死了人，一定要我去念兩遍倒頭經。
用了半個時辰，終于將棺槨送出大門。
結果不等我出門，又有人聞訊而來。
最后找過來的人實在太多，只能將幾十口棺材擺在街上，我一個人念經、一群人在邊上嚎哭。
從傍晚忙到現在，一共送走兩百零七個亡者。
希望明天不會再有人找我了。”
“為什么找你——喔，你超度了拐子山十萬陰兵。
如今在百姓口中，你都快成佛了。”芍藥恍然大悟。
小羽得意笑道：“你還別說，我隔壁的宋家婆婆，臨別送我‘香油錢’時，還問我——能不能讓畫師對著我的臉畫一張‘羽菩薩圖’。哈哈，老人家得知我過幾年，可能要去靈山剃度出家，堅信我早晚要成菩薩，打算用我的畫像鎮宅子呢。”
芍藥驚奇道：“你要去靈山，還要出家？”
小羽抬起右手，露出手腕上的佛串，將赤鳩羅推薦她去那爛陀寺當比丘尼的事說了一遍。
“但凡妖蟬稍微顧忌我‘未來靈山比丘尼’的身份，也不枉我到處宣傳這件事了。”
芍藥笑道：“你都打算當個‘羽菩薩’了，人家也愿意把你當菩薩敬著、供著，你還收香油錢？”
小羽道：“她攏共給了我四兩三錢的碎銀子，不算少，對我卻沒多大用。
我只是不想壞規矩，弄得隔壁大和尚沒飯吃。”
黑妹放下書，遲疑道：“芊樾公主的衣冠冢正在準備當中，要不，你也去念幾卷倒頭經？”
小羽道：“我的確能超度亡魂，地藏菩薩也比較眷顧我，但前提要有亡魂。
今晚被我超度的亡者，早在昨夜便第一時間去了地府。
甚至有一部分亡魂提前完成審判，直接去奈何橋喝孟婆湯。
我誦念經文，頂多讓地府中的亡魂得到片刻安寧。
可公主靈魂.唉，如果你需要心理安慰，我去念幾卷經，聊表心意。”
文芷若呆坐在椅子上，神色有些茫然，也有些悲傷。
小羽看了她一眼，又道：“其實公主并不缺幾卷倒頭經，梁河灘附近的村民打算將剿鬼營寨改造成一座神廟.”
她又將昨天上午李仙芝找她的事說了一遍。
文芷若嘆了口氣，“希望公主吉人天相，哪怕身死，至少魂歸地府。”
小羽問道：“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還回不回雒都？”
文芷若原本是公主府女官，有借助李芊樾權勢，傳播自家儒道的心思。
李芊樾出事的消息傳到雒都后，她立即往天門鎮趕，住進天寶居好幾天了。
起初李仙芝還在拐子山鬼國尋找李芊樾蹤跡，縱然希望渺茫，終歸沒有絕望。
現在連李仙芝都放棄了，打算回雒都組建靖妖司。
“我不知道.我一直以為李芊樾能成仙。沒想到她會莫名其妙死在拐子山。”文芷若撐著下巴，聲音悶悶地說。
“留在天門鎮教我儒學，我將來必定成仙。”小羽笑道。
文芷若淡淡道：“我來天門鎮有段時間了，你幾時跟我請教過儒學？”
小羽道：“之前你要找李芊樾，我要市井煉心，一個沒心思教，一個沒心思學。
接下來你住在天門鎮，我不定時過來找你學習，每次至少一兩個時辰。”
“我什么都不做，專門為你一個人傻傻等待？”文芷若冷笑道。
小羽道：“你剛才不是在讀書嗎？學無止境，繼續讀唄。”
芍藥幫腔道：“小鳳仙也不想到處跑，可她得罪了妖蟬，沒辦法。”
文芷若皺眉道：“從來沒有千日防賊的，你這樣能堅持多久？”
小羽古怪道：“老實說，這幾天我游蕩在市井中，日子過得很快活、很愜意。
比參加權貴大豪們的奢華宴會更舒坦。
別說一千日，一千年我都不會膩。
不過，我的確不會一直在天門鎮晃蕩。
我在等三個人，等到那三個人，我再決定下一步怎么走。”
“哪三個人？”文芷若好奇道。
“第一個，太一道的神锏太保，等他送來大秦朝堂如何安置我的消息。
第二個，萬壽山的仙人。
如果能巴結上仙人，直接去萬壽山煉氣修仙，自然不用再擔心西八仙和妖蟬。
但俗話說得好，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小羽指了指自己，“最后一個，等未來徹底掌握先天易數的‘神算子羽鳳仙’。
你以為我在瞎逛，其實我在觀摩眾生，研究相術和氣運之道。
我不求算盡天下事，至少要遮掩自己的命數，并及時洞察自身的危機。”
其實游蕩市井，更多是領悟新的劍法、劍意，以重鑄劍骨。
“三步走、鑄劍骨”中的鑄劍骨，是她目前的主要任務。
觀摩市井眾生、研究先天易數，則是順帶。
用村姑劍融入市井、躲避妖蟬，更是玩笑話。
不過，鑄劍骨的事，她不打算對任何人說，除非劍骨已重鑄，且被別人發現。
“其它兩個都容易等，‘神算子羽鳳仙’要等多少年？五十年，一百年？”文芷若道。
小羽想了想，“先等五十天，等到明年開春，看是什么結果。”
如果不出意外，五十天的時間，足以完成劍骨重鑄。
到時候實在找不到靠山，且妖蟬威脅日近，她或許會悄悄跑路。
跑路前，最好掌握掩蓋自身氣機的天機術。
不然她能在前面跑，妖蟬在后面掐算，等于沒跑.不，還不如留在天門鎮，至少有地利優勢。
其實小羽等待的第一個人——神锏太保，在此時此刻已經來到天門鎮。
天門鎮，清水灣，紅袖坊大門前。
太保他不是一個人。
他身邊還跟著小羽的另一個老熟人，一襲白衣、鬼臉慘白、激動跳腳的青松道童。
“你說什么？你要帶我到這兒投胎？”
鬼不能臉紅，無論多么激烈的情緒，都只能讓臉更白。
青松此時怒到極點，鬼臉扭曲慘白到極點。
“你不是一直在催促玉門真人，讓他盡快安排你進入輪回嗎？
現在東岳大帝那邊的關系已打點好，酆都也悄悄放了人。
這邊的善地、善爹、善娘全都找好，你還叫什么叫？”神锏太保神色不耐煩地說。
青松指著紅袖坊門樓，激動鬼叫道：“別以為我不知道，這是西蜀，是天門鎮的紅袖坊！
你帶我到這兒輪回，難道讓我給妓女當兒子，讓我下輩子做個龜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