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你說給我做個這玩意兒干啥?”
周玄繞著蓮花寶座轉了幾圈,沒有領會黑水的意圖。
黑水這次也傲嬌了起來,不做任何回應,不理會周玄的吐槽,墻小姐則勸道:“黑水之神自然有他的想法,應該很有作用的。”
“我感覺最大的作用,就是讓白骨和尚給我念念心經,祛祛我心里的焦躁。”
周玄看得直搖頭,進了城隍道觀。
觀內,大長老李九木的魂魄已經被拷打結束。
城隍道觀里的眼睛,它們行刑拷問,靠的是無形目光,目光如鐵鞭,鞭撻魂魄意志本身,李九木自然是扛不住。
此時的他,瑟瑟發抖的蜷縮在觀內的角落處。
“大長老,拷打的滋味,可還好受?”
周玄“拷打”兩個字才出口,李九木便應激了一般,神魂不自禁的顫抖了起來。
“直視我吧,大長老。”
周玄輕松的說道,李九木不敢做絲毫抵抗,目光軟弱無力的投了過來。
兩人的目光交匯,周玄便瞧見了李九木今生今世的所有記憶。
由于道觀眼睛們提前做過準備,他們清洗掉了李九木大量的無用記憶——至少對于周玄來說,毫無作用——所以周玄瞧見的記憶,是過濾之后的精簡版本,信息量很充沛。
周玄瞧見了“九蛇之神”對于流云寨的奴役手段。
曾經有某個年份,九蛇之神因為祭品的質量不夠,遷怒了流云寨人,連續數個月不降臨。
頭一個月份,流云寨人的生活還算正常,但往后的幾個月,族人中的成年男人、女人,開始無精打采了起來,然后便是身體有劇烈的疼痛感覺,別說繅絲、織麻、漁獵等等辛苦的勞作,哪怕是走個路,抻抻腰,都會帶來極大的痛苦,
更有甚者,光是呼吸,都帶著十二分的痛苦之色,
有些族人互相交流著“痛苦”的時候,如此形容自己的身軀感受——只要一動起來,身體里骨頭、血肉,像兩塊毛糙的棕櫚樹在摩擦,
每一次摩擦,都帶來了痛不欲生的痛楚。
終于,在族人最難捱的時候,舉全族之力,湊齊了“九蛇之神”所需的祭品,才終于得到來九蛇之神的降臨。
那一日祭祀之后,寨子里的土地里,憑空長出了一條條石柱,每一條石柱上,纏著九條烏黑滾粗的蛇。
“九蛇之神降臨了,這位偉大的神靈沒有放棄我們這些虔誠的子民。”
大長老李九木呼喚著族人,
整個寨子里的人,忍受著巨痛,瘸著拐著,亦步亦趨的走到了那些石柱前,用刀割開自己的手臂、大腿,將鮮血潑灑在柱子上,
有了鮮血的灌溉,石柱上那些浮雕的蛇,一條接著一條的活了過來,它們在族人身上游動著,巨大的蛇身在游移時,會分泌出杏黃色的粘稠液體,
這些液體順著族人身體上的毛孔,鉆進了骨肉之中,充當了潤滑劑,將骨、肉之間粗糙至極的頓澀之感,全數消彌掉了。
族人們盡情的伸展著腰肢、揮動著臂膀,骨、肉之間變得滑膩,痛苦消失了,強大的活力,又回到了他們每一個人的身體里。
“只要是普通人,在行走、呼吸的時候,都不會有痛苦的感覺,流云寨的人好像天生不太一樣?”
周玄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如果流云寨人的骨骼、血肉,天生就不潤滑,那九蛇之神離開的時候,為什么寨子里只有成年之后的男、女,才會有骨肉之間互相摩擦的痛苦?寨子里的小孩為什么沒有問題?
一個理所當然的推導,呼之欲出。
“明白了,這種骨、血、肉潤滑的人類本能,寨中族人在成年后,一次又一次的祭拜九蛇之神后,本能被這尊邪神收走了,身體骨骼才不夠滑潤的。”
“九蛇之神利用自己的粘液可以浸潤骨骼,削減族人身體因為潤滑度不夠而產生的痛苦,控制了流云寨。”
這一瞬間,
周玄忽然明白,為什么彭家鎮的樹族,一樣有恐怖的生祠血祭,可背后的異鬼彭侯,卻是天穹之上的神明級,而且刺青堂口,也是正堂之一,
相反,九蛇之神則被稱為邪神、流云寨則是陰堂。
“神明、異鬼控制信徒、弟子,靠的是信仰;
而邪神,則是拿走了信徒本來就有的東西,再將這件東西賜予回來。
從某種角度上來講,異鬼、神明,是真的會幫助信徒、弟子,而邪神,卻沒有幫過任何人。”
你的痛苦,的確是我平息的,但你的痛苦同樣也是我造就的。
“這種取巧的方式,并不符合井國的香火神道,受到排斥當然就天經地義了。”
周玄繼續觀看著李九木的記憶畫面……在族人重新找回了失去的生命活力之后,李九木獨自一人去了山中,在一座雜草重生的墳前跪拜。
墳包附近的土地龜裂,一條由九條白蟒交織而成的詭異大蛇,從地面寬大的溝壑之中,立起了身子,冷笑著說道:“這幾個月的痛苦時光,是對你們流云寨的懲罰,若是下一次的祭品再惹我憤怒……”
“一定不會再出差錯。”
“這樣最好。”九蛇扭動著身子,卷起了如錐子一般鋒利的蛇尾,扎進了自己的身體里……
若是仔細看,它扎入的位置,并非是任何一條白蟒的身體上,而是扎在一張人臉的眉心之處。
這張人臉,在正常狀態下是看不到的,只有九蛇取血之時,肥大的蛇軀抬起,方才看得清。
周玄瞧到人臉,頓時心里欣喜——他不是別人,正是周玄在皮草店里瞧見的徐荊山——二百二十年前的文壇大圣。
徐荊山的眉心處,被蛇尾扎透,鮮紅的血,汩汩的流淌了出來,李九木連忙扯掉了懷中竹筒的軟塞,去接那些血。
“賜福你神靈之血,是希望你好好替我做事,若是再出差錯,你這個大長老,可以換人了。”
等竹筒接了半筒的時候,九蛇將蛇尾拔出,潛進了溝壑里,大地的縫隙再次合攏。
“可惜啊,這次觸怒了九蛇之神,只接到了半筒九蛇之血……”
他搖了搖頭,似乎這血,極其珍貴。
“第二副閻王卦,只差臨門一腳了。”
徐荊山的位置,已經被周玄鎖定,只要等今日完事后,帶著人,再去一趟那老山墳地,便能將九蛇之神的真身找到——找出了真身,便等于找到了徐荊山。
他從李九木的記憶中,已經獲得了自己最想要的線索,甚至還有意外之喜,直接定位到了徐荊山,但他沒有立刻離開道觀。
城隍眼睛們,將李九木的記憶,過濾得只剩下了兩段,一段便是剛才的畫面,另外一段記憶,卻來自昨天。
“李九木,明日聯合血祭之時,我不會降臨罡風洞,你派出大神官,前往白眉山的洛神峰清水洞窟……”
“謹遵神靈之命。”
周玄離開了秘境,便問云子良:“老云,我剛從李九木那里得到消息,九蛇之神提前就讓李九木,派出大神官,前往白眉山的洛神峰清水洞,這是有什么用意嗎?”
“九蛇之神不降臨祭壇,卻讓流云寨的大神官,前往清水洞……這豈中必然有貓膩。”
“我還不知道有貓膩?我是問你,貓膩是什么。”
“不太好猜,拿到的信息太少了。”
云子良說道。
“那我再幫你找補點信息出來。”
周玄再次通過血井秘境,聯系到了芨芨草阿旺。
“阿旺,你三叔伯是石家寨的大神官是吧。”
“沒錯,大祭司。”
“他有去參加罡風洞的聯合血祭嗎?”
“沒有。”阿旺說道:“我三叔伯好像去了……大石山……”
“你在罡風洞中嗎?”
“在的。”
阿旺說道:“我是石家寨的靈官,自然要來參加血祭。”
“其余寨子里的大神官,你是不是都認識?”
“每個月都有聯合血祭,我對他們太眼熟了。”
“那你辨認一下,其余寨子里的大神官,有沒有到場。”
周玄問道。
“那先容我短暫的離開血井秘境。”
阿旺先行告退,兩三分鐘之后,他的模糊身形,又再次出現,他言語中帶著十二分的疑惑,說道:“大祭司,所有的大神官,都沒有來參加這一次的聯合血祭。”
“你繼續留意聯合血祭,有什么風吹草動,向我匯報,同樣的,這次的任務也并非無償,事后,我會給你報酬。”
“多謝大祭司。”
阿旺退出了城隍道觀,
周玄也回到了現實空間,對云子良說道:“十六個陰堂,沒有一家陰堂的大神官,參加了聯合血祭,應該都像流云寨、石家寨的大神官一般,提前得了邪神的吩咐,去了某處洞窟,這是為什么?”
“這我有點搞不懂了,我猜啊,應該和邪神的特性有關系,但邪神有哪些特性,我研究不深。”
周玄問云子良:“誰對這方面的研究深。”
“目前明江府中,最懂邪神的,莫過于天上那位了。”
云子良指了指天神之火的方向。
李乘風曾經說過,井國有大佛、神明、異鬼、邪神,其中,只有邪神,力量本源,最接近天神。
天神與邪神力量本源相似,自然知道一些底細。
“老云,你還真是提點我了。”
周玄當即便神魂日游,去尋天神之火去了。
天穹上,那團已經頗有些明亮的火光,此時正凝視著利苑大廈。
“我現在蘇醒速度,都不如一口鐘。”
古樹金鐘前日才真正恢復靈性,由于不斷有周玄提供的說書人愿力滋養,靈性的攀升極其迅猛,惹得苦厄天神都有些嫉妒。
“苦厄天神。”
“周玄,你說你有沒有辦法,把給金鐘的愿力,弄到我身上來?”
苦厄天神問道。
“愿力的事情,以后再說。”
周玄開門見山的說道:“我這兒有樁急事,要詢問你。”
“但問無妨,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苦厄天神表明了態度,
若說上次他向周玄講述了“血井天尊的隱秘”,是為了感謝周玄守護明江府,那現在他持開放態度的合作,完全是瞧中了周玄的價值。
一個能讓古樹金鐘快速復蘇的人,自然也有能力,幫他這團火,也快速燃燒起來。
如此人物,苦厄天神哪有不合作的道理。
“弓正要降臨人間,你收到消息了嗎!?”
“什么?他要降臨人間?”
“依靠明江府十六個陰堂的聯合血祭,完成巔峰降臨。”
周玄說道。
“這我還真不知道。”
苦厄天神說道:“這個老東西,一旦降臨,怕是要找你麻煩。”
“麻不麻煩的,往后再說,我現在得了消息,聯合祭祀,如期舉辦,但是……十六個陰堂大神官,得了他們背后的邪神指示,分別去了某些高山洞窟之中,這其中有什么深意嗎?”
苦厄天神沉思了一陣后,猛然說道:“弓正不愧是最古老的神明級,他竟然能想到這種法子……分食天鬼之法。”
“請苦厄天神講得明白些。”
周玄說道。
“這要追溯到上古的時代,那個時代,沒有神明,也沒有異鬼。”
苦厄天神說道:“只有天鬼與天神,天神,守護著井國的人間界,原本九大天神,各有州府守護,偏安一隅,雖說偶有爭端,但總體而言,還是相當太平的,
但是,某一日,井國之中,不知從何處,出現了十二頭天鬼,生性暴虐,殘殺無度,
井國意志當時在沉睡之中,清醒的只有九大天神,在儺神的帶領下,我們與十二天鬼便展開了上古之戰。”
“我們九大天神,能借井國之勢,各個戰力非凡,
十二天鬼呢,除去它們本身實力強橫之外,各個都擅使奇淫巧技,而且,不死不滅。”
苦厄天神講起了天鬼,似乎回到了曾經的崢嶸歲月,他癡癡說道:“我們九大天神,毀就毀在了那些天鬼的不死不滅上……正面迎擊,天鬼雖然數目占優,卻斗不過我們,
可它們死去之后,又會復生,周而復始,怎么殺都殺不干凈,
直到某一天,掌管命運的儺神,于生生不息的命運輪回之中,領悟了對付天鬼的辦法,那便是制造出影神來。”
苦厄天神解釋道:“影神,便是如今的邪神,影神是如何制造的?我們天神在天地間,只要出手,便會留下天神氣息,
儺神收集了這些天神氣息后,從命運之門里,抓取了世間眾生的一部分欲念,從牧魂城中,提取了人間最陰森的幽冥陰煞之氣,
三種氣息碰撞之后,便成了影神,
影神的欲望極重,或許說,他們原本就是人間欲望的化身,第一批影神,至少有數十尊,他們像放出去的獵犬,分食掉被天神擊殺的天鬼尸體。
在天鬼尚未復活之時,尸體被影神分而食之。
然后影神會各自分散到了井國的各個角落之中,沒有了完整的尸體,天鬼無法復活,
于是,那場上古之戰,局勢便向我們傾斜……只是萬萬沒想到……我們對天鬼的大勝,卻引來了天鬼背后的意志,那股意志,與無上意志同樣強大,
再然后,便是八大天神隕落、大批的異鬼,隨著那意志的命令,大肆進入井國人間的后話……這些后話對我而言,不算光彩,不說也罷。”
苦厄天神說道:“依我剛才說的,邪神每年都在誕生,他們之所以形成,是遺留在世間的天神氣息、人間的欲念、以及幽冥的陰煞之氣,三種氣息交織,
正是因為有三類氣質,邪神便擁有了與天神類似的力量本源,天生就擅長對人心、欲望的操控,同時還有對陰煞之地、血肉、死亡的鐘愛,
弓正利用的就是這一點,降臨之法,效仿的便是影神分食天鬼。”
周玄聽到此處,頓時豁然開朗,說道:“等于說,今日的聯合血祭,并不是直接讓弓正降臨,而是十六尊邪神,分食掉弓正的神明氣息,等祭祀結束后,十六尊邪神,再找一個足夠合適的時間點、足夠安全的地點,將弓正的神明氣息吐出……”
“沒錯,先由邪神分食,再讓氣息聚合,完成從天穹到人間界的轉移……整個降臨的過程,無比安全。”
苦厄天神說道:“十六尊邪神,散布在明江府的角角落落、深山洞窟之中,想一口氣把他們找全,幾乎不可能,你的人手也不夠……除非你停止聯合血祭,才能阻攔弓正降臨,
不然,他一旦降臨,只要邪神沒有將氣息吐出,聚合成弓正,你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他的。”
將到此處,苦厄天神又嘆著氣說道:“活得最久的神明級,論小心謹慎的程度,超過任何人,不是百分之百的安全,他不會選擇降臨人間……”
“弓正不怕那些邪神分食掉他的氣息之后,不再吐出來嗎?就像曾經那些分食掉了天鬼的影神一般。”
“所以說弓正懂邪神啊,邪神是人間欲望的化身,只要有足夠的利益,那些邪神反而容易受到控制。”
苦厄天神一番話,倒讓周玄想起了遮星,這位不知道躲藏在何處的人間九炷香,靠著“色相”,把邪神「光陰」整得五迷三道,寧死也不出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