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廢棄的街道上,冷風卷起的塑料袋,便如凡人的命運,隨意搖擺。
猩紅的血液肆意流淌,觸及了三具冰冷的身體。
堂堂大士境界的高手,元光已生,如性大成,可是在張凡的手中卻如土雞瓦狗一般,身死道消。
這一刻,劉福生竟是有些恍惚。
只覺得眼前這年輕的身姿,漸漸與當年的大靈宗王有些重合,甚至,猶有過之。
“新的時代……終究還是來了啊。”劉福生心中感嘆。
即使他不愿承認,可他也不得不接受,江山代有人才出。
他老了,那曾經風華絕代,年少驚艷的歲月已經成了泛黃的畫卷。
如今,已經是年輕人的天下了。
“劉叔……”
就在此時,張凡走了過來,那平靜親和的聲音將劉福生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小凡,你長大了。”
劉福生在張凡的攙扶下,緩緩起身,他的目光落在了這個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小伙子身上,不由輕聲感嘆。
“我知道你如今修為有成,可不應該回來的啊。”
“叔,我現在是虱子多了不愁,不差這么會兒功夫。”張凡輕笑道。
劉福生搖了搖頭,沉聲道:“你們張家的人啊……只怕你要重走你爸的老路了。”
亡命天涯這種事,想不到也會遺傳。
“劫是殺身禍,也是長生藥,我無所吊謂的。”張凡搖頭道。
他老爸如果沒有當年的劫數和磨難,又豈會有今時今日大靈宗王的兇名。
身在長生路,勘破生與死。
他這一路走來,也沒有少歷劫難。
“唉……”劉福生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么。
“叔,我先送你回去吧,玉京是不能待了,回頭我讓你安排你出城。”張凡輕語。
他這次回來,便是處理好這些尾巴。
劉福生沉默不語,在張凡的攙扶下,踉踉蹌蹌,回到洪福花苑。
“嗯!?”
就在此時,張凡愣了一下,神情有些恍惚。
洪福花苑內的路燈亮了起來,今夜格外明亮,小區內還有不少人在走動。
張凡下意識看了看手機,時間顯示:22:23分。
“小凡啊,你從真武山回來了啊。”
劉福生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他拎著一袋肉包子,滿臉堆著笑意,眼中盡是掩飾不住的關心。
“真武山?”
“你不是畢業跟你發小去真武山旅游的嘛?”劉福生問道。
“哦……對了,是跟李一山去了真武山,剛回來。”張凡愣了一下,旋即有些模糊不清地回道。
“回來就好,回去好好休息吧。”劉福生提著包子,輕笑道:“明天來叔家里吃飯。”
“好的,劉叔!”
張凡點了點頭,自顧自地走進了小區。
“兄弟,你先別跳,給我的直播間帶點人氣……家人們,你們往我頭上看……”
“你踏馬有沒有人性?兄弟,你聽我一句勸,你去隔壁小區跳,我正好想在那里買棟樓。”
“世風日下……上面的,你到底跳不跳?我要下班了。”
就在此時,一陣吵雜聲傳來,將張凡的視線拉了回去,不遠處的樓頂似乎站著一個人,樓下也是圍滿了人。
“又跳樓!?”張凡下意識說了一句。
“嗯?我為什么要說又?”
張凡神情古怪,盯著眼前這棟樓,他家就在這棟樓里。
這要是跳下來,租金又得下降了。
“再跳都不用交房租了。”張凡心中默默念叨著。
“啊……”
突然,一聲尖利的叫聲打破了傍晚的清靜。張凡心頭咯噔一下,抬頭望去,只見樓頂上的那道人影猛地墜落,越來越近。
下一刻,只聽得“砰”的一聲巨響,整個小區都安靜了。
剛剛那些看熱鬧的早已跑到了遠處,叫得最起勁的也沒了聲響。
彌漫的煙塵混雜著一股血腥味,越來越濃。
很快,有人小心翼翼地圍了上去。
“這就跳了!?”張凡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
“年紀輕輕的,怎么就跳樓了?”
“聽說是畢業投了三千多份簡歷,都沒找到一份工作,現在的年輕人,壓力太大了。”
“這棟樓的住戶?我好像見過這個小伙子。”
“可不就是嘛……住九樓,聽說剛畢業。”
人群中有人小聲議論著。
張凡心頭咯噔一下。
九樓?不就是他住的那一層樓嗎?
“臥槽,還是鄰居?”張凡面色微變,向著里面擠著。
“這小伙子有家人嗎?”
“聽說一個人住,還跟我打過幾次招呼,好像叫……”
“對了,叫張凡。”
嘈雜的話語化為一陣轟鳴,最后只有那個名字如同驚雷般在張凡耳邊炸裂。
他雙目圓瞪,發了瘋似地沖開人群。
地上,一道早已失去生氣的身影映入眼簾,那張血肉模糊的臉龐依舊讓他感覺無比熟悉。
“我!?”
張凡一聲驚呼,從噩夢中驚醒,汗水早已侵濕背心。
他喘著粗氣……
老舊的房間內只能聽到他的呼吸聲以及鬧鈴的滴答聲。
“原來是個夢!”
張凡長長吐出了一口氣。
他看了看窗外,天還沒亮,外面已經下起了小雨。
就在此時,隔壁又傳來“咚咚咚”的撞墻聲,緊接著,一陣女人的尖叫聲便隨之傳來,時高時低,若斷若續,氣息越發急促沉重,好似被人打了一般,可是嘴里卻不斷在哀求對方狠一些,不要停。
在廉價的老舊小區租房里,像這種小蝌蚪找媽媽的游戲每天都在上演。
張凡沒了睡意,起身打開了收音機。
這是他的習慣,每天睡不著的時候,便喜歡聽一聽廣播 “現在插播一條快訊,今日傍晚22:23分,洪福花苑有一青年墜樓,不幸喪生,具體事故原因還在進一步調查中……”
“據知情者稱,該青年名叫張凡,畢業于……”
嗡……
收音機內傳來“哧啦哧啦”的聲響,張凡機械般地轉頭,看著發光的收音機,大腦一陣轟鳴。
張凡猛地撲了過去,將收音機奪了過來,用力拍了怕,“哧啦哧啦”的電子雜音回蕩在房間內,伴隨著隔壁傳來的撞擊聲。
“洪福花苑?墜樓?”
張凡似乎想起了什么,從枕頭下翻找出手機,打開瀏覽器,輸入“洪福花苑”。
頓時,最新的新聞跳了出來,上面一張模糊的圖片映入眼簾。
73幢樓前,擔架被人抬走,上面躺著一個人,蓋著白色的被單,一只手懸露出來。
張凡看著那張照片,瞳孔遽然收縮,只覺得頭皮發麻,
他有些不敢相信。
“爸爸的爸爸是妖怪,爸爸的媽媽是妖怪……”
就在此時,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猛地響起,打斷了張凡的思緒。
他低頭一看來電顯示:
李一山!?
張凡略一遲疑,還是接通了電話。
“老張,看新聞了嗎?”
“看……看了……”張凡猶豫道。
“那跳樓的竟然跟你是同名,還住在同一個小區……簡直太巧了……就是長得比你磕磣……”李一山的聲音再次響起。
張凡聞言,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眼睛都亮了起來。
“你見到了?”
“送到我們醫院的時候已經斷氣了……太慘了……”李一山喋喋不休起來:“你們小區的房價估計要跌了……”
“至少也要跌個二三十萬!”
“跌你大爺,我缺那二三十萬嗎?我缺五百萬!”
張凡松了口氣,最后跟李一山閑扯了兩句,便掛斷了電話。
“我真是睡糊涂了,自己嚇自己。”
張凡將手機扔到了一邊,想起剛剛自己那神經般的模樣,不禁莞爾一笑。
他看了看時間,22:23分,還早得很。
“洗把臉,打一局!”
張凡輕松地從床上爬了起來。
“爸爸的爸爸是妖怪,爸爸的媽媽是妖怪……”
突然,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猛地響起。
張凡一怔,這么晚誰會找他?該不會是甲方爸爸叫他起來加班吧!
心里想著,張凡轉身,拿起了桌邊的電話,低頭一看,來電顯示……
“張凡!?”
張凡面色猛地一變,露出驚疑之色。
今天晚上是怎么了?
“媽媽的爸爸是妖怪,媽媽的媽媽是妖怪……”
電話鈴聲還在繼續響著,隔壁的撞擊聲已經緩緩消散……
張凡有些猶豫,卻還是接通了電話,緩緩舉到了耳邊。
“喂!”
電話那頭傳來了一陣既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
“你是哪位?”張凡問道。
“有人敲門千萬不要開門。”
“什么?”張凡一怔,沒聽明白對方的意思。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猛地響起,比起隔壁的撞墻聲還要猛烈。
“你到底是誰?”張凡有些慌了,再次問道。
“現在立刻離開那間房子。”
那敲門聲越發急促強烈,有力的節奏感甚至讓簡陋的地板都微微有些輕顫。
“是你在門外嗎?你到底是什么人?”張凡低聲吼道。
“你沒時間了,快從那房間離開。”電話那頭的聲音始終冷靜。
敲門聲越發猛烈,破舊的木門上浮現出一道道裂痕,好似有什么東西要沖進來一般。
“快離開!”
電話那頭傳來最后的通牒。
張凡慌亂地尋找著能夠離開的出口,他的目光終究投向了陽臺。
“該死!”
就在此時,張凡咬著牙,拿起手機猛地敲打著自己的頭顱,硬是壓住跳出去的沖動,也不顧門外那恐怖的撞擊……
他猛地轉身,打開了床頭的抽屜,從里面取出了一瓶藥。
“這種氟哌啶醇片是一種不錯的酰苯類抗精神分裂藥,記得定量服用,但也別多吃……”
李一山的叮囑在張凡的腦海中響起,讓他清醒了不少。
張凡用手機不斷敲打著自己的頭顱。
痛疼感讓他本能地打開了藥,一股腦倒出了十幾顆,直接趴在地上全部吞下。
張凡喘著粗氣,鮮血從額前滴落,滿嘴的苦澀讓他一陣干嘔。
漸漸,門外的撞擊聲似乎消失了。
手機也不在通話狀態,時間定格在22:23分。
“總算安靜了。”
張凡身子一松,緩緩閉上了眼睛,心跳聲越來越小,最終停止了呼吸。
夜深了。
森然的月光照落在漸漸冰冷的尸體上,忽然,一縷奇異的氣息從尸體的眉心處緩緩升騰,黑白二炁流轉,似白晝分明,如黑夜長存,神魔并立,舉世無雙。
轟隆隆……
幾乎在同一時刻,整個房間劇烈顫抖起來,緊接著,整棟樓,乃至于整個世界都猛地晃蕩起來,一道道裂痕在空間生成蔓延,好似碎紙一般,要將這真實的世界扯碎。
“未入觀主,居然能夠破了我的太虛幻境,有點意思。”
破碎的世界內,一陣冰冷的聲音猛地響徹,如這片天地的神祇。
下一刻,一道流光在黑白二炁的裹挾中沖天而起,順著那空間裂縫,便沖破了那即將坍縮的世界。
呼……
洪福花苑門口,張凡在劉福生的懷中猛地驚醒過來,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面色慘白到了極致。
“你終于醒了。”吳青囊面色凝重,沉聲道。
“我剛剛……”
“你著了道……道盟的高手殺來了,已經很近了,如果我沒有猜錯,那應該是江總會身邊的秘書,范凌舟。”吳青囊的聲音低沉到了極致。
范凌舟,乃是觀主境界的修為,深受江萬歲器重。
他的太虛幻境據說乃是從當年龍虎山末代天師張太虛留下的一幅畫中領悟而出,極為玄妙非凡。
剛剛,張凡便是入了此境。
“他距離你不到兩百公里了。”吳青囊提醒道:“你能夠出畫,實在難得,太兇險了。”
“看來玉京市也待不了了。”張凡想起剛才,便是一陣后怕。
“吳會長,勞煩你將我這位叔叔送去西江。”
“還有老馮!”劉福生提醒道。
焦土炎君馮平安,也是張靈宗的至交好友,十年前,龍虎山下大戰之后,也與劉福生一般藏在玉京市,休養生息,暗中護佑張凡。
“我會處理,我已經安排好了,你去江灘,隨春生會接應你出城。”吳青囊沉聲道。
這時候,也只有張凡身邊的人才靠得住。
隨春生也算是老朋友了。
“好!”
張凡重重點了點頭。
“你想好去哪兒了嗎?”吳青囊忍不住問道。
以張凡眼下的處境,就算出了玉京市,依舊是危險重重,天地廣大,似乎已經沒有了他的容身之地。
“去哪兒?”
張凡心頭一動,便從口袋里掏出來那部塵封依舊的諾基亞,按鍵手機如今已經不多見了,屏幕顯示只剩下一格電。
張凡打開了通訊錄,這里面只存了一個號碼,名字只有一個“李”字。
這是張靈宗給他留的退路,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用。
“現在已經是萬不得已了。”
張凡略一猶豫,撥通了那個電話。
“嘟……嘟……嘟……”
一陣短暫的呼叫聲,回響在張凡的耳中,卻是顯得極為漫長。
“喂!”
就在此時,電話接通了,另一頭卻是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