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實在搞不清,周伶衣的底氣到底來自哪里。
但姐姐已經像吃完晚飯散步似,手背在背后,極松馳的朝著圣子圣女走去,他也只能跟上。
骨老會內戰,除了畫家、樂師、古玲、李乘風四人,還在與圣子圣女捉刀放對,
其余的明江游神、棺娘,都因為古族止戈而騰出了手,清閑了下來。
但他們誰也沒有上去幫襯骨老的意思——人家是清理門戶,外堂上去幫著動手,實在不講究。
停住手的巫女,此時也注意到了周伶衣,她行走在萬千飄揚的桃花之中,氣度極優雅,無愧于巫女堂口花大人之名。
商文君、花清影,這兩位巫女的正副堂主,朝周伶衣施禮,清脆的說:“花妹兒,好久不見。”
“商姐姐、清影姐姐,若是去了平水府,妹妹請你們聽戲。”
周伶衣講話之時,倒沒有停下來,周玄有些抱怨,說道:“姐姐,你好歹是人家堂口里的弟子,人家堂主跟你打招呼你,你就匆匆的回一句,不太體面啊。”
“井國之中,真正能讓人體面的,是香火,我是老殿的第一巫女,自然不用在人情往來上面大做文章了。”
“堂口之中,最厲害的弟子,不是堂主嗎?”
“師不必賢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師,堂口能耐,也是這個道理,堂主,未必是堂口之中的第一戰力。”
周伶衣講話間,已經與周玄走到了骨老會內戰的場面里。
圣子圣女凝起如同烈陽的道焱火,蕩開了樂師、李乘風,畫家已經啟動了空間法則,藏匿在現實之外的空間中,打算尋覓良機,襲殺圣子圣女。
“畫家、樂師,你們且退開。”
周伶衣將袖子卷起一截,露出了如藕的手臂,說道:“刺青禁地之中,三頭石佛釘死了我們周家四代大儺,與我們周家姐弟結下了莫大的因果梁子,圣子圣女聽命石佛,便也是我倆的仇人,
你們先行退開,由我和弟弟,了結了圣子圣女,化解了梁子。”
周伶衣說得是有理有據,樂師回頭瞧了周家姐弟一眼后,快速做下了決斷,沉喝一聲:“退!”
古玲則問道:“小先生與花大人,能對付得了圣子圣女嗎?”
她問出這話來,也是一片好心。
四個骨老游神,兩個七炷香,兩個八炷香,與圣子圣女作戰,沒占到一點上風,周玄是四炷香火,至于周伶衣嘛,古玲聽說是六炷香。
按照這倆人香火的層次,對上圣子圣女,和送死有什么區別?
李乘風也對周玄說:“小先生,圣子圣女已經突破了,是坐八望九的香火,又不知從哪里領悟了凝聚烈陽之法,道行極高……”
“退!”
樂師再次沉喝,大力擊動胸腹處的骨琴,以強烈的聲波,暫時緩和了圣子圣女的烈陽之后,率先退出了戰場,
樂師離場,古玲與李乘風想不退都不行,只能悻悻后退。
好在畫家還在藏匿,圣子圣女倒不敢去追擊李乘風、古玲,只能遠遠對峙。
三人都走向了周伶衣的方向,樂師與周伶衣擦肩而過之時,輕聲說道:“花大人,我知道你的用意,盯住小先生的人太多了,你想借這一場大戰,告訴那些對小先生別有用心的人,你們姐弟道行傍身,不好惹。”
“多謝樂師成全。”
“成全不成全的,還得看你們姐弟的表現,你們若是敗了,我們當然不會束手旁觀,但是,往后敢朝小先生打主意的人,怕是會越來越多。”
精湛的道行,是對歹人的極大威懾,這一點毋庸置疑,
但假設周伶衣和周玄拿不出驚艷的道行來,別說什么威懾了,暗藏著的歹人們,只會更加肆無忌憚。
這場大戰,本就是一場大賭。
“既然讓你們退,那我自然是有理由,弟弟,跟我來。”
周伶衣越發的松馳,與周玄一起穿梭在漫天的桃花雨中,直面圣子圣女。
圣女的嘴唇都快咬出血來,她覺得自己遭到了從未有過的羞辱。
“畫家、樂師都入了八炷香,與我一戰,倒算是個對手,你周伶衣,不過是個六炷香,憑什么直面我?是以為我如今不得勢了,便趁我病要我命?”
“香火是香火,道行是道行,還沒交過手,你怎么認為我們姐弟不能算你的對手?”
周伶衣的右手已經吐出了數千根紅絲。
“想拿我的人頭,充當你那低手弟弟的功績?我今日與骨老會纏斗,哪怕消耗了再多的力氣,我也是八炷香。”
“別說今日了,就你曾經在明江府最巔峰的時刻,也不過如此。”
周伶衣冷笑道:“都說你是明江第一,我倒覺得——不過如此。”
周玄聽到姐姐對圣子圣女的評價,當即便暗中翹起大拇哥,
在他印象里,周伶衣生活里倒挺好說話,但只要出手,從來都是這么霸氣。
“好一個不外如是,你的彼岸花,能裹住我的道焱烈陽嗎?”
圣子圣女四手齊齊卷動了道焱火,這把火,形成了新的烈陽,光芒萬丈。
“弟弟,把你儺神之手舉起來。”
周伶衣說道。
周玄立刻舉起了右手。
周伶衣閉目凝神,于身體之中釋放出幽幽藍色氣息,是儺神后人體內蘊含的儺神之力。
藍色氣息將她和周玄團團包裹住后,順著儺神之手,進了周玄的身體,
周玄立刻便感覺到自己的香火在衰退,
而周伶衣的香火,則變得旺盛起來。
她手中的無情紅絲,數量直接多了一倍。
“花海在盛開。”
周伶衣雙手托舉起來,香火的層次在迅速攀升,七炷香、八炷香……直至坐八望九。
而她手中的紅絲,不僅數量增多,每一根絲線,都仿佛能滴出血來,不斷交織,向四面八方蔓延開,形成一朵花形廣闊的彼岸花。
“你竟然,竟然能吸收你弟弟的香火?”圣子圣女瞧見這一幕,驚住了。
周伶衣的香火是倒著修的,如今雖然只是六炷香,但剩下的三炷香,反倒不需要太多的香火灌入,便能攀升層次,
尋氅堂口弟子,最后三炷香需要的香火極多,周伶衣與他們相反。
如今有了周玄的四炷香火,便填補了香火空缺,所以能飛快的爬升香火。
“儺神周家,幾乎出不了高香火之人,但我們周家就在平水府,沒什么人敢來找我的麻煩,憑借的就是周家后人可以互相反哺香火力量,
我在戰斗抵達極限之時,因為香火倒修,本就可以將我的香火層次,在短時間內強行攀升,只是過程兇險而已,現在有了弟弟,我倒不用強行拔高我自己的香火 他的香火,就是我的香火。”
周伶衣的花海在怒放,以姐弟為花心,花瓣層層迭迭,
隨著她將香火之力盡數放出,紅彤彤的彼岸花,還在繼續成長,花型上,隱隱有超過桃花祖樹的態勢。
這一日,
彭家鎮里,開出一朵能遮蔽大地的彼岸花。
花鋪滿了彭家鎮的每一寸土地,圣子圣女的烈陽,也懸浮在了花海的上空。
萬千的花蕊,朝著烈陽迸射而去,像一條條精致的錨鉤,鉤住了烈陽,要往花海里面拉扯。
圣子圣女知道,只要烈陽一旦被拉扯入花海之中,那他們就徹底完了。
彼岸花咒,一直都是巫女九炷香的手段,彼岸花海之中,沒有法則,無生無死,它本就是來自幽冥的花朵,能接引世間亡魂。
圣子圣女將黑袍脫去,露出了畸形的身軀,圣女有嘴,圣子無嘴,兩人對著自己的身體瘋狂的刨動,快速的挖掘著自己的血肉,
每挖到了一團,便朝著烈陽扔去。
血肉像是燃料,一被燒融,烈陽便光茫大盛。
世間至陽之物,極克鬼祟,
彭升沒有身軀,云子良半人半鬼,兩人火速退得遠了些。
要說云子良瞧熱鬧的癮頭最大,烈陽的余熱,甚至在燒灼著他的身體,
他還不管不顧,兩只手攏在眉頭上,遮蔽濃烈的光芒后,細細的瞧著周玄、周伶衣。
“哎呀,周伶衣還真打不過圣子圣女啊。”
云子良有些心焦。
彭升則詢問道:“花海已經囚住了烈陽,何來打不過。”
“圣子圣女是痛苦派,這個派別的骨老,有極強的血肉再生之力,他們不斷挖取自己的血肉,充當燃料,能漸漸將烈陽催成太陽,
天穹的太陽,光茫萬丈,最克那些幽冥之物,彼岸花海,本就來自幽冥,受了克制,
若是周伶衣的香火層次,在圣子圣女之上,這些克制倒不算什么事情,但雙方的香火層次都是坐八望九,克制便是大事。”
高手對決,差之毫厘,謬以千里,受了壓制,周伶衣就贏不了。
云子良急躁的叫喊著。
他過于關注場面的局勢,已不顧往日的風度。
李乘風關心周玄,也詢問樂師,是否去助拳。
樂師想了許久后,還是搖頭,
周家姐弟還沒有敗,他們骨老便貿然出手,哪怕拿下了圣子圣女,從此周玄、周伶衣都有業障心魔,不利于往后的修行。
“再看看局勢。”樂師說道。
“別看了,別看了,趕緊救人。”云子良不顧烈陽的壓迫,沖到樂師面前,喊道。
同樣是坐八望九的層次,便看堂口與堂口之間的壓制。
骨老會,就是壓過巫女一頭,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哪怕是周家的修行天才周伶衣,也無法憑借同層次,戰勝痛苦派的骨老。
而此時,那遮掩住了大地的彼岸花海,在圣子圣女不斷提供燃料的情況下,被烈陽照得接近枯萎,
周伶衣的大敗,似乎已成定局。
“那我只能出手了。”
樂師見局面如此,便開始念動護身神咒,才念了兩三個字,忽然,在花海之中,傳出了一陣醒木的敲擊之聲。
一柄折扇,從花海中凌空飛起,像是一柄利箭,沖著道焱烈陽撞去。
沉悶且窒息的撞擊聲過后,烈陽竟然被折扇撞得升空了數丈之遠。
“神兵回手。”
站于花海之中周玄,長衫衣袂飄飄,朝著折扇伸手一招。
折扇很是聽話,在空中劃過一條古樸弧線之后,落回了他的手上。
“玄子的折扇?”
云子良一時間有些吃驚。
“四炷香的說書人折扇,能撞得動圣子圣女的烈陽?”李乘風更是發懵。
有了他的提醒,云子良一拍腦門,說道:“明白了,周家后人的香火互補,周伶衣能借玄子的香火,進入坐八望九的層次,
同樣,玄子也能借周伶衣的香火,短暫的進入坐八望九的層次。”
他饒是激動,
可不激動嘛,井國自神明飛升之后的兩千年里,誰見過香火如此之高的儺神弟子?
“怪不得花大人這么有信心,要與小先生獨戰圣子圣女。”
樂師終于看懂了,
坐八望九的巫女,是斗不過圣子圣女的,因為受到了堂口的壓制。
但是,坐八望九的儺神弟子,穩穩拿捏圣子圣女,因為儺神弟子,能壓制所有的堂口。
周玄,是掌握了九炷香之上第十重手段的人,擁有刺青的山河圖。
樂師身旁一陣火光閃動,空間出現一條縫隙,畫家從里面走了出來,回到了現實空間。
“老畫,你不藏了?”樂師問道。
“藏什么藏,勝局已定。”
畫家同樣作為八炷香的人間半神,他壓根想不出來,圣子圣女有什么法子可以克制周玄的山河圖。
“儺神弟子,同境界之內無敵,至于有多無敵,我也想知道答案。”
畫家也是想清清楚楚的看這場熱鬧,索性懶得躲藏了,回到現實空間看大戲多好。
“坐八望九的儺神?”
不光是場外人瞧出了名堂,圣子圣女也瞧見了端倪。
他們當即便要逃離,沒人敢跟同境界的儺神弟子動手,他們也不例外。
“弟弟,我反哺給你的香火,只在這片花海之中有效,不要讓圣子圣女遁走,速戰速決。”
周伶衣將香火反哺給了周玄后,坐在花心之中,
此時她自己已經沒了香火,但彼岸花盛開之后,不用香火也能持續兩炷香的時間。
她有花海保護,倒沒有什么危險,只是給周玄提著醒。
“放心,我追人不算厲害,但留人的功夫很不錯。”
“我肯定信你。”周伶衣望著周玄的背影,滿是笑意——家有儺神初長成。
坐八望九的周玄,已經有了儺神的一部分風采了。
周玄面對著腳底打滑,要逃之夭夭的圣子圣女,冷笑道:“你們哪里都去不了,化星!”
化星,星辰法則第三境。
周玄的身軀,啟用了法則,化作了點點星光,借著山風,飛快的吹動到了圣子圣女的身前。
他依靠這一粒星塵降臨后,再次啟用了降星之術,將自己的身軀化作了虛無,朝著圣子圣女的面門,砸擊了過去。
圣子圣女冷不丁的直面了周玄,四手捏住了道焱火,朝著周玄扔去。
烈火,穿透周玄虛無的身體,不知飄向了何處。
周玄的拳頭抵達圣女面門的時候,他再次使用星體之術,渾身堅硬如磐石,將圣女的面門砸得稀碎。
“圣子圣女共用一張嘴進食,這下子,連最后這張嘴都沒了。”
周玄再次騰躍,肘擊、揪頂、飛膝,只是最原始的進攻方式,卻暴燥得不講道理,將圣女的身軀抽打得滿是裂縫。
“石佛,還在看戲?”
圣子圣女憑空喊道。
只剩下了大羅天、無相獄兩尊法身的石佛,一直都在考慮該如何周旋,是悄摸摸的離開,還是與來犯的明江游神決一死戰,
悄摸摸離開,怕是不行,明江諸游神守住彭家鎮的鎮口,又有周玄的日游神魂、畫家的空間法則,他們哪怕僥幸逃走了,也逃不了多遠。
擺在他們面前的,似乎只有為佛國“玉碎”這一條路了。
但是當他們真的準備玉碎的時候,卻被坐八望九的周玄,把勇氣嚇得渙散,一時間便躊躇了起來,不知該如何是好。
好在圣子圣女一番話,將他們喊醒。
大羅天、無相獄前來參戰。
周玄只瞧見,凌空躍下來一個“人”,這人沒有頭顱。
但因為他身上的幽藍儺神之力,讓周伶衣分辨出了他的身份。
“弟弟,這便是四代大儺的尸身。”
周伶衣瞧見,這個人的身上,有四股不同的儺神之力,分明來自四個大儺。
周家四代大儺,都被古族釘死,他們的殘軀,組成這個“人”的胸口、腹部、雙足、雙手。
按照石佛的計劃,周玄的頭,本來應該縫在這尊尸身上,補全這一副軀體。
“周玄,你壞我們佛國好事,又屠戮我們佛國的寶山寺,今日,要你血債血償。”
“血債血償。”
無相獄、大羅天同時凄烈的喊道。
周玄只覺得這兩人搞笑。
“都啥時候了,還說這樣的狂話,做夢呢。”
周玄對著折扇,輕輕擊響,動用了“我為夢主”的說書人第九層手段,將自身化為夢境。
“既然你們愛做夢,那我就送你一場佛國血難的春秋大夢。”
周玄以說書人夢境,要速殺圣子圣女、三頭石佛。
而大羅天、無相獄控制的大儺尸身的袖袍里,也滑出了一柄折扇,與周玄同時擊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