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古小鎮。
江南偏隅之地,因秦時于此地置高臺而得名。
233國道上,銀白色的車子疾馳而過,伴隨著刺耳的呼嘯聲,不遠處,波光粼粼,浮現眼前,半點紅日躍出,偶有雀鳥逸空而行,襯出遠處長帆幾許。
“好美的景,好凈的湖!”
李妙音攬起被風凌亂的秀發,看著車窗外的景色,忍不住道。
“這可是江南省第三大淡水湖。”張凡輕語道。
宋代沈括曾有記載,秦時此湖出巨蚌,珠光浮空,照亮百里,茫茫大夜如白晝,故名珠湖。
傳說,這片湖泊之下還藏著一座城市,乃是古代遺址。
古時,曾經水族龍類聚集于此,后起滔天巨浪,洪水滾滾,將附近城池淹沒。
因此直到今天,關于珠湖藏龍的傳說依舊不絕。
前些年,有媒體在湖水之上拍到了“龍吸水”的自然景觀,隱隱可見穹天云層之中,似有一道龐然黑影一閃而過,可是在重播的時候,那黑影便成了三只小鳥。
“老葛,玉京市那邊你料理的怎么樣了?”
就在此時,張凡話鋒一轉,突然問道。
紅日大廈事件,葛雙休和許知夏可是唯二的活口,在江南省道盟和葛家眼中,他們既是幸存者,也是嫌疑人。
畢竟,其他人都死了,憑什么就你們活著?
正因如此,那天夜里,葛雙休跟許知夏從江南省道盟里走出來,便遭到了監視。
“我肯定是被解除了監視才敢跟你一起行動。”葛雙休隨意道。
他本就是葛家的人,明面上,葛真言是他唯一的靠山。
僅從利害關系上來看,他的嫌疑要小的多,而且事發之后,葛家內部也對他進行了一次審查,無論是否懷疑,至少暫時解除了監視。
“許知夏就沒那么好運了。”葛雙休凝聲道。
“她雖然是許家的人,可卻是中途插進來的。”
“因此,她的嫌疑很大。”
“許知夏?”
就在此時,李妙音的聲音從身后響起,她附身靠了過來,澄澈的眼神盯著張凡。
“就是你那位前女友吧,你們還挺有緣的,就算怎么也打不散對吧。”
李妙音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說什么呢?我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張凡撇了撇嘴道。
“弟妹,這點我可以證明,那天晚上,如果不是我勸著,他都想連許知夏也滅口了。”葛雙休為張凡證名道。
自從那天,張凡和李妙音將他的元神當成空氣,他對李妙音的稱呼都變了。
“你以后對我不會也這么狠吧。”李妙音再度看向張凡。
“我什么時候要滅她口了。”張凡白了一眼。
“再說了,她都是過去了,你……”
“我什么?”李妙音似笑非笑地看著張凡。
“咳咳咳……”
就在此時,葛雙休干咳了兩聲,在這兩人面前,他總覺得自己已入真空虛無。
“不僅僅是你前任,就連她媽都遭到了監視。”
相比于葛雙休,許知夏的處境更糟,畢竟,她是中途橫插進來的意外角色,如果說泄露消息的嫌疑,她肯定是最大的。
另外,早年許知夏還曾經潛伏過無為門,只不過等級太低,也就中途退出了。
這些經歷,讓她身上的疑點更多了。
“你能直接說名字嗎?別總前任前任的。”
張凡撇了撇嘴,低頭看著手機,盡量讓自己的眼神不在李妙音的視線之中。
“嗯!?”
就在此時,張凡眼睛一亮,便刷到了一條特殊的朋友圈。
“熱烈慶祝北張小旗院中青年骨干研討會圓滿落幕。”
“張無名!?”李妙音目光掃過,也看到了這條朋友圈。
十萬大山一別,張凡回來后過了三天,才想起來張無名來,幸好先前留了聯系方式,他找到對方,才確定其也安全離開了。
唰……
僅僅眨眼的功夫,那條朋友圈便被刪了。
過了五秒鐘,張無名又發了一條新的朋友圈。
“熱烈慶祝張家小旗院中青年骨干研討會圓滿落幕。”
除了文案,還配了撒花的表情包。
“可真有意思。”張凡淡淡道。
“南張滅絕之后,這世上便只有一個張家,又何來南北之分?他差點說漏了嘴。”李妙音凝聲道。
“你說的不錯,這世上確實只該有一個張家。”張凡冷然道。
“你怎么還跟他有聯系?”李妙音看向張凡。
在十萬大山的時候,李妙音便對張無名懷有戒心,此人看似修為普通,稀松平常,實際上城府極深,機敏非常。
在北張那些未曾封神定號的弟子之中,張無名絕對是個異類,一個深藏不漏的異類。
“不是挺好的嘛?咱們也算是共患難,同生死過了。”
張凡輕笑道:“算是戰友。”
“你想通過他掌握北張……”李妙音好似猜到了什么。
“妙音,既是戰友,就不要算計,一切順其自然。”張凡輕笑,打斷了李妙音的猜測。
“老葛,把車停到旁邊,我們在湖邊歇會兒,看看風景。”
“好。”葛雙休轉動方向盤,將車停了下來。
三人一路風塵仆仆,卻是得了片刻閑暇,欣賞起珠湖風光來。
“張凡,你知道辰龍為什么會來這里嗎?”葛雙休雙手插兜,終于說到了此行的正題。
“我們家的祖宅在這里,我聽我爸說過,從我爺爺那輩起就在這里了。”張凡沉聲道。
八十多年前,道門大劫,從此以后,龍虎山緊閉山門,僅有部分張家弟子從中逃了出來。
末代天師張太虛將這部分張家弟子分成了兩部分,至此南北分傳。
這些人算作是第一代弟子。
像張天生則算是第二代弟子,他們家一路輾轉,便定居在了秦古小鎮。
后來,南張覆滅,那時節,張靈宗尚還年少,也不過十多歲的年紀,遭逢大變,背井離鄉,從此漂泊江湖,便再也沒有回來過。
也只有李玲瓏生養張凡的時候,張靈宗帶著當時懷有身孕的李玲瓏回到了這里。
張凡出生后,到了三歲,他們一家子便離開了。
至此,便再也沒有回來過。
“辰龍也姓張,他回到這里,只能是沖著祖宅去的。”張凡沉聲道。
辰龍張南風,在十萬大山的時候,他稱呼張天生為二大爺,稱呼張靈宗為五哥。
那時候,張凡便知道,此人與他們張家關系匪淺。
“人是不斷向前的動物,如果回頭,那只能是為了一件事情。”李妙音開口道。
“找!”張凡吐出了一個字。
張凡與李妙音之間的默契難以形容,有來有往,思維如同一人。
“找?”葛雙休疑惑道。
“不錯。”
“要么找舊人,要么找東西,要么找回憶。”張凡分析道。
張家的祖宅早就廢棄了,張家的舊人也都死絕了,所以辰龍回去不可能是找人。
像他這樣的人,斷絕情欲,心靜虛空,也不可能是大老遠跑來追憶過往。
唯一的可能……
“你們家的祖宅有她想要的東西!?”李妙音沉聲道。
“很有可能。”張凡點了點頭。
“那你們家祖宅在哪兒?”葛雙休忍不住問道。
“我不知道。”張凡搖了搖頭。
“不知道?”葛雙休愣住了。
“不是,你自己老家在哪兒你不知道?”
“我三歲就跟著爸媽離開了,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張凡凝聲輕語。
“我怎么知道祖宅在哪兒?”
“掃墓呢?清明呢?不用回來掃墓祭祖?”葛雙休追問道。
“從來沒有過,我爸說,反正都死光了,掃不掃的,意義不大。”
“你爸可真孝順。”
“不過我爸叮囑我,如果哪天他不在了,必須每年給他多燒點。”
“那我們來干什么?”葛雙休忍不住道。
子鼠將如此重要的情報透給他們,已是奪了先機,可偏偏張凡連祖宅在哪兒都不知道,那真是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
“我們什么都不用干。”張凡淡淡道。
“子鼠將這樣的情報透給我,怕是別有居心。”
“你們想想看,辰龍那般修為境界,就算知道祖宅在哪兒,遇上了,又打不過。”
此言一出,李妙音和葛雙休俱都陷入沉默。
張凡說的不錯,辰龍乃是天師境界的高手,又修煉了五行錯王,實力之強,放眼天下都屬頂尖一流。
他們三個小家伙,如果真的遇上了,那是有一個算一個,統統都要當花肥。
“那我們來這里干嘛?”葛雙休問道。
“我們什么都不用干。”張凡輕笑道。
“臨來前,我已經向道盟總會遞交了舉報材料,告訴他們,十三生肖中的辰龍就在這里。”
此時的張凡如同趙解玄附身一般。
“道盟?舉報?”葛雙休愕然道。
“對啊,打擊黑惡勢力,提供線索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
嚴格來說,無為門確實能夠歸于黑惡勢力一流,掃了幾千年都還沒掃干凈。
張凡義正言辭道:“我與罪惡不共戴天。”
“你可真夠損的。”葛雙休撇了撇嘴道。
從立場上來說,他明面上是葛家的人,可實際上也是無為門的人。
“你確定道盟肯定會有高手來嗎?”葛雙休問道。
“當然。”
張凡點了點頭:“你聽過烏拉和西海的故事嗎?”
“嗯!?”
“他們之間,必掐!”張凡輕笑道。
他自己的力量是有限的,可是道盟的力量卻是無限的。
他這么說也算是間接捍衛了正道,揚起了道門高義的大旗,為掃黑除惡貢獻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道門和無為門之間的爭斗啊,便如同這潮起潮涌的浪花,永無止盡。”
就在此時,葛雙休望著眼前煙波浩渺的珠湖,不由升起了感概。
“回頭我就不干了,找座深山清修。”
“哈哈哈。”
張凡聞言,不由大笑起來。
“你笑什么?”李妙音不由問道。
“我剛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有個同事叫做江葫,他跟我說,職場上有這么一種人……”
“天天喊辭職,月月拿全勤,背后罵領導,年底唱感恩的心。”
說到這里,張凡臉上笑意更濃,直勾勾地看著葛雙休。
“我們一般稱這種人叫做卷狗。”
此言一出,李妙音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們夫妻倆就笑吧。”
葛雙休白了一眼,沿著岸堤徑直超前走去。
楊柳依依,浪濤隨風而起,偶有行人路過。
不遠處,一位老者進入眾人視線,他的身前擺放著畫板,周圍的展示架上還掛著一幅幅鮮活如真的肖像畫。
在這種風景區,照相的不少,可是手繪肖像的卻不多,尤其都這把年紀了。
那老者須發皆白,戴著破草帽,身形精瘦,皮膚略黑,精神矍鑠,一雙眼睛都是極有光亮,顯然常年在這湖邊風吹日曬討生活。
“大爺,畫一張畫多少錢?”張凡隨口問道。
“兩百。”
“真貴啊。”張凡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嫌貴?小伙子,還沒對象吧。”
就在此時,畫畫大爺抬起頭來,看向張凡,一咧嘴,露出滿口的黃牙。
“你怎么知道?”張凡奇道。
“摳成這樣怎么會有對象呢?”畫畫大爺輕笑道。
李妙音聞言,不由偷笑。
張凡撇了撇嘴,正要離開,突然,他眸光猛地一顫,卻是落在了展示架上的一副畫上,僅僅一眼,他便再也挪不動腳跟了。
那幅畫的背景便是廣闊浩淼的珠湖,夕陽西下,孤帆遠影,一位少女站在岸堤上,短發齊肩,雙目空靈,那模樣……
“姜萊……她來過這里!?”
張凡眉頭一挑,走到了那張畫像前,忍不住問道:“大爺,你什么時候見過這姑娘?”
畫畫大爺默不作聲,只是伸出了一根指頭。
“什么意思?”
“一百。”
張凡眉頭微皺,掏出手機,掃了二維碼,轉了一百塊錢過去。
“記不得了。”畫畫大爺回答道。
“那你這幅畫是什么時候畫的?”張凡追問道。
畫畫大爺又伸出了一根指頭。
張凡壓著性子,又轉了一百塊錢過去,如果這次再得不到答案,他打算一把火把這破攤子燒了。
“那畫上不是有時間嗎?”畫畫大爺咧著嘴,笑得無比開懷。
他很久沒有遇見這樣的冤大頭了。
“那應該是很久以前了吧,那姑娘怪好看的,現在應該已經不小了吧。”畫畫大爺自顧自地念叨著。
張凡看著那幅早已泛黃的畫紙,角落處卻是寫著時間。
“辛巳年……”
“那是二十四年前!?”張凡眉頭一挑,看著那最后的日期。
“九月初九!”
此時,他的神情再度動容。
二十四年前,九月初九。
那是他出生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