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今天你拜了嗎？”
牛二蹲在街口“老汪茶寮”的廊檐下，一邊掰蒜味水煮花生吃，一邊問邊上的貴三。
他眼睛始終直勾勾盯著翟鐵匠家。
“當然拜了，拜了財神爺趙公明和三霄娘娘，今晚去不思歸試試手氣。”貴三笑嘻嘻道。
隔壁街的“青皮”馬冬，疑惑道：“今天遇到七八個好兄弟，見面就問‘你拜了嗎’，今天為什么要拜神？”
“冬哥，你還不曉得‘龍王認干親’的事？”牛二詫異道。
“在迎祥府時，我就聽人說了，天門鎮有個翟鐵匠，兒子成為龍王契仔，被封為烏頭將軍。
那烏頭將軍是個孝順仔，成為烏龍太子后，依舊不忘親生父親，送了十幾個金元寶給翟鐵匠呢！
一個元寶有二十五兩重，好大個兒。”
馬冬滿臉羨慕地盯著鐵匠鋪的方向，哈喇子都快流了出來。
“嘿嘿，十幾個元寶.你也太小瞧西海龍王爺的家底了。”貴三冷笑道。
“難道不是十幾個元寶？”馬冬疑惑道。
“至少上百個金元寶，再加上一麻袋碎銀子！”貴三認真道。
“嘶”馬冬倒吸一口涼氣，“上百個元寶，數千兩黃金啊，還有一麻袋碎銀子.多大的麻袋？翟鐵匠一夜之間變成翟財主啦！”
牛二給了兩兄弟一個鄙夷的眼神，“看你們這點出息！龍王家里的寶貝豈止是金銀珠寶。”
“金銀珠寶還不夠？不要太多，給我一個銀元寶，我也知足了。”馬冬喃喃道。
“我懷疑大狗子送了翟老三一個集寶盆。”牛二低聲道。
貴三驚呼，“啊，是傳說故事中的集寶盆？扔進去一個金元寶，能倒出來無數個金元寶，扔進去一個老娘，能倒出來無數個老娘的集寶盆？”
牛二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誰會真像傳說中的財主一樣蠢笨，竟讓自己老娘掉進集寶盆？
我若拿到集寶盆，必然藏在密室內，誰也不讓碰，只能我自己倒金元寶。”
“你咋知道翟老三家里藏了個集寶盆？”坐在他們上方喝茶的李員外好奇道。
“嘿，您老也是經常聽評書、看大戲的閑客，評書里、戲文里不都是這么寫的？
我倒不是說大狗子一定送了個集寶盆給翟鐵匠。
我的意思是，所有故事都說龍宮有重寶。
這必然是事實。
可既然龍宮真有重寶，數量還不少，大狗子又如此孝順，還讓老爹娶漂亮媳婦兒，怎么可能只送幾個元寶給老爹？
元寶總有用完的時候，大狗子得保證老爹一輩子榮華富貴啊！”
李員外眼睛一亮，笑道：“牛二，你不愧是讀過幾年私塾的，有見識！來，來，來，上座，陪我喝兩杯。
嗯，幾位小兄弟，都上來。
小二，再沏一壺瓜片。”
“光喝茶不飽肚，李哥，再來兩盤點心唄。”牛二笑嘻嘻道。
“好，小二，再來兩盤米糕、一屜豆沙包！”李員外豪爽道。
幾個青皮又是一番感激與吹捧。
李員外壓低聲音，“牛老弟，你可見到翟鐵匠的龍宮重寶了？”
“沒真切瞧見，只隱約從窗戶縫隙里窺見一絲寶光。
可不等我靠近，就被小鳳仙給攔住了。”牛二遺憾道。
“小鳳仙呀”李員外臉上浮現敬畏之色，輕輕嘆息一聲，沉默下來。
牛二眼神閃爍，道：“李哥，今天你拜了嗎？”
李員外搖頭：“我昨天剛拜了玉皇大帝為契爺，得緩一緩。”
“嚯！”牛二神情肅穆，朝李員外拱了拱手，贊道：“還是李 哥豪氣！直接拜天帝為契爺。”
馬冬原本不曉得“今天你拜了嗎”是什么意思，可幾個豆沙包下肚，聽他們講了這么多，漸漸有了明悟。
“李爺，你拜玉皇大帝為契爺，是想學翟鐵匠父子，讓天帝收你去天上當神仙？順便給你家留下一包銀子？”他問道。
李員外苦笑道：“如果這么容易就能成為神仙，天底下都是神仙了。”
“那你想干啥？”馬冬問道。
李員外道：“要說我從未夢到過天帝收下咱這個契仔，帶咱去天上當神仙，那絕對是說謊。
哪怕知道希望渺茫，多少有個盼頭不是？
萬一真成了呢？
之前大狗子拜西海龍王為契爺，誰不是覺得他在異想天開？
即便不能上天當神仙，做了神仙的契仔，多少也算一場大造化，好處受用不盡。
退一萬步說，縱然天帝神佛懶得理睬咱們。
咱用豬頭羔羊、羊酒果品供奉天帝，祭拜神佛，也是一種孝敬之心的表達。
多多禮敬天帝神佛，總歸是沒有壞處。
既然沒有壞處，還可能有大好處，為啥不干？”
馬冬喃喃道：“天帝可是三界之主啊，拜他老人家為契爺，不會得罪神佛嗎？畢竟咱還有親爹、親爺，這輩分怎么算？”
李員外聞言，雖無憂懼之色，卻也變得遲疑起來，道：“應該不會得罪神佛。
拜契爺是從天朝上邦南方傳來的習俗，流傳很多年了。
而且咱們天天‘老天爺’、‘老天爺’地叫喊，不也沒什么事？”
牛二笑道：“別瞎操心了，你一個凡人，較真要跟神仙論輩分，才是最大的褻瀆和罪孽。
鬼、神、仙、佛、妖、人，就不是一類‘人’。
‘契爺’跟‘老天爺’一樣，是一種表達敬畏的稱呼，不是輩分上的排序。
你喊你親爹為‘爹’，只因他輩分上是你爹。
這聲‘爹’中可以沒有任何孝心與尊敬。
哪怕十世惡人，狠到要殺自己爹，他依舊得喊‘爹’，而不是‘兒子’。
你拜神仙為‘契爺’，則和血脈、輩分沒任何關系，純粹是一種敬意的稱呼。
當然，若你有幸，被神仙認為契仔，‘契爺’就成了‘爹’，比如大狗子。
神仙都認你為兒了，你再喊‘爹’，當然不算僭越。”
“有道理，還是二哥有見地啊！”馬冬、貴三滿臉信服。
李員外也向他投去贊賞與敬佩的眼神。
牛二擺擺手，笑道：“這種見識，可不是我能說出來的，是巷子里李大爺、孫二狗他們在說。
他們應該是聽小鳳仙與狗肉道士說的。
小鳳仙不是拜了‘老天爺’為契爺嗎？
天門鎮拜神仙佛陀為契爺的風潮，就是她帶起來的呢。”
李員外搖頭道：“這還真不怪小鳳仙。我起初壓根不曉得她拜了‘老天爺’。
聽說了大狗子的故事，我和幾個正在酒樓談事的朋友，都立即起了念頭——要去閑云觀拜狗肉道士，請他幫忙找個神仙契爺。”
頓了頓，他又道：“只能說小鳳仙幫我們打開了思路。之前大家只想著拜龍王為契爺，如今咸陽大街的‘寶林齋’，都開始刊印‘歷代神仙通鑒’了。
通鑒里有眾多天庭神仙的影形圖。
有神名神職介紹，還有留在人間的故事與傳說。
專門用來幫我們精準拜‘契爺’的。
還是小鳳仙說得好啊，沒有最強的契爺，只有最適合自己的契爺。”
貴三一臉認同，“我今晚打算去不思歸試試手氣，所以專 門拜了趙公明爺爺！
龍王不會保佑契仔在賭桌上大殺四方，但財神爺爺會。”
馬冬問道：“只有天庭神仙嗎？我信佛，想拜個佛爺為‘契爺’，成不？”
“這我也不清楚，要不你去法能寺詢問赤鳩羅大師，或者去城外白龍寺找懷義和尚？”
旁邊桌上的一位茶客，問道：“那啥神仙通鑒，只有神仙，沒有城隍嗎？我覺得城隍爺也很厲害。”
“兄弟，你別犯傻！城隍爺有自己的親兒子，縱然有好處，哪還輪得到你這個契仔？”牛二不以為然道。
馬冬問道：“要怎么拜契爺？我也想拜，找狗肉道士行不？”
“別想了，狗肉道士不接客了，太多人找他，現在閑云觀壓根見不到他的人影兒。
其實，拜契爺找懂得朝真降圣、請仙扶鸞的和尚道士，就行了。
請他們做法，將你的生辰八字和拜契爺的祝詞燒給天上神仙。
神仙爺爺覺得你八字與他老人家相配，就收你為契仔。
當然，要請仙扶鸞，一場大醮肯定是少不了的。”
李員外露出肉痛之色，伸出三根手指，道：“昨個兒的一場法事，慧通和尚收了我三十兩銀子！”
“嘶，三十兩銀子，搶錢啊！”馬冬激動叫道。
李員外擺擺手，嘆氣道：“從天蒙蒙亮開始，焚香、開壇、請水、揚幡、宣榜、蕩穢、請圣、攝召、順星、上表、落幡、送圣一整套流程下來，折騰到太陽落山。
加上慧通，八個和尚，累成八條死狗，收我三十兩銀子也不算太黑。”
“哥啊，你們也這樣折騰？”馬冬看向牛二和貴三。
牛二訕笑道：“李爺財雄一方，咱哪能跟他比？”
“那你們怎么拜契爺？”
牛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喃喃道：“把生辰八字寫在紅紙上，封起來，再請和尚道士寫一篇疏文。
找一家寺廟或道觀，燒兩炷香，請三清或佛祖保佑，把紅紙與疏文燒了就算完事。”
說完后，他自己也覺得太寒磣，又連忙補充道：“人家羽鳳仙如今已成大秦上造，也算頗有家資，卻同樣是這樣祭拜契爺呢！”
李員外瞪大眼睛，懷疑道：“小鳳仙就這樣拜‘老天爺’？”
牛二搖頭道：“拜老天爺為契爺的儀式，非常正式，是在閑云觀，由狗肉道士親自主持完成。
但她也說了，如果老天爺不理睬她，她無可奈何，只能抱著《神仙通鑒》尋求其他神仙契爺了。
那時必然不能每一場都非常正式。”
“還是狗肉道士最正宗，他能幫大狗子成事，說明他在神仙那兒很有臉面。
有臉面的人，容易把事兒辦好，所以小鳳仙找他拜‘老天爺’，是對的。”馬冬道。
“你在說廢話！若狗肉道士肯幫我一回，別說三十兩，三百兩銀子，我也心甘情愿。”李員外嘆道。
“狗肉道士為啥不肯幫幫鄉鄰？難不成翟鐵匠拿到聚寶盆后，沒好好回報他？”馬冬疑惑道。
牛二眼神閃爍道：“大狗子托夢給翟老三的當天早晨，小鳳仙便把狗肉道士喊了過來。
就在大門口，翟老三跪下給他磕了九個響頭，要把懷里的金元寶全部送他。
狗肉道士沒要，只叮囑他過兩天去城西打一條肥狗。
之后狗肉道士又拉著翟老三進入屋里，唧唧噥噥不曉得說了什么。
翟老三當即決定要搬家，還要立一座西海龍王廟，廟里除了龍王，還要供奉他兒子‘烏頭將軍’。”
李員外眼底有羨慕，也有失落，道：“只要龍王廟建成、烏頭將軍顯圣，即便翟老三真拿出聚寶盆，外人也不敢覬覦了。
牛二沉默。
馬冬道：“狗肉道士呢？他為何不肯幫大家主持拜契爺儀式？”
“找他的人太多了，不僅是我們街坊鄰居，聽說連清河郡王都要拜龍王為契爺呢！”貴三道。
“什么，連王爺他老人家也要給龍王當契仔？至于嗎？”馬冬驚道。
貴三和牛二還沒開口，附近桌上的茶客便笑道：“看你這說的，好像王爺給龍王當契仔，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龍王當然是大神，給他當契仔，誰都不敢說‘委屈’。只是如今普通老百姓都開始拜天帝、拜佛祖為契爺，王爺只拜龍王”
有點low啊！
“龍王肯定不如天帝和佛祖吧？”馬冬道。
“興許人家王爺就喜歡給龍王當契仔。羽鳳仙說的好，沒有最好的契爺，只有最適合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