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山中煉長生,神仙便從此刻成。
活來須向死中覓,朝朝暮暮活死人。
蒼山絕壁之下,那具活死人蘇醒過來,皮膚如枯木逢春,生機似冬去春來。
剎那間,山中長風悠悠,仿佛都透出些許暖意。
葉今朝,葉北塵的師尊,這位天師口中的終南山第一高手,一道眸光投來,便仿佛洞穿了歲月滄桑,掠過煌煌上天,拂過蒼蒼大地,落在了張凡的身上。
然而,這一刻,張凡的注意力卻都被葉今朝身后的那幅古畫所吸引。
幽幽蒼月夜懸天,八王抬棺不可見。
那八道詭異身影手托一物,各自抬棺,橫行于茫茫黑夜之中。
這幅詭異的古畫,張凡在茅山那位耆老許玄關處見過,在太歲廟中也曾見過。
此時,又出現在了終南山,這位大高手的身后。
“張凡……”
葉北塵的聲音猛地響起,將張凡的思緒拉了回來。
葉今朝這樣的身份召見,張凡片刻的荒神卻是顯得大大的不敬。
“北塵,你先去吧。”
葉今朝揮了揮手,滄桑的聲音回蕩在深山絕壁之前。
葉北塵略一遲疑,深深看了張凡一眼。
這些年,他的師尊閉關于此,入活死人之境,念念不生,如隔虛空,就算是他也很少踏足于此,更不用說是外人。
眼下,葉今朝讓他退避,顯然是要單獨召見張凡,有要緊的話說。
如此破例反常,讓葉北塵都不由泛起了嘀咕。
不過他未曾遲疑,行了一禮,身形縱起,竟是直接躍下了那萬丈懸崖。
緊接著,一陣破風之聲猛然響起,便再也不見葉北塵的蹤影。
也只有到了這般境界,天人合一,才能乘風御氣,作逍遙游。
“你過來……”
就在此時,那蒼老沙啞的聲音再度響起,張凡未曾遲疑,邁步走了過去。
十步近前,他方才停駐腳步,如此距離,看得更加清晰。
葉今朝的皮膚如同干癟的枯樹皮,可是隨著他一呼一吸,那干癟的皮膚卻又煥發生機,變得晶瑩光亮,如此反復,似花開花落,如春去秋來。
那蒼老的身軀之中仿佛藏著自然,藏著生死,藏著輪回……
“活死人……活死人……要想人不死,除非死個人……”
“此法脫自甲生癸死!”
葉今朝面無表情,突然開口輕語。
“甲生癸死!?”張凡心頭微動,露出異樣的神色。
“九法非是凡間法,別說天縱之姿,就算是那些奪了造化的有緣之人,功成之際,便是劫來之時……”
“所以,當年……我們研究了很多……很多……”
葉今朝喃喃輕語,他眸光渙散,仿佛是在說給自己聽。
“我們!?”張凡本能地捕捉到了這個稱謂,下意識看向巖壁上的那幅八王抬棺。
“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
“已經很多年了啊……”
葉今朝一聲輕嘆,盯著張凡的臉龐,緩聲道:“你見過這幅畫嗎?”
“嗯!”
張凡點了點頭,未曾隱瞞:“晚輩在徽州省,拜訪過許玄關老前輩,在那里見過一次。”
太歲村的那次,張凡自然不會多說。
“許老六原來藏在徽州省……”葉今朝眸光深邃,泛著別樣的異彩。
“那里可是莫老五的地盤。”
“晚輩也見到了莫掌教。”張凡輕語。
“你見了莫老五?”葉今朝眼皮輕抬,似有深意道。
“嗯,晚輩當時在徽州省,跟齊云山的弟子有了一些誤會,因緣際會才見到了莫掌教。”
張凡說的含蓄,莫染塵自然不知道他的身份和來歷。
“這么多年了,莫老五還是這么霸道,這么小家子氣……小孩子過家家,最多打生打死而已,他也好意思出面。”葉今朝冷笑道。
“難怪當年李老三看不上他。”
張凡聞言,心頭一動,忍不住問道:“前輩跟這兩位前輩很熟?”
“年少孟浪,曾經同流合污……”葉今朝淡淡道。
“在他們之中,我排行老四!”
“他們都叫我葉老四!”
“抬棺會!?”
張凡微微動容,當日他從莫染塵和許玄關的對話中得知,曾有一群老人故舊,聚義結拜,那個組織就叫做抬棺會,疑似與八王抬棺有關。
這些人當中,他爺爺張天生排行老二。
老君山莫染塵排行老五,茅山許玄關排行老六。
誰能想到這位終南山第一高手居然也是抬棺會的成員,葉今朝,排行老四。
“許老六讓你看了這幅圖?”葉今朝突然問道。
“嗯。”張凡輕唔一聲:“許前輩讓我上了一炷香。”
此言一出,葉今朝眸光微沉,陷入沉默,片刻后,他方才緩緩轉身,看向身后那幅古圖。
“你知道這畫上畫的什么嗎?”
“什么?”
張凡不是第一次見八王抬棺,可是至今都不知道這幅畫的含義。
“自古以來,世有九法,煉之可見仙神……”葉今朝凝聲道。
九大內丹法的來歷已經不可考證,有人說,這是當年張道陵于鶴鳴山悟道時,太上老君臨凡傳下的九頁天書。
還有人說,九法淵源已久,甚至可以追溯到先秦練氣士。
甚至還有說法稱,當年九天玄女下界臨凡,授符書于軒轅黃帝,大破九黎蚩尤,后來,軒轅黃帝憑此符書問道廣成子,從中演化出九道成仙丹法,流傳于世。
九大內丹法的來歷不可考證,可是它的玄妙與強大毋庸置疑。
悠悠歲月以來,道門之中多少能人異士為了窺伺九法之奧秘皓首窮經!?
“九法之奇我不說,你應該也知道。”葉今朝淡淡道。
“天之道損有余補不足……自古以來,天道眷顧弱小,不喜強大,有一強必有一克。”
“九法雖強,卻還有九器藏世,專門克制九法!”
此言一出,張凡眼睛一亮,這樣的說法他還是第一次聽見。
他下意識看向巖壁上的古畫,上面的光景再也不同。
其中一道影子,身后有著黑白交織,似那黑夜白晝,如那至圣至魔,其掌中托著一枚大印。
“神魔圣胎!?”
張凡隱約知道,這道人影代表了九法之一的神魔圣胎,那么他手中托著的那么大印便是……
“那叫先天印!”葉今朝沉聲道。
黑白生丹母,神魔結圣胎 有物渾然成,原是先天生。
元神,便是先天而生。
神魔圣胎便是窮究元神奧秘,后天反轉先天,人身逆行成仙之法。
“九器不是一般的法寶,他們本身無法被理解,就如同九大內丹法一樣……”
“先天印,乃是九器之一,也是神魔圣胎的克星……”葉今朝的聲音變得沙啞低沉。
元神本是先天生,此印一出克神魔。
“先天印!?”張凡若有所思。
趙解玄留下的線索也與此印有關,換句話說,他也在找這件東西。
“張老二找了一輩子……他臨死前都念念不忘,在尋找這枚大印……”
葉今朝的狀態漸漸有些不對勁,他的臉上掛著一抹笑容,眼神變得有些癲狂。
“可惜啊,直到南張覆滅,他都沒能尋到這么大印。”
九器與九法一樣,冥冥之中,各有緣法,非是人力意志能夠染指獲得。
或許,那東西就藏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等待著那真正的有緣之人。
“他死了,李老三卻沒有放棄,走遍了天下名山大川……終于有了一點收獲……”
葉今朝湊到了張凡的耳邊,忽有一股異香傳來,轉瞬之間,那股異香又變得腥臭無比。
“你知道……你知道先天印最可能在什么地方嗎?”
“什么地方!?”張凡眼珠一轉,看向葉今朝。
“真武山!”
葉今朝咧著嘴,滿是褶皺的臉上擠出一絲古怪的笑容,看得張凡瘆得慌。
“真武山!?”
張凡想到了很多可能,卻唯獨沒有想到會從葉今朝的口中聽到這個名字。
“楚超然這個人很有意思……”
“他年輕的時候就不是那種墨守陳規的人,無拘無束,無法無天,幾乎不跟正道圈子里的人往來……”
葉今朝話鋒一轉,突然提起了那位純陽真人。
楚超然在當今道門之中的地位太高,太遠,甚至顯得太過超然。
他明明身在這一世,立在這一界,可是他與所有人,哪怕是同輩之人都無法混為一談,仿佛是兩個世界,兩個時代的人。
“他去過無為門的那條村子,入過龍虎張家的祖墳,甚至于找到過無為門的祖庭道觀……”
“有人說,他的身上藏著見不到人的秘密。”
葉今朝緩緩直起了身子,遠離了張凡,臉上依舊噙著一絲癲狂的笑容。
“有人說?”張凡神色古怪,腦海中浮現出楚超然的身影。
“前輩,那先天印真的在真武山嗎?”張凡確認地問道。
“李老三當年說了幾個地方,真武山的可能性最大。”
張凡聞言,沉默不語。
“好了,歲數大了,該睡覺了,你走吧。”
葉今朝幽幽念叨,將張凡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這一次的見面談話有些莫名其妙,沒頭沒尾,可對于張凡而言,卻又極其重要。
最起碼,他知道了當今世上最能夠克制他們父子的東西,也就是那枚先天印。
“前輩……”
張凡稽首,剛要行禮,突然,葉今朝袖袍揮舞,一陣罡風驟起,如同一只大手將張凡推出懸崖萬丈,緊接著,那陣風托著他,只聽得耳邊風聲呼嘯。
下一刻,張凡直接屁股墜地,摔了個七葷八素,落在了樓觀臺上。
“我靠……這踏馬的……”
張凡揉了揉屁股,爆了一句粗口,也就是他大士兵境界的修為,換個人來,恐怕五臟六腑都得摔出血。
“這個老東……”
張凡咬著牙,剛要再罵一句過過癮,一抬頭,便見葉北塵正冷冷地看著他。
“老人家就是手勁大。”張凡干笑道。
“前輩……”
“你走吧,我跟你沒什么話說了。”葉北塵當即下了逐客令。
張凡撇了撇嘴,他也沒什么話要說,本來眼前這位葉天師可是算得上他爹的情敵。
“呸,情敵都算不上。”張凡心中暗罵。
長安的事情告一段落,張凡回到了迎賓樓,收拾行禮,帶著林見月的元神,便準備打道回府,先折返玉京市。
當晚,齊德龍也訂了機票,打算與張凡同行。
夜深了。
終南山漸入沉寂,山中也早已不見了游客。
一輪明月高懸,皎皎月光獨照在萬丈絕壁之上。
呼……
突然,一縷山風悠悠,盤坐如活死人的葉今朝緩緩睜開了雙眼。
突然,他眉頭一挑,便見茫然夜色中,森然月光下,竟有一道人影獨立,站在遠處,負手相背。
“你是什么人?竟然能夠來到這里?”葉今朝眼中泛起一抹驚異。
以他的修為竟然看不出對方的來歷,那人仿佛潛藏黑暗之中,氣息未有一絲游離,當真是神明獨照,意志方圓。
“葉今朝,你活的也夠久了吧。”
就在此時,那淡漠的聲音在夜色中幽幽響起。
黑暗中,那道神秘的身影卻是緩緩轉過身來。
深夜,長安國際機場。
張凡和齊德龍剛剛辦理好登機,便準備前往安檢。
“凡哥,齊哥,等我修煉有成,我一定會去看你們的。”秦二狗前來送行。
他剛剛入門,原本是走不開的,好在孟棲梧一句話,便將他帶了出來。
“在終南山好好修行,哥看好你。”
張凡拍了拍秦二狗的肩膀,鼓勵道。
他對于秦二狗可是寄予了厚望。
“等你到了玉京,我給你介紹個朋友,他肯定會很喜歡你的。”張凡咧嘴笑道。
“朋友?”
“他叫李一山。”
說著話,張凡轉身,看向孟棲梧,低聲道:“孟大美人,我們家二狗就托付給你了,麻煩你一定幫我照顧后,否則……”
“我就曝光你!”
“你能不能不要老威脅我。”孟棲梧恨的牙根癢癢,剛要發作,突然手機響了。
她掏出手機,一條短信跳了出來。
孟棲梧只掃了一眼,面色驟然大變。
“怎么了?”張凡看著她神色不對,便湊了上來,只掃了一眼,他的目光豁然跳動,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葉今朝,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