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愁眉苦臉的,讓你當副掌教還真能虧待你不成。”
紀和合笑著說。
但程心瞻笑不出來,他再也不相信掌教嘴里的“好處”了。
“嘿,真當我唬你呢,一氣化三清可曾聽過?”
“嗯?”
程心瞻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聽過,聽通玄祖師提過一嘴,但細問祖師,卻又不肯答我,只說當上副教主才能知曉,還請掌教點撥。”
紀和合笑點程心瞻,
“你們呀,一個個的,聽到庶務就頭疼,聽到新法術就欣喜,可如果沒有庶務,又哪來的宗門,哪來的這么多法術讓你學呢?”
“弟子受教了。”
程心瞻回說,同時他也調整好了心態,因為他明白,掌教說的是對的。如果都想著自在逍遙,那就沒有「法教」、「傳承」之說,那么像自己這樣的鄉野凡人出身,這輩子也別想踏上修行之路了。
紀和合笑著點點頭,然后便說,
“通玄說的不全對。這道法門是我三清山的絕門秘術,準確來說,是只有副教主才有資格修煉,四境便有資格知曉。不過在山中,一般而言都是入四就升副教主的,就算是副教主職位滿了也會由新人把老人頂替下去,這個少有例外。
“但例外當然也有,比方說守真,他就是,升四后軟硬不吃,就是把這道法門擺在他面前都不心動,寧愿挨罰都不愿意當副教主。拿他是沒有辦法的,他當年在雷府就不愿意坐衙,一直要出外差,不知挨了多少訓,后來去了五雷院,更是什么都不管了,只埋頭鉆研雷法。
“通玄也是,你還沒到四境怎么就跟你說漏嘴了呢,日后我還要找他算賬。”
說起宗里這些四境人物,紀和合也是直搖頭,這兩個不服管的,加上蘇教主和魁元帥兩個天天罵人的,程心瞻都有些同情掌教了。
紀和合嘆氣之后繼續說,
“至于為何定規矩要四境才能知曉、副教才允許修煉,這里面還有多重原因。第一個自然是保證不失密,第二個原因是因為山里有規矩,非四境不得為副教,而此秘術只有入四境才具備修煉條件。最后一個,是因為此法是一道分身法,考慮到副教要兼顧高境修行與大量庶務,所以授此法以作激勵,兼顧兩頭,以免都想著撂挑子。”
程心瞻恍然,但緊接著想起一事,
“那路教主?”
紀和合搖搖頭,
“放心,這種秘法泄露不掉的,法不傳六耳,各宗都有各宗的法子,咱們三清山的法子就是把秘法煉成「秘禁果」,之前我把《抱樸子—候風鳥占篇》傳給你的時候用的就是這種秘法,還有印象吧?
“以「秘禁果」所傳法門,你就是學會了也說不出去,連搜魂都搜不出東西來。不然,要是一個高層被生擒了去那還得了?也就是像人參果這種突然臨時發生的事,未曾提前以「秘禁果」法加密,才會有泄露出去的風險。這種事就是得事后補救,比如現在再告知宗內某個人關于人參果的事,就會通過「秘禁果」告知了。”
“原來是這樣!”
程心瞻聞言懊惱,說,
“那當時我應該先告知掌教,由掌教以「秘禁果」法加密后再分別秘密告知其他人,這樣就不會泄露了。”
紀和合笑著搖頭,
“你當時才什么身份修為,哪里能想到這么多事,而且當時在場的已經都是宗里的主事人物了,篤行那種事誰也料不到。
“這沒什么可說的,十幾萬人的大宗,哪能做到事事無差錯,我們也只能做到最大程度的安全和不失密。我記得前些年,武當山鬧笑話,山中管事偷摸把山下的皇室王公接到山上住,按日收費,不知泄露了多少東西流落凡間呢。”
程心瞻聽著啞然失笑。
“而且想要不失密,代價也很大,加禁、傳禁、解禁都很麻煩的,「秘禁果」煉制起來尤其費神。要想從上到下的控制,很難,還得全宗弟子一起培養這個意識。”
紀和合說。
程心瞻點點頭,想到了自己自打入山后就一直被人反復叮囑的「三禁兩不宜」,里面就有不得失密這一條,各類戒律、典籍、法術里,基本也都有提醒。
“保密這塊是神女峰在管,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可以去找篤宜商量商量。你要是想管,我想篤宜也一定愿意讓你。”
掌教笑說。
“不,還是不必了。”
程心瞻連擺手,開玩笑,身兼三位副教之事,那真是不用修行了。
“對了,既然你提到了,那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知你,篤行快出來了。”
紀和合說。
“是嗎!”
程心瞻聞言一喜,當初宗里查出來有十二位同門都被龍虎山鈐印幽精,其中境界最高的就是路教主了。到如今,其余十一位同門都先后出關了,現在僅剩路教主一人了。
路教主也算是深受大難,元神打碎了重鑄,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頭,耽誤了不少時間,如今苦盡甘來,終于要重獲新生了,實在可喜可賀。而且,路教主出關,宗里便重新多出一位四境戰力,更重要的是,多出了一位經驗老道的副教主。
紀和合點點頭,說,
“就這一兩年了吧。好了,說跑題了,話說回來,一氣化三清還想不想學了。”
“學,想學。”
程心瞻連道。
“反正你現在已經答應擔任副教了,我也就實話跟你說了,此秘術只有四境才具備修煉條件不假,但這并不意味著所有的四境都能修習。”
程心瞻聞言瞪大了眼,那這不是騙人么!
“你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此法非得以先天法炁才能施展,許多四境在結胎的時候因為各種原因未曾完整歷經九次變化,是故未能修成先天法炁,這我也沒辦法。”
紀和合有些心虛,在過往的很多年里,他就數次被人用這種眼神盯過。
“掌教,那咱們宗里現在,有哪些人是被騙了……不,弟子想問的是哪些人是沒有修成先天法炁的?”
程心瞻問道。
“當下的話,只有我、守仁、篤宜,三人煉成了,其他的都沒煉成。”
紀和合小聲說。
程心瞻實在不知道說什么了,那豈不是一大半的人都被騙了?
“對了,無咎暫時還不知道這件事,他一入四就去了滇文,等他回來了我還要找他執掌純陽殿呢,你可千萬別說漏嘴了。”
程心瞻無奈點頭。
“「一氣化三清」這道法門,往簡單了說,就是以先天法炁凝成一個種子,在體外化生出一個假身。這道假身從炁種開始萌發,也是要歷經九次變化長成炁胎,所以成胎不圓滿的人肯定是練不出來的。等長成炁胎后,再進一步培育,長大成人,達到和本體相同的狀態,稱之為「炁身」。
“這個「炁身」與本體完全相同,只不過是由先天炁種和后天五行靈氣凝結而成,不是血肉之軀,但其神奇之處在于一應本體命藏神通會在「炁身」中凝成「神通種子」,所以一應神通也皆可使用。「炁身」也有「炁丹」和「炁胎」,金丹法相與元嬰道域均可施展。
“這道法門和身外化身、尸解身、假殼都不相同,「炁身」基本上就是照著本體再造了一具假身,和本體實力息息相關。本體實力越高強,「炁身」也就隨之水漲船高。
“這也隨之帶來了另一個優勢,因為「炁身」和本體氣息完全相同,所以也可以用來擋咒、擋災。”
“法門煉成后的威力也是因人而異,少的能凝成一具「炁身」,最多能凝成三具。「炁身」的實力,最少能達到本體的三成,最多能到七成。”
“多少?!”
程心瞻直接驚叫出來。
紀和合見狀呵呵一笑,老神在在,重復了一遍,
“最多三具,最多七成。”
在他對面,程心瞻實在震驚難言,如果掌教說的是真,那這簡直是神術!
一個很簡單的道理,四境的三成實力依舊是四境,能調動的天地靈氣與能施展的神通法術,都不是三境可以比擬的。
“您煉成了幾具「炁身」,有幾成實力?”
程心瞻問。
“只有一具,六成實力,坐在三清宮里的,一直都是我的「炁身」。”
炁身紀和合笑著說。
程心瞻瞪大了眼,不過隨即便釋然了,難怪,難怪無論什么時候找上三清宮掌教都是在的,而且還都空閑。原來,一直坐鎮在這里的僅僅是掌教的一具假身。
“非我自夸,能把炁身修到六成實力的,實在少數,守仁是四成,篤宜是三成,不過大家都是只修出了一具炁身。在整個三清山歷史上,兩具炁身的屈指可數,三具炁身只有仙翁自己煉成了。”
紀和合笑道。
程心瞻卻不意外,這樣堪稱逆天神效的法門,要是那么好練成那才叫奇怪呢。
“所以我很好奇,你能把這道法門修成什么地步,能否重現一氣化三清的頂級境界。”
掌教看著程心瞻,眼神里充滿著期待。
程心瞻連擺手,
“哪敢與仙翁相提并論。”
“不要忙著妄自菲薄嘛,以你的真形圣胎造化,練成一氣化三清并非是不可能的。”
紀和合笑著說,然后把手一翻,掌心里變出兩個放著紫光的像桃一樣的果子。
這便是「秘禁果」么?
程心瞻還是第一次見,因為「秘禁果」是要到四境才能獨自煉化,上回掌教傳《抱樸子》的時候,是掌教代為煉化后再以秘法傳給自己的。
不過,怎么會有兩個?
這時,便見紀和合把手遞過來,并笑著解釋,
“這一個,是《一氣化三清》,這一個,是《抱樸子——金丹篇》。《金丹篇》說的不是三境的修行,而是泛指內丹、外丹兩種大道,里面囊括有全五境乃至仙境的內丹修行法,包括你現在需要了解的渡三災法以及將來要了解的五境合道之機與成仙之法。此外,這里面還有好些仙品外丹丹方,其中就包括你感興趣的「尸解丹」,你好生鉆研吧。”
程心瞻再度震驚,他實在沒想到,自進門以來掌教一直說的是「一氣化三清」秘法,怎么臨到末尾,又忽然丟出一個鎮派道書來。而最重要的是,這里面的內容,也確確實實是自己需要了解的。自己才踏上四境,但整個四境往后的坦途大道已經鋪到自己腳下了。
“快接著。”
紀和合把手往前遞了遞。
程心瞻接過來。果子是法力凝化,輕飄飄的,但他卻感覺到了千鈞之重。
“《金丹篇》為《抱樸子》第一篇,也是內容最為龐大的一篇,浩瀚如淵海。而且仙翁行筆視角極高,旁征博引,內外丹道相互印證,強調內外混一、人丹合一,往往一個詞后面有四五層隱喻,你一定要多讀、細讀。”
紀和合囑咐道。
程心瞻點頭稱是。
“你才成胎,又新任山主、副教,剛好趁這個機會,一邊熟悉山里庶務,一邊穩胎化嬰、締結道域。還有兩門高絕的法術與道書要參研,我看你短時間是脫不開身的,就老實待在山里吧。除魔的事先放一放,你到了這個位置,該為宗里多考慮考慮了。其實,最主要的還是因為我留世的時日無多了,現在全宗都心知肚明,你精修五行陰陽,修為聲望都擺在這,肯定是要接我班的,只是早晚的問題。趁著我還有些時間,讓我多帶帶你。
“總之,從現在起,平頂山你必須一直在,至于是真身還是化身我不管。如果你真身要出山,必須要先報與我知曉。可能做到?”
紀和合問,語氣嚴肅又真摯。
程心瞻受寵若驚,自然連聲稱是。
“再提醒一個,就算你想出去,也不必總是勞身,可以動一動元神嘛。另外,眼光也不要一直局限于地上,追斗逐月、遨游星海又何嘗不是一件美事呢?”
紀和合沖程心瞻眨眨眼。
這位當家掌教深知眼前年輕的萬法經師生性爛漫,也不舍得強留他在山中處理庶務,于是又主動給他想了一個法子。
程心瞻笑著說好。
“行了,不耽誤你了,去吧。”
紀和合揮手送客。
程心瞻起身告辭。
等到年輕道士走遠,三清宮里便響起了紀和合飽含笑意的自語聲,
“六息食氣始知程,甲子年歲稱先生。
星海飛馳長生路,雛鳳清于老鳳聲。”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