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一輪明月空映在浩瀚的珠湖之上,風起浪涌,晃動著岸邊的船只。
岸堤上,畫畫大爺支起了一盞燈,他靠在椅子上,眼睛似張還閉,僅剩一條縫隙,似乎還在等著生意。
到了他這把年紀,兩三天遇上一個客人,便能混個溫飽了。
遠處,偶爾有情侶趁著夜色,鉆進旁邊的小樹林。
珠湖大酒店,張凡的房間剛好可以看到整個湖景,他們一路風塵仆仆,干脆便在這里住了下來。
此地距離秦古小鎮中心也不過三五公里的路程而已。
如今他要做的,便是以逸待勞,等著辰龍和道盟的高手前來。
辰龍想要的東西,必定是張家的東西。
既然是張家的東西,那也就是張凡的東西。
此時,張凡盤坐在沙發上,元神出竅,盤踞在舉頭三尺處,周身黑白炁流涌動,似大日玄光,如黑夜漫漫,交織涌動,化為一片光景,幾乎覆蓋了整座房間。
嗡……
與此同時,一陣奇異的波動以張凡元神為中心,向著周圍輻散開來,如混黑侵襲,瞬息之間,便籠罩了整座酒店。
“嗯!?”
幾乎同一時刻,李妙音在自己的房間內,突然秀眉蹙起,心中升起了異樣的感覺。
到了她這般境界,不說一念不起,卻也能時時刻刻保持虛靜至極,元神歸復,抑制識神。
然而,那剎那須臾間,她的識神不由躁動,如起無名之火,竟有諸念叢生,讓她的元神生出了些許的不和諧。
普通人或許無法察覺,畢竟,他們元神時刻處于沉睡之中,分分秒秒都有念頭滋生,哪怕在夢中,一息之間,仍有百念起伏。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云無覓處。
這便是念頭之玄妙,來往之無蹤。
可如此感覺,對于她這般強大的修行者而言,卻如平地起驚雷,空谷震地幽。
嗡……
一念又起,萬念紛飛,那無法捕捉的念頭如同亂流涌動,竟是脫離了李妙音,朝著同一個方向聚涌而去。
“天下至兇,神魔圣胎!?”
李妙音神色凝重,下意識抬頭看向大門,她的目光仿佛透過這扇門,看到了對面張凡的房間。
念頭,乃是修行初劫,凡人因此識神躁動,元神沉睡,從此深墮紅塵,與仙道無緣。
雖然,她早就對神魔圣胎的恐怖有所耳聞,可是未曾想,此法竟如此兇狠,所過之處,一切修行者的都要受起影響,妄念紛飛,如群魔亂舞,似百劫叢生,如黑夜滾滾,似深淵驚臨。
那一瞬間的不和諧,便讓元神與識神之間的平衡徹底打破。
須知,一切勢差,竟有“能量”起伏,道家稱之為炁。
道在物質世界的顯現,便是炁的陰陽互動,平衡與不平衡之間的轉化。
神魔圣胎,便是那竊取陰陽之法,逆亂造化之術,掠大劫而成大藥,逆至兇成上命。
“他練成此法,越發可怕了。”李妙音神情凝重,流露出擔憂之色。
采念為藥,何等兇險異常?
如果說,一個人便是一盞燈,念頭便是燃燈升起的黑煙。
采補念頭,便是從那黑煙之中提取能量,凝聚精華,奪來明燈光華,照亮一身無量。
此刻,酒店內的所有人都仿佛在那奇異波動的籠罩之下。
念生如狂潮,劫隨似云波。
“張凡……”
昏暗的房間內,葛雙休雙目緩緩睜開,他從入定修行狀態中蘇醒過來,神情凝重,看向大門方向。
他的元神強大無比,比起當日的葛真言,甚至于葛長風,丘晚眠更加強大。
因此,這一刻,他隱約感覺到在這座酒店之中,藏著一股詭異的氣息,不斷汲取著周圍輻散而生的念頭,如抱薪入火,滾滾燃燒,漸成滔天之勢。
葛雙休雙眸凝如一線,隱隱見到整座酒店都仿佛置于濃煙之中,混黑茫茫,不可見聞。
毫不夸張的說,此時此刻,這座酒店已成修行絕地,高功之下,誰敢踏足其中,逾越雷池半步,立入大夜不亮之境,元神退轉,難以歸復。
“不愧是九大內丹法,難怪被稱為天下至兇。”葛雙休喃喃輕語,對于這門傳說中的內丹法又有了新的認識。
不僅僅只是對于修煉者兇險,一旦修此法門,所立之地,驟成絕境,尋常修道者見之如遭大劫。
這一刻,葛雙休終于有些理解子鼠為何要與張凡合作了。
練成神魔圣胎,這般成就,便讓人無法忽視,更何況,如今的張凡都如此恐怖,又遑論渡過五次劫數的張靈宗!?
張凡的房間內,他的元神周遭黑白炁流沸騰,所立之處如同烘爐一般,不斷煉化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念頭。
那一縷縷念頭,如同黑煙滾滾,化入烘爐之中,轉瞬之間,便成絲絲天光,滋養壯大著張凡的元神。
七重元光震蕩不止,如同嬰孩般汲取養分,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壯大。
尋常修道者,身心虛靜到極致,一念不生,識神如同陷入沉睡,此時元神才會復蘇,重新掌握身體的主動權。
然而此時,張凡運轉神魔圣胎,他的識神仿佛并非陷入沉睡,而是被放逐到了虛空之中,再無自我的意識。
就好像這門內丹法是自然運轉,非是人力所為,天生契合天道,無為生妙有。
張凡的元神越發恐怖,那奇異的波動再度擴散,突破了酒店的范圍,向著更遠處輻射。
湖水蕩漾,夜風幽幽,吹動湖邊的船帆。
幽幽月光下,張凡的元神仿佛融入到了茫茫黑夜之中,無所不在,無處不在。
“元神的光輝再如何燦爛,在天地自然的偉力前也顯得渺小如螢火啊。”
張凡的元神浮在珠湖之上,一輪明月倒影虛影,如此相得益彰,卻是讓他不由生出感慨。
嗡……
忽然,一縷清風拂過,竟是撩撥起那虛無的元神,激起了漣漪許許。
張凡心有所動,抬頭望去,便見浩瀚湖面之上,竟有一道人影佇立,踏浪而來。
那人所立之處,身后的月光都被揉碎,萬千浪濤都在此時停駐,天地幽幽,乾坤浩蕩,仿佛便只剩下了這一道身影。
張凡看著周遭茫然,好像踏入到了另一重虛空之中。
“是你!?”張凡眉頭一挑,失聲叫道。
這樣的感覺,他也曾有過。
當初,在姑蘇市,也有人以無上手段,將他拖入元神內景之中,隔空傳法,讓其覺悟火龍丹劍。
那人的氣息與眼前景象如出一轍,同樣的強大,同樣的神秘,同樣的不可言喻。
“千年老妖!?”
張凡眸光凝如一線,他元神縱起,便朝著那道身影騰空而去。
他的元神大放無量光華,火龍丹劍沖天而起。
元神施法比起現實更加玄妙,那頭火龍縱橫湖面,足有百米,氣象之恢宏,驚天動地,便朝著那道神秘的身影撲來。
嗡……
那頭火龍還未觸及神秘虛影,僅在十米開外,便猛地扭曲,如遭無形怪力的碾壓,頃刻之間便消散無形。
散落的火光落在湖面之上,映照著張凡凝重的神情。
他看著那道神秘的身影,獨立潮頭,仿佛與腳下的浩瀚江湖融為一體。
那般的深不可測。
那般的浩瀚無垠。
兩人相聚不過百米,卻如同隔著天涯海角,這樣的距離似乎一生一世都難以磨平。
呼……
突然,那道身影好似吐出了一口氣,下一刻,他便在張凡眼前,如同光影一般消散無形。
嗡……
周圍的空間泛起層層漣漪,如同回潮一般,將張凡的元神重新拉回了現實。
“他不在附近!?”
張凡眉頭一挑,這一次的感覺和上一次完全不同,反倒是像他當日在徽州省獠牙山遇見張靈宗年少時烙印的場景。
換句話說,這是曾經元神與時空共振留下的烙印片段。
“千年老妖……他來過這里!?”
張凡若有所思,那個如同藏在迷霧之中,他所見過最神秘的存在,與姜萊一般,也曾經來到過秦古小鎮。
呼……
風吹湖面,夜色滄瀾,揉碎的明月虛影又重新聚合。
“我還需要更加強大。”
張凡喃喃輕語,他元神縱起,飛向了珠湖大酒店,回歸身竅。
也不知過了多久,夜深了。
不遠處的小樹林都已經沒了人影,岸堤上畫畫大爺也終于開始收攤,這個點,別說是人了,就連鬼都不會有一個。
就在此時,一輛汽車從夜色中行駛而來,停靠在了岸堤旁。
緊接著,兩道身影從車上走了下來,赫然便是葛長風和丘晚眠。
“剛剛那不同尋常的波動似乎就是在這里消失的。”丘晚眠凝聲道。
“好像什么也沒有。”葛長風眉頭一挑,忍不住道。
“會不會感知錯了?”
“絕對不會,我兄長修煉了先天功,元神非同尋常,怎么會錯?”
丘晚眠凝聲輕語,眼中噙著一絲敬畏,下意識看向車內。
幽幽月光照耀下,一位青年走了出來,劍眉入鬢,星目神馳,一聲素衣,在流月照耀下恍若白茫茫一片。
丘不疑!
葛長風看見此人,都下意識向后退了三步,讓出路來。
“江浪潮涌,轉瞬即逝,可惜再也捕捉不到了。”丘不疑遺憾道。
“剛剛或許是無為門的人,看來道盟獲得的情報是真的,辰龍會出現嗎?”丘不疑喃喃輕語。
他是丘家的高手,在道盟之中也有職務,所以他才會來到秦古小鎮,作為先頭部隊,不日就連白鶴觀的副觀主袁天都都將親臨。
“哥,如果剛剛那是無為門的人,必是高手無疑了。”丘晚眠凝聲道。
“是不是高手,試過才知道,如果辰龍真的會來,此人也必會露面,或許你們所說的那位三尸傳人也會現身。”丘不疑淡淡道。
葛長風和丘晚眠相視一眼,那才是他們真正的目標。
“哥,剛剛那不同尋常的波動到底是什么?”丘晚眠忍不住問道。
她雖然也有所察覺,可距離實在太遠,她也僅僅只有模糊的印象而已。
“元神!”丘不疑淡淡道。
“元神!?”丘晚眠愣了一下,忍不住道:“不像元神啊。”
“小晚,每個人的元神是不同的。”丘不疑淡淡道。
“打個比方,如果說元神是一種波,那么每個人的頻率和波段是不一樣的,頻率高到絕處,不僅會顯現出異常,有些甚至于你都無法感知到。”
此言一出,葛長風和丘晚眠的臉上都露出異樣的神情,這樣的言論卻是讓他們感到耳目一新。
“同樣的類比,那么念頭也可以視為是一種波,只不過它的頻率很低,波段極雜,所以才會對元神造成極大的影響。”
葛長風,丘晚眠靜靜聆聽,不得不說,丘不疑對于修行的理解徹底凌駕于他們之上。
“可是……”
就在此時,丘不疑話鋒一轉。
“這世上有一種功法,能夠吸納不同頻率的波段,壯大己身。”
“神魔圣胎!”丘晚眠脫口而出。
“不錯,修煉神魔圣胎的人,他們的元神便如同巨大功率的接收器,所以才能接受一切頻率波段的波。”
“也就是采念為藥。”
“難怪神魔圣胎如此可怕。”丘晚眠恍然道。
“也沒有什么可怕,我們丘家的先天功便是他們的克星,能夠讓這臺大功率的接收器成為廢物。”丘不疑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抹自信從容的笑意。
丘家這一輩弟子之中,他便是煉就先天功的存在,僅此一項,便足以縱橫天下。
“小伙子,要不要畫張畫?”
就在此時,一陣蒼老的詢問聲從不遠處傳來。
丘不疑低頭望去,便見那畫畫老頭在向他招手。
“哪來的瘋子?大晚上畫神畫?”葛長風啐了一口。
“我們走吧。”
丘不疑收回了目光,自然是沒有放在心上,轉身進了車。
發動機的轟鳴聲猛地響起,那輛車便一騎絕塵而去,消失在長長的岸堤上。
“今天沒生意嘍。”畫畫老頭悻悻地收拾起攤子來。
“老張,過來喝兩盅。”
就在此時,一陣招呼聲從不遠處的漁船上傳來。
“來了!!!”
畫畫老頭咧著嘴,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