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青山縣。
風輕云淡,四野澄明,惟見碧落無垠,黛色含光,若畫屏展于天際。
天地間,一片銀葉飏于天際,逐晴光而輕舞,如蝶翅蹁躚,掠碧落之澄廓。時穹無纖云,日華漫灑,葉色燦銀,飄飄蕩蕩,慢慢飄進一處小巷,落進一方青竹院子里。
一只手輕夾住飄落的銀葉!
銀葉泛著金屬光芒,里面倒映出陳淵的半張臉。
陳淵長立于亭欄前,春風拂面,池塘邊上,安歌扶蹲著小安安,在池塘邊頑耍。小家伙如今快十個月了,開始蹣跚學步,咿呀學語,已經會叫娘了,只是他這個爹,還不會叫,可能因為三天兩頭不在家吧。
此時的小安安,穿著一件紅色小肚兜,在她娘親的手扶下蹲著,一只胖乎乎的白嫩小手朝著池塘下伸著,口里“yu”“yu”地叫著,下面的水面上,五顏六色的小魚張開著嘴巴,聚集在一起。
陳淵收回視線,眼角慈父的笑意慢慢斂起,視線下移,目光落在指間夾著的銀葉。
指尖微微一用力,銀葉便碎作細碎的銀色光點,隨后便可見這些銀色光點化作一個個蚊蠅小字,在陳淵身前浮現。
陳淵掃了一眼,眼角露出思索之色。
方才是衛重來信,原以為對方沒這么快打聽到消息。
結果出乎意料。
因為消息很好打聽。
據對方信上內容說,兩日后,北涼王府新立世子,要辦封禮,王府不僅下帖邀請了北涼各地名門望族,也包括各大江湖門派。
有的離的遠的,接到帖子后,就已經啟程前往涼州了!
為新世子辦一場觀禮宴?
這下熱鬧了!
陳淵眸光流轉,看來自己說什么也要去做客了。
他這人啊,就喜歡熱鬧。
當然,得備份薄禮!
陳淵抬手一拂,將銀色小字打碎,隨風而逝,隨后背著手,從涼亭中走出來,走到母女倆身邊,臉上重新浮現笑容。
抬手朝下面一抓,一個困住一尾紅鯉的水團從水中飄起,落在他手上。
隨后蹲著身子,臉上浮現滿是寵溺的笑容,將水團在小家伙面前晃了晃,
“安安,叫爹,小魚就給你玩。”
“跟爹念,deyi爹。”
“爹”陳淵繼續循循善誘。
“哎呀!”小家伙身子往后一板,哎呀一聲,不耐煩地哭哭唧唧起來。
“呵呵”她娘笑的身子都抖了。
陳淵眼睛一瞪,隨后趕緊把手里的小魚拿來逗弄閨女。
“給給給!”
小家伙很快不哭了,睜大著眼睛,一雙肉嘟嘟的小手出奇的快,直接去抱水團。
那小手伸了進去,摸到魚身,立馬喜笑顏開,兩個小乳牙咯咯笑的都露了出來。
但很快,那魚掙扎了一下,如充滿水的氣球爆開,水花一濺,魚落在塘邊,蹦跳了幾下,重新落進了池塘里。
小安安臉上濺了水,魚也跑了,小臉光速變化,小嘴一癟,下一秒,哇哇大哭起來。
這可把陳淵弄得手忙腳亂,給她擦臉,結果小家伙哭的更兇了,還好,有她娘在,安歌只是抱起來哼了幾聲童謠,小家伙很快安靜了下來,隨后用小手揉了揉眼睛,慢慢有了困意。
陳淵在一旁哭笑不得。
原來帶娃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任他通天的手段,在小祖宗面前也照樣無計可施。
他和安歌對視一笑,露出無奈的表情。
“我帶安安進去睡了。”安歌張了張唇,很小聲說,抱著小家伙,一邊哼著,一邊拍著她的背。
陳淵點了點頭,隨后看著安歌抱著小家伙進去了里屋。
看著母女倆溫馨的畫面,陳淵心中有些虧欠,這個女人自打跟他后,無怨無悔,甚至連名分都沒有。
他在想,是該選個日子,把該彌補的都補了。
目光思索間,思緒紛飛,就在他心中盤算什么時機才算合適時,突然,他心有所感,轉過身來,看向院門方向。
此時,院門外,隔壁巷子的那對師兄妹正朝著小院走來。
來的正是楚玉和瓊樂。
“師兄真要回去?”
“是你說要在這里常住一段時間的,現在又鬧著回去,真搞不懂你。”
瓊樂一只手把著一把劍,一邊腳下不停,跟在三師兄楚玉的身后說著,臉上帶著懊惱。
走在前面的楚玉風風火火,身穿一身玄衣,臉色有些煩躁,腳步不停,
“姑奶奶你就別念了。”
“山里回的信你就沒覺得有一點奇怪?”
瓊樂滿是不理解,
“二師兄的回信也沒說什么啊,只是叮囑我們要在外小心,如果近期回不去,就晚點回山。”
“這能有什么問題?”
楚玉停下身子,回頭看了她一眼:
“二師兄你還不了解,他那大大咧咧的粗獷性子,可不會無緣無故跟我們說這些。”
瓊樂想到什么,眼睛忍不住俏皮眨了眨,“該不會是師父覺得我們在外拿小師弟打幌子,自作主張,在外偷玩,生氣了吧。”
“所以二師兄在信里點師兄你,等師父氣消了再回去?”瓊樂這話也不是毫無根據,因為師父身為山里的律法堂長老,是非常嚴厲的,平素喜歡講究章法,尋常弟子都怕。而且來信也是在山里收到信后發的。
楚玉聽到這,猶豫了一下,但始終覺得哪里不對勁,也不多費心思去想。
“想那么多沒用,回山就知道了,如果真是師父為這生氣,還不如早點回去,你跟我一起回去,小師弟就留在這里。”
“小師弟留在這里?”
楚玉斜了一眼師妹,聲音忍不住壓低,“你這話就多余,他叔在這里,誰也不擔心,師父若是真就這事問責,我們搬出這位,師父想來也不會說什么。”
小師弟他叔可是大名鼎鼎的武圣,師父可犯不上。
經過這么一分析,瓊樂也覺得理所當然,
“那我們現在是去小師弟家告知一聲?”
楚玉覺得自己這位師妹的思想覺悟有點低,沒好氣道:
“當然是先去與那位前輩告知一聲!”
“禮數,懂不懂!”
隨后,語重心長地小聲交代,
“師妹啊,記得等會少說點話。”
說完,正了正色,整理了衣裳,正衣冠,隨后轉身朝著青竹小院而去。
瓊樂聽出了師兄話里嫌棄的語氣,看著對方的背影怒目而視,跺了跺腳,隨后趕緊跟了上去。
等師兄妹二人到了小院門口時,兩人都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心有些慌。
楚玉這次沒有小師弟在身邊,底氣不足,走到門口,想敲門,但又怕驚擾里面的人,患得患失。
結果,門突然自己開了!
隨后師兄妹耳邊傳來陳淵淡淡的聲音。
“進來吧!”
師兄妹二人聽了這聲,渾身忍不住一緊,尤其是楚玉,可是接觸過陳淵的手段的。
楚玉規規矩矩地跨過門視檻,目不斜,穿過竹林小路,來到池塘邊,見到了陳淵。
“見過陳前輩!”楚玉躬身行了江湖中的晚輩禮。
身后的五師妹瓊樂也是如此,臉蛋別提繃的多緊了。
陳淵看著這對低著頭的師兄妹,方才他二人的話自己聽的清清楚楚,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眼中露出饒有興趣的神色,
“聽你們二人方才在外面說要回山?”
楚玉聽了先是一驚,隨后反應過來,在這位面前就算隔著數十里距離說話,估計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回前輩,確實如此,晚輩二人本來打算陪小師弟在這長住一段時間,只不過山中來信,我師兄妹覺得需要回去一趟,小師弟就暫時呆在縣里。”
楚玉簡短地說了一下,他也沒多余說關于信中的奇怪之處,畢竟沒有根據,更不可能說可能是自己師父生氣了。
而且這位武圣前輩是不是方才都聽到了,也不必多說。
“哦,聽說你們東玄山在北涼道,正好,本將也要去北涼一趟!”
“順便帶你們一程!”
“明日再出發吧!”
楚玉和瓊樂聽了這話,忍不住都把頭抬起來,臉上一瞬間寫滿了問號。
“啊?”
這是什么情況?
武圣前輩主動提出送他們一路?
楚玉很是驚訝,但隨后就是驚喜,感謝小師弟,看來自己的表現沒有錯嘛。
“多謝前輩!”
“求之不得!”
他趕緊答謝,因為師門回信而隱隱生起的陰霾在此時一掃而空。
這回去,同門師兄弟還不得眼紅死他。
而慢后一拍的瓊樂也有樣學樣。
“嗯,下去吧。”
“明日卯時三刻啟程。”
陳淵擺了擺手,揮退二人。
“那晚輩二人告退!”這對師兄妹當即恭敬拜手告退,離開了小院,然后去了隔壁的小師弟家,準備把回山的消息告知他一家。
次日清晨,卯時三刻,浪蕩山西麓,云霧氤氳,一道金光破云,劃開云浪,以恐怖速度朝著西邊天際線疾馳而去,轉瞬疾馳上百里,腳下景色在身后飛快劃過,被拉成了一條條線條。
“呼呼”狂風間,有衣裳獵獵聲作響。
金光間,陳淵長立于空,馭鳳疾馳,束手而立,身上衣角未曾被吹動半分。
而那獵獵聲,來源于身后,楚玉,瓊樂這對師兄妹。
只見他們此刻,眼睛都被吹的瞇了起來,衣角被往后吹得筆直,連同二人的頭發,都筆直吹向后方。
他們不是沒有放出真氣罡罩,可是,那恐怖遁速激起的風壓,將他們的罡氣罩直接給壓的幾乎不能離體,只能緊緊貼著自己的皮膚,想開口都不成,一旦放開,那狂風拼命灌入口中,純純喝西北風都能把肚子撐鼓,只能緊緊咬住牙關。
師兄妹心中不由駭然!
光遁速激起的風壓,就能幾乎把他們壓的動彈不得,他們就這么菜嗎?
兩人就這樣,在這種極速狀態下被帶飛了一個多時辰,突然,他們感覺眼前的景色陡然變慢了下來。
接著,那種令人窒息的風壓也頃刻消失,隨后他們倆感覺腳下有了實物,踩在了地上。
他們來到了一座山崖!
只是這突然的變化,讓他們血氣直往頭上涌,頭腦出現一陣眩暈,肚子里也翻江倒海,腳下也軟綿綿的。
兩人踉蹌干嘔了兩聲,相互扶持著才沒有出現丟臉的情況。
緩了幾下,楚玉和瓊樂才緩過勁來,抬起頭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兩人不約而同地眼眶漲大。
兩人在對方的眼里,都看到了傻眼的一幕。
只見兩人的馬尾被風吹的定了形,朝后筆直地橫著。
這“別致”的造型令兩人都尷尬地腳趾都要摳出來,尤其是師妹瓊樂,驚呼一聲,趕緊背過身去,用手去捋順自己的發型。
兩人一通操作,很快重新轉過身來,整理了衣冠,身上恢復了常態。
他們這才打量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一座山崖,而那位陳前輩正背著手,站在十幾丈外的懸崖邊。
楚玉趕緊上前,走了幾步,在陳淵身后三丈處站定,抱了抱拳,小心詢問道,“陳前輩,不知這是哪兒?”
“錦官城往西走七百里。”陳淵淡淡回復,目光眺望十數里外的丘陵。
那里有一座如鷹嘴一般的懸崖。
在下面的山谷,有綿延成片的營帳,那里隨風飄來嘈雜聲。
楚玉聽到竟然來到了錦官城附近,心中不知陳淵要干什么,順著視線眺望遠方,發現了遠處山谷的兵馬營帳,不知這位大佬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于是就“謙虛求問”,
“前輩這是?”
陳淵淡笑一聲,“有人要辦酒宴,本將來準備一份薄禮!”
說完,他嘴中一吐,一道璀璨劍意噴薄而出!
那口氣剛離唇齒,便化作一道銀白劍氣,如九天落下的電光,劍氣掠過之處,虛空生痕,不過瞬息之間,便跨越了十數里的距離,電光火石朝著山谷中一處營帳激射而去!
營帳里,北涼撫司副指揮使陸江,正身披甲衣,坐在主位,與麾下將軍議事。
下一秒,裂帛聲響,陸江頓時感覺一種毛骨悚然的寒意襲卷全身,喉嚨滾動,正準備驚喝,但下一刻,自己脖頸處便驟然一涼。
接著,他便看到自己的脖子處血流如注,身子往旁栽倒,麾下的將領驚然抬頭。
而自己的視線越來越高,直到飛出營帳!
自己的頭顱竟然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