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露深寒重。
第九山峰頂,盔甲碰撞的腳步聲隨著火把飄動,逡巡在淡中郎殿周圍,將深秋的寒意和黑暗驅散。
后院,一間關門的屋子,燈火透亮,里面傳來推杯換盞之聲,言笑晏晏。
這時,門外走廊下傳來腳步聲,過路站崗的兵甲紛紛低頭,挺起胸膛,站的筆直。
當腳步停在那間屋子前,屋里的聲音也停了下來。
來人推開門,溫暖明亮的火光便涌了出來,還有烈酒的香氣撲鼻而來。
陳淵身穿青色常服,踏入進去,目光掃動。
進來就是一張圓桌,上面擺滿酒菜,圍著桌子而坐的人,都是一張張熟面孔。
秦姑娘,安門主,李道長,云家主.
幾人見了紛紛起身,臉上略帶局促的笑意,朝陳淵扶了扶手。
“陳兄!”
“陳將軍”
陳淵也沒端架子,扶了扶手還禮,眉眼帶著溫和,和聲道:
“陳某公務在身,來晚了,諸位見諒!”
說著放下手,踱步來到上首,掀開衣擺坐下,隨后看了一眼左右,見大家都站著,尤其是青陽子的那位弟子姬無命身子繃的筆直,臉上看得出來的鼓著勁,不由發笑,看向他道:
“姬少俠,你弄這么緊張做甚,放松點。”
說著,“都坐吧,別搞這么拘束,今兒這,沒有什么將軍,就是尋常之間的老友小聚。”
“哎,瞧瞧陳將軍氣量,我家那小子現在跟他爹還擺譜。”現任的云家家主云楚雄適時接過話,一邊坐下,一邊說了一句玩笑話來活躍氣氛,同時拉近彼此之間的關系。
畢竟他兒子云天生在陳淵手下當差,頗受器重,他云家是陳淵的堅定擁護者。
“那陳某得到時候說說天生。”陳淵玩笑一句,與方才大殿里的表現大相徑庭。
隨后笑容一斂,將目光看向坐下的姬無命,聲音放輕,“姬少俠,你師父的傷勢現在如何?”
姬無命聽到問話,端正身子,面帶一絲沉郁之色,“家師自上次一事后,修為全失,身體虛弱,正在山中休養。”
說著,站起身來,面帶正色,朝著陳淵鄭重一拜,雙手往前伸直一握,
“上次匆忙,未來得及向陳將軍拜謝,幸得將軍相救,我師父才得以幸免于難。”
“大恩大德,無命銘感五內。”
“哎。”
陳淵抬手,“這些話就無需多說了,我與你師父和在坐的這些人,早年都是托付性命的交情。”
說著,他環視一圈,面帶有些感慨,
“元昆道友橫遭劫難,青陽子道友也遭受波及,可惜陳某一身本領,未能及時察覺。”
秦如霜等人聽言,臉色微動,默然不語。
姬無命直起身子,臉色鄭重,語氣帶著一絲激動,
“將軍身懷重任,已經做的夠多了,家師常常感念將軍情深義重,聽聞將軍重新掌權,立即派在下前來,與諸位前輩,一同商量怎么能為將軍分憂一二。”
“若是有所差譴,無命義不容辭!”
這話聽著像虛頭巴腦的客套話,卻是這位蜀山弟子的真情實意。畢竟他也是早期跟著師父青陽子,隨著第九山南征北戰。
陳淵點了點頭,壓了壓手,“好意心領,這件事等會再說,先坐。”
說完,他手一攝,拿起桌上的酒壺,給自己面前的酒杯斟了一杯酒,然后舉杯,對在座諸位道:
“各位的來意,公孫先生已經告知于我,陳某在這里,先敬各位一杯!“
“舉杯!”
秦如霜等人紛紛端起酒杯,隨著陳淵帶頭喝下,也紛紛一飲而盡。
這一杯酒喝完,席間那種有些局促的氣氛也慢慢消融。
“啪”
陳淵將酒杯放下,開始問詢起每個人的近況,畢竟說起來,他們這些故人聚在一起的機會少之又少,物是人非,重溫一下舊事也挺好。
“秦姑娘,那位靖遠侯府的獨孤姑娘怎么不見?”
秦如霜在席間安靜如水,只是靜靜地聽陳淵講話,與當年戰場上的模樣大相徑庭,她也變了許多。
“局勢多變,獨孤姐姐被她父親神侯接回了神都,神侯就獨孤姐姐一個獨女,疼愛的緊,找人請了回去。”秦如霜輕聲回答。
“那秦太傅難道就放心得下他的孫女呆在如今的蜀地?”陳淵想到了當初朝廷上,那個朝著方臘甩鞋打臉的老頭,不由笑了起來。
“家里確實曾傳信催我回去,不過,如今劍南道的情況,雖不缺小女子一人,但也許之前有過一段征戰經歷,如霜總想著能不能再做點什么。”
“后面,家爺就默許了,沒有再催如霜回去。”說這些話時,這位秦姑娘的眼睛很亮。
陳淵聞之,點了點頭,
“巾幗不讓須眉,秦姑娘,陳某敬你一杯。”
兩人相敬一杯后,席間的話也算打開了。
“陳將軍,自從傳出你重掌撫司后,我們幾個人便聚在一起,大家都摩拳擦掌,陳想盡一分綿薄之力助你。”
“你如今回山,敢問后面什么打算?”云家家主云楚雄這會開口。
陳淵也不瞞著,面對幾位友人的注視,“也不瞞著,陳某方才與撫司諸位將領議事,議的就是這個話題。”
“這次,我們準備主動出擊,攻守異形,現在在做準備工作。”
“好啊!”
云楚雄有些興奮,捶了捶自己的手掌,
“可有什么我云家能幫忙的?我云家上下的人手,資源定全力相助,同時,云某也會號召錦官城各大家族出人出力,籌錢籌糧,只要你開金口,我立馬去辦。”
云家因為背靠第九山,有這父子二人牢牢綁定,在錦官城這幾年的發展可謂是一飛沖天,那些本地的家族都給些薄面。當然,其實不需要他開口,只要陳淵放話,以陳淵的威望,都得上趕著送東西。畢竟當初,本地不聽話的家族,都見識過這位第九山將軍的鐵血手腕。
他這后面一句,雖然是多余,但以表拳拳之心。
“素女劍派,屆時也會全力相助。”
“貧道也會廣邀好友,前來助陣。”
陳淵聽著一個個表態,內心溫暖。
時間許多這么久了,這些人還是沒變。
或許這些人現在的修為不夠高,改變不了什么,但江河湖海皆是是溪流匯聚,聚沙成堆。
他也沒拒絕,“那陳某就多謝諸位了!”
隨后舉杯,“我敬諸位!”
“干!”
夜色西沉,亥時夜定,酒桌散去,后院一間靜室,一盞青銅燈火搖曳。
陳淵盤膝坐在其間,閉著眼,里面靜謐無比。
不多時,外面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緊隨著,兩道人影的輪廓投影在門上糊的油紙之上。
屋內,陳淵緩緩睜開眼睛,眼中金芒吞吐,隨后斂去。
“將軍,雷山求見!”門外,傳來公孫羊的輕聲。
“讓他進來。”陳淵面色不變,聲音古井無波。
話落,靜室的門徐徐打開,外面的露汽跟隨著翻涌,不過卻被一股無形之力抵擋住,進不來。
而從霧氣中走進來一道魁梧身影,雷公臉,背后有雷電雙翅,收斂于背后。
門砰地關上,雷山從門外的黑暗踏進燭火懸照的光圈中,立定抱拳,額頭微低。
“陳將軍!”
“你來找本將,是赫連山傳消息過來了?”陳淵抬起眼皮,淡淡道。
雷山眼皮微跳,說的真準。
“是,下午根據陳將軍您下達的指令,議事結束后,在下傳信給赫連大人,國師大人那邊也有消息就此傳過來。”
他低著頭,聲音低沉。
“說!”
雷山低下的額頭間,皺起了紋路,他感覺到陳淵逼人的目光,顯得踟躕不定,最終聲音艱澀道:
“國師大人說,昨日深夜,朝廷那邊派遣密使傳旨,陛下急召他回京!”
這聲斷斷續續,卻抑揚頓挫,擲地有聲,將靜室的靜謐擊穿。
陳淵聽到這,古井無波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些許波瀾,那波瀾在臉上蕩漾開,在嘴角化作了戲謔,
“派密使?急召赫連山回京?”
“呵!”
他起身來,“帝京龍椅上坐著的那位武帝真是沒讓本將失望過。”
“這是想釜底抽薪,生怕蜀地不亂啊。”
他的臉變得很冷,空氣里的溫度降了下來。
低著額頭的雷山心中一凜,脊背發涼,不敢出聲。
接著,他低頭的余光就見陳淵朝他走了過來,在他身邊踱步,巨大的壓力讓他額間生起細密的汗珠。
“不過本將奇怪,這種私密的事情,他赫連山為什么讓你告訴本將?”
“就不怕本將掀翻這昏君的桌子?”
“而他就不怕受到朝廷和本將的猜忌?”
陳淵的聲音在雷山的耳邊響起,如同炸響,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讓他心生驚懼,如芒在背。
“大人說,這件事瞞不住,與其讓陳將軍您聽到風聲胡思亂想,驚疑內耗,不如主動說出來,心中坦然,并傳話讓將軍放心,他會釘死定安府。”雷山低聲小心道。
而這些話,讓陳淵的腳步停下,臉上的神色變得鄭然起來。
他對這位大乾國師,三朝元老,還是小看了!
這位,胸懷不小。
“看來,老國師拒絕了陛下的急召。”
“是的,今兒清早,赫連大人安排對方休息后,遣人將這位朝廷密使送出了安定府。”雷山悶聲回道。
陳淵面露感慨,“吾之胸懷不及也。”
“這樣一來,咱們這位陛下怕是要起猜忌之心了,朝堂上定然眾多非議。”
雷山這時抬起頭來,進來后第一次敢于正視陳淵的眼睛,面色戚戚然,“在下也擔心沒人能懂赫連大人苦心。”
“大人心懷大乾,我能明白他的煞費苦心。”
陳淵踱步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雄渾,“本將明白,蜀地百姓日后也會明白。”
說完,他背過身去,邊走邊道:“而且,這事本將會幫忙打掩護,不會讓赫連國師太為難。”
雷山一聽,趕忙請教,“還請陳將軍指教!”
陳淵背著手,目光跳動,“這次赫連山拒絕武帝急召,朝廷那邊定不會放任不管,必會有其他理由下召召他回去。”
“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安插本將的人過去,在朝廷派來的人見到赫連國師前,本將的人提前截住,讓他們見不到赫連國師。事后,這事盡可以推到本將的頭上,本將反正在朝堂的名聲不好,無所謂,什么謀反,篡逆的帽子盡可以往本將頭上扣,反正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他輕笑一聲,無所吊謂。
“當然,這需要赫連國師的配合。”
雷山聽到陳淵的這一番計劃,有些咋舌,“這”
隨后低下頭來,扶了扶手,正色道:
“在下會與赫連大人說明,謝過陳將軍對大人的考慮。”
他跟著赫連國師一起出來,這事不僅僅是赫連國師一個人的,也牽連到他們的身家性命。
“無妨,只要人不負我,我定不負人。你可以下去了。”陳淵淡淡開口。
“是!”
“在下告辭!”雷山躬身后退幾步,退出燭火照亮的光圈,隨后轉身,門無風自開,其走了出去,離開這個地方。
等他離開,門外候著的公孫羊快步走了進來,朝著陳淵的背影行禮,低聲,
“將軍,這位雷公族人可是有什要事?”
“嗯,定安府那邊,那位武帝直接派密使過去,下旨想召赫連山回京!”
“什么?這皇帝到底在想什么,這不是釜底抽薪嗎?”公孫羊臉色一沉,“那位國師怎么做?”
“哼,本將也想知道這狗皇帝腦子里在想什么。”陳淵冷哼一聲,眼綻寒光,“本將已經對他們失去了耐心。”
不過,他話頭一轉,語氣緩和了幾分,
“赫連山沒答應。”
“這位國師,已經抗旨兩次了,是個清醒人。”
公孫羊聽言,面露沉吟,肯定道:“將軍的未雨綢繆是對的,老夫這邊會加快動作,盡快完成將軍交代下去的任務,把整座劍南道的資源調集在一起,盡數掌握在將軍手中。”
“盡管放手去做!”陳淵的聲音充斥著莫大威嚴。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