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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業風猛厲,吹眾生入老病死海。」
——《大智度論》
在古西方佛教中,認為世間因有業風,所以致人衰老,摧折眾生壽命。
無獨有偶,道門中也有典論認為風能推動星移斗轉,能吹桑海至桑田,能吹血肉化枯骨,程心瞻修行的《天罡地巽人靈彰神本經》和《召風通運符秘》里面都有過此類闡述。
更有相傳,天地間有「災癘五衰之風」,吹則草木凋零,人壽夭折,此乃天地肅殺之權也。
道門里認為用風來催折壽命,加快時間的流逝,這是一種災劫,是天地才有的職權,非大劫降世時不可見。
這種災劫神風,修行起來有大因果,而且稍有不慎,修行人自己就未老先衰了。相傳,只有上古天庭的執掌者,西王母能掌控此風。
而西王母是年代久遠的上古大神,時至今日,傳承已經式微。而且傳承下來的也多是女修養生飛仙之道與西方金精之道,未曾聽聞過有災風的記載。
除此之外,道家修行還認為,不光是外界的災風能致人衰老,人身體中一旦起了風邪,也會致人氣血滯澀、臟腑衰弱,加速衰老。
便如上清派《黃庭內景經》所言:「肝風搖動百脈傾,壽如殘燭倏忽滅。」
而這也是程心瞻對風宅內景神一直如此重視,許多年猶豫不決的原因。
仙道貴生,在認識到風邪對壽元的催害后,便提出許多遏風去邪之法,這在諸宗派的行氣、導引和內丹煉法中多有提及。
但同樣是因為仙道貴生,在認識風邪后,沒有人會去想控制風邪、滋長風邪了,來加速自身壽元的流逝。
傳承和理念的原因,導致在當今的道門里,無論是外風還是內風,在使用上,都沒有加速時間流逝相關的道術。
程心瞻想根據自身所學的風法與內丹術在這方面進行一些探索,但是可供參考的法術和典籍實在是太少了。
幸好,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程心瞻在聽聞西康魔僧有「白骨觀」、「無心觀」、「寒熱觀」修行后,腦中靈光乍現,馬上就想到了古西方佛教中的苦陀一脈。從寒味寺回來后,他又在洞石中找出一本取自天鞘山尸陀洞里的古西方佛教典籍,《一切法門統攝經》。
這是一本概述古西方佛教諸多法門的經書,他記得這里面就有關于苦陀一脈的簡單介紹。
果然,他沒記錯,當時在尸陀洞里看這些佛經只是一掃而過,但他有個印象,里面提過關于風的修行,但是當時想著古西方佛教大抵是消亡了,也沒有去深究。
現在來了西康,便讓他重新想了起來。
苦陀一脈,八苦中的「衰風苦」。
這一脈修行業風,加之自身,以衰老之苦來體悟修行與生命真意。
不過寒識和尚也說了,衰風之苦在八苦修行中也算得上是極為兇險的了,一旦修行出了岔子,那就化作了一攤枯骨,修行的人很少,據他所知,西康也只有兩處寺廟有修行這道法門。
“人英。”
程心瞻來到嚴人英的精舍,這里的門大開著,他看見那個青年在伏案批閱著什么,背依舊挺得很直。
嚴人英見程心瞻來了,很是高興,連忙起身相迎。
“云來,坐。”
程心瞻到嚴人英的書案對面坐下。
“云來,你一回來就閉門修行,我一直想面謝又不好叨擾,不曾想你親自登門了。”
嚴人英給程心瞻倒了一杯茶。
程心瞻笑道,
“斗法之時偶有所得,所以倉促閉門,見笑了。”
嚴人英搖搖頭,
“斗法中能有所得自然是要及時鞏固,云來是大才。”
說到這,嚴人英笑了笑,贊嘆道,
“云來一出手,便是技驚四座,那寒味寺我等久攻不得,云來一擊即中,這些天,云來散人的名號已經在劍閣里傳開了。”
程心瞻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他說,
“定是酡顏謬贊我。”
嚴人英笑著搖頭,
“事實如此,哪能說是謬贊呢。”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程心瞻知曉嚴人英主掌一閣,事務繁忙,也沒耽擱,直接說明了來意,
“人英,你這里有沒有風蝕嶺朽壽禪院的圖籍文書?”
嚴人英聞言一愣,但馬上就點了點頭,說,
“有的,云來問這個做什么?”
程心瞻便說,
“我也是才知西康魔門如此猖獗,竟然圈養凡人,我既知此內情,又哪里還坐得住,自然是要殺魔去。”
嚴人英點點頭,隨即又說,
“除魔之念,人皆有之,不過云來,這個朽壽禪院可不好對付,風蝕嶺終年大風不絕,尋常人就是靠近也難。”
程心瞻聞言便道,
“這人英放心,我是修風法的,專門選的這處地方,自然是有些把握的。”
嚴人英聽了后便不再勸,而是說,
“那云來稍待,我請個熟悉地形的與你同去。”
程心瞻聽了連制止他,說,
“多謝人英好意了,不過我閑云野鶴慣了,殺敵斗法也習慣一個人,我只需人英把相關的圖籍文書給我就成。”
緊接著,他又補了一句,
“人英放心,我知你處在關鍵時期,要是殺了魔,我自會為西川劍閣刻石記功。”
這話說的嚴人英有些不好意思,他連道,
“我這,哎,云來有心了,那你看這樣可好,等你殺魔歸來,我按玄門弟子殺魔的兩倍報酬與你,可好?”
程心瞻擺擺手,笑道,
“倒也不必如此,到時候請人英指點指點我劍術就好。”
嚴人英自然一口應下,隨即親自帶著程心瞻來到一處書館,這里書架林立,藏卷極多。
嚴人英介紹道,
“我玄門入康,自然是做了極多準備的,這些都是近百年來我玄門弟子在西康游歷探聽,再匯聚整編而成的卷宗。”
他帶著程心瞻來到一個書架前,取下了一枚玉簡遞給了程心瞻。
“這就是朽壽禪院的圖籍文書,云來你去了以后,不求一舉功成,萬事小心為上。”
程心瞻接過玉簡,神念探入其中,記下內容后便將玉簡遞了回去。關于這朽壽禪院,記載也不多,看來那里也著實險惡,不好潛入。
不過有這些粗略的記載就已經很好,畢竟是深入魔頭腹地,就怕兩眼一摸黑。
莫看殺寒識和尚很輕松,但那是因為吳玫先前已經有過兩次試手,知道寒識和尚的手段,知道寒霧有古怪,知道寺中有凡人,要是自己一個人什么也不知道就找上門去,肯定沒那么簡單。
而且有了玄門的文書,也好比對從寒識和尚嘴里的說辭是真是假。
程心瞻還看見時常有人進出此地觀閱,應該都是玄門弟子為誅魔做準備,他想了想,對嚴人英道,
“人英,我那兩個童兒在二境里也算是好手了,劍閣肅殺,魔患駭人,他們整日嬉戲也不好,我讓他們也來你這領差事可好,也請你代為看照。”
嚴人英聽了立即說好。
金丹締結不易,在哪都少見,劍閣里的玄門弟子也多是二境。而西康這般大,自然也不可能全然是大魔,二境魔頭還是很多的,所以有愿意除魔的二境來劍閣做事,嚴人英是歡迎之至,多多益善。
而且他心里想的是,程心瞻實力這般強橫,他的兩個童兒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程心瞻點點頭,告別嚴人英,離開書館后,跟白龍炤璃打了聲招呼,便先行出了劍閣。
風蝕嶺和寒味湖一樣,都在西康腹地,位于金沙江和雅礱江之間,大約是在寒味湖東南方向兩百里外。
程心瞻御風而來,很快就到了地方。
他懸空停立,遠遠看著,只見那山嶺兩廂峭壁如刀砍斧削,嶺上草木絕跡,赤巖裸露,嶙峋若鬼齒。
在這山嶺中間,有一道狹壑,仿佛一劍劈成,寬不盈百步。
這里狂風不歇,灌進狹壑后風愈大,飛穿怒號,更是席卷起地上、石壁上的砂石,裹在風中,再打到兩側的巖壁上,錚錚作響,火星四濺,就似鐵匠鍛兵。
所以此地也被稱鐵砧峽。
狂風污濁,飛沙走石,又有火星,叫人看不清峽道里面的情況。
程心瞻運轉瞳術,右眼碧芒閃爍,于是那風里的情況也漸漸明晰起來。
在這狹壑的正中位置,靠陰面的石壁上,離地約有百尺,鑿有一個洞窟,建有一座懸空寺。
那石壁上往外長著窟檐,木骨崖胎,虛閣懸龕,上載危巖,下臨深谷,極為驚險。而且懸寺通體作黑色,又在暗壁陰暗面,幾乎與崖壁融為一體,尤其是往寺門里面看,黑乎乎,陰森森,極為駭人。
窟檐上又拉著繩,一頭系在窟檐上,一頭扎進石壁里,繩子上密密麻麻系著許多白色的小旗。
程心瞻在編西康的地志,所以認得此物,這應當是西康和吐蕃地區特有風馬旗,也叫經幡。不過一般而言,風馬旗是白、黃、紅、藍、綠五色彩旗,倒是沒見過這樣的白旗。
白旗在風中飄搖,像是墳頭的紙錢。
那窟檐上掛了一個匾,刻著四個字:
「朽壽禪院」。
核對了寒識和尚和西川劍閣的文書,有一個好消息,也有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這「朽壽禪院」里只有哭風僧一個人,別說凡人了,就是徒子徒孫都沒有。寒識和尚說,「衰風苦」太難修行,修行此法的人周身都彌漫著一股死風,常人不能靠近,再加上風蝕嶺地形險惡,狂風怒號,魔音貫耳,凡人實在活不下去。
壞消息方才也說了,哭風僧周身彌漫死風,極難對付,其本身是三洗之境,實力強橫,又有地勢在,在這風蝕嶺中,同境之內可以說沒有對手。
“你喊他一聲,看能不能喊出來。”
程心瞻祭出了葫蘆,對著里面寒識和尚的元神說。兩寺相離不遠,這寒識和尚和哭風僧還是老相識。
隨后,他打開葫蘆嘴,寒識和尚的元神之念便在風蝕嶺上響起,
“老僧!出寺一見!”
程心瞻靜靜等了幾息,卻是無人回應。
“興許是今天不在家?”
寒識和尚對程心瞻說。
不過他話音剛落,就聽到那朽壽禪院里傳出一道有氣無力的聲音,仿佛是喉嚨漏了風,
“和尚,你忘了我的風能帶來遠方的信,你的寒味寺在三天前就被人端了,你的頭顱也被西川劍閣割了去,想必此時,是帶著玄門的人來的吧?”
寒識和尚臉色一變,看向程心瞻。
程心瞻臉色倒是沒什么變化,既然詐不出來,那強攻就是。光一個朽壽禪院,僅一個哭風僧,還不配讓他使什么計謀。
木克風,生克死,陽克陰。
對待如此陰風損壽之魔,那便以木劍陽法誅之。
程心瞻左手往虛空里一抓,他落手處的虛空里生出一團青光來,青光又緊接著橫向往兩邊蔓延,拉成一個長條形,隨即,青光收斂,一把青鞘唐劍便被他握在手中。
唐劍是這般好看,有漢劍的威嚴,也有宋劍的秀美。
青色的劍鞘仿佛細長的黛眉,又似新生的春葉,鞘口處包著黃云金飾。劍格極為樸實精簡,平直作「一」字形,略寬于劍柄,幾乎與劍鞘等寬。
劍柄纏著深青色的鮫皮,恰合掌形。柄頭乃是一枚嵌碧金盤,圓如滿月,邊緣鏨刻細密纏枝紋。
他看著手中長劍,頗有些感慨,凌空踏步往風蝕嶺走近,信口吟哦,
“廿載養青鋒,肝中藏木龍。
今朝出鞘去,斬魔證玄功。”
他右手按在劍柄上,拔劍出鞘,那經養二十余年的浩蕩劍氣噴薄而出,像是北方極地的青色極光,夢幻飄搖,接天連地。
長劍無聲二十余年,此刻出鞘,嘯如鸞聲。青霞從天而落,如投山填江一樣涌入狹壑之中。
頓時,地動山搖,風蝕嶺抖若篩糠,山上巨石簌簌而下,煙塵遮天。鐵砧峽此刻似乎已經被劍氣塞滿,那呼嘯的狂風到了峽口竟不得寸進,只得從山嶺兩邊繞行。
青色劍氣并非一泄而散,而是從盛大的霞光凝成了一條青虬,在狹壑中往來翻騰,似乎不把這山嶺催裂就不肯罷休。
在劍氣的這般肆虐之下,那一串串在穿峽狂風下依舊安然無恙的白色的風馬旗當即就被撕成了一綹綹的碎條,在峽谷中飛舞著,愈發像是送葬的紙錢了。
那堪稱精美險峻的懸壁窟檐迅速化為飛灰,而那個禪院牌匾是個寶物,被劍氣沖成蛛網狀后,依舊還沒裂解,此刻死死貼在崖壁上,發著烏黑的光,抵御著劍氣,護住了崖壁上那個黑洞洞的窟窿。
不過眼見牌匾上的裂紋越來越大,應當也撐不了多久了。
“找死!”
一道低沉的吼聲從窟窿里傳出來,緊接著,一個灰須灰袍的兇厲和尚從窟窿飛出。
和尚一眼就看到了當空懸立的程心瞻,立即飛撲過來。
但此刻,青虬劍氣依舊不散,看見魔頭出來便沖了上去。
程心瞻同時持劍迎上前,此時,也終于得見他手中寶劍的全貌真顏。
寶劍全長三尺八寸,正合「天三生木,地八成之」的河圖木數。
劍身明亮如雨后晴天色,刃口雙鋒,中間一道脊線分明,直貫全身,猶如龍脊挺立。兩邊鋒刃到劍尖處收攏成弧,形如柳葉,鋒芒內斂。
在劍格之下,篆刻著四字劍名:
「東華青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