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羅天、無相獄見到圣子圣女,仿佛見到了救命的稻草。
“痛苦大學者死了,莫庭生也死了,骨老會的神格被剝奪掉了,人間界的骨老會,已經不是骨老的骨老會了。”
圣子圣女的聲音很是沉郁,他們坐鎮骨老會多年,權力從來都握在他們手中。
但在周玄強行帶走墻小姐后,
在圣子圣女在天官隕落之時,藏在暗中,要去搶奪天官的神格,卻被畫家、樂師、箭大人等人守住,他們不得已離去的時候,
他們便知道,手中的權力,已經被交接出去了。
圣子圣女惡狠狠的說道:“現在的骨老會,它姓周。”
“周玄確實也是我們的心腹大患。”
大羅天也哀嘆了一聲,與圣子圣女訴起苦來。
圣子圣女曾經通過痛苦大學者、觀主的牽線,認識了莫庭生,
而萬色界和百眼大祭司,前些時間,出了刺青禁地,去尋找能夠殺掉周玄的人,他們通過莫庭生的引薦,找到了圣子圣女,并請他們出手,斬殺周玄。
“若是那殺掉周玄,刺青古族,情愿讓圣子圣女去覲見佛國之火,五年之內助你破入九炷香。”
五年的時間破入九炷香,這種價碼自然讓圣子圣女心動,他們甚至已經在謀劃如何動手殺掉周玄。
剛好周玄要帶走墻小姐,這便給了他們理由,只是往后種種事件……箭大人進明江府、周玄有八炷香的彭升守護、畫家樂師共同邁入八炷香,都徹底的泯滅了圣子圣女的計劃。
他們還敏感的意識到,若是再不想辦法殺掉周玄,或者找個地方躲藏起來,等周玄、畫家、樂師騰出來手來,或許他們倆要面臨著被清洗,
畫家已經隱隱要超脫出神職的范疇了,甚至現在骨老會中到底有什么大動向,也完全不跟圣子圣女稟告。
左思右想之下,圣子圣女便按照曾經萬色界留下的進刺青禁地的方式,來見無相獄、大羅天,
這次會面,他們若是能商議出辦法殺周玄也挺好,殺不了,他們便以客卿的身份,藏在刺青禁地之中。
彭侯藏了三百年沒被找到,他們藏個數十年、上百年,休養生息突破到九炷香,也未嘗不可。
但圣子圣女與無相獄、大羅天的見面,便像一場訴苦大會,都在痛斥周玄的所作所為。
“周玄利用山河圖,在我們佛國的寶山寺內,進行了一場血腥的屠殺,
這個仇,我們佛國人一定要報。”
無相獄對圣子圣女說道:“好在萬色界、百眼已經在京城之中,尋訪到高人了,不日便會啟程,進入明江府,到時候,我們便傾巢出動,一定要強行斬殺掉周玄。”
“那高人幾炷香?”
“坐八望九,但那高人的背后,可是有人間九炷香撐腰的。”
大羅天只有在說到幫手已至的時候,方能展露些許的笑顏。
“斬殺周玄之日,我倆人必定會全力以赴,但是,當前,還要以提升香火為主。”
圣子圣女終于說出來此行的目的:“我們要覲見佛國之火。”
“要見佛火自然好說,但是見了佛火,你便要對我們佛國效忠,若有二心,佛火便會焚盡你的身軀神魂,我事先可跟你講好了。”
“我倆已經考慮清楚。”
圣子圣女鎮靜的說道。
他們兩人在進入刺青禁地之時,便已經做好了準備,無論是什么條件,都要覲見佛火,只求香火上的進展,
井國,說到底是香火神道的井國,
只要香火上去,哪怕造下天大的殺孽,也沒有人敢講些什么。
“既然你們心意已決,那我便讓你們見到佛火。”
大羅天面對送上門的高人,自然是心中欣喜,但他不露神色,只與無相獄共同催動冥石。
兩人口中念念有詞,托舉的冥石之中,閃動著幽幽火光。
火光在催動之下,愈演愈烈,成了一團熊熊大火。
烈火之中,似乎坐了一尊佛陀,手里轉動的七彩念珠,寶相莊嚴。
大羅天與無相獄,同時沖著圣子圣女指了過去。
那烈火佛陀,便凌駕在了圣子圣女的上空,一到赤紅的瀑布,將其籠罩。
在烈焰之中,圣子圣女發出無比痛苦的凄慘喊叫,神魂都被烈火炙烤,身體更是被烤得滋滋流油。
在巨大的痛苦之中,兩人瞧見痛苦派的修煉法門,瞧見了痛苦派修行,首重精神而非肉身的訣竅。
只見圣子圣女將身上的黑袍扯去,露出了真容,她那如肉山一般的軀殼,并不是因為肥胖,而是因為——他們是“連體人”,
就像骨老會古怪生物研究所里面的那具標本一般,一男一女,背貼著背,長在了一起。
圣子圣女,可以說是兩個人,但也可以說是一個人。
此時,他們倆人同時舉起了手臂,兩道魂魄從身體里鉆了出來,在烈焰中遨游,讓痛苦磨礪神魂。
“這就是痛苦派的法門,我的香火,重新開始燃燒了。”
“佛國永恒,只求佛陀渡我們入九炷香。”
兩人已經表現出了信徒才會有的狂熱崇拜,神魂紛紛像烈火之中的佛陀跪倒。
大羅天、無相獄滿足的瞧著圣子圣女此時的表現,他們隱隱看到一條無形的狗鏈子,套在了圣子圣女的脖子上。
“只要是人,便有欲望,誰能滿足他的欲望,誰便是他的主人。”
“希望圣子圣女是條咬人的好狗。”無相獄兩人,通過冥石交流著……
有強大的八炷香歸順大羅天、無相獄,圣子圣女的香火在爬升,眾人都皆大歡喜時,一陣憤怒的腳步聲傳進來石窟之內。
來人是拄著拐杖的銅錢祭司,身披鹿皮的白鹿祭司,以及主持古族拜月儀式的明月祭司。
古族的祭司,曾經有五個,在二十三年前,玉門大祭司杳無音信之后,便只剩下了四個。
白鹿祭司托著鹿角,質問著大羅天:“桃花祖樹的夢,不是夢,是現實對不對……你們三百年前,血洗了我們樹族,還把剩下所有的族人,都奴役在這個禁地里面。”
“大羅天、無相獄、萬色界,你們三個在族人頭上作威作福的老祖,分明就是三頭石佛。”
“老祖,再喊你們一聲老祖,給我們族人一個說法。”
銅錢祭司將拐仗在地上戳得咚咚作響,那張如枯干樹皮的老臉,也因為憤怒而重重的顫抖著。
“你們又做什么了鬼夢,來石窟里質問你們老祖?”
大羅天心里很清楚發生了什么,他通過萬色界帶回來的消息,知道彭升已經復活了,桃花祖樹也重新長回了地面。
在三百年前的彭家鎮,轉化為禁地的關鍵時刻,桃花祖樹向禁地里飄灑進了一片桃花。
這片桃花讓族人生夢,夢見桃花祖樹,夢見族人在祖樹之下嬉戲,
而如今,桃花祖樹既然能重新長回地面上,便說明力量獲得了加強,它能讓那片桃花,給禁地的族人一個更加真實、更加完整的夢境。
這也是三位祭司聯手來質問大羅天、無相獄的原因。
大羅天面不改色,悄悄在手中凝聚出了“佛國印記”,打向了三位祭司,繼續封印他們的思想。
印跡讓銅錢祭司、白鹿祭司的神情變得麻木,而明月祭司胸前的月輪刺青忽然明亮,從身體里飛騰出來,緩緩旋轉。
月輪轉動之時,周邊便散出了黏稠的白色絲線,將那些印跡攥住。
“無相獄、大羅天,你們一直便是用這種手法控制著族人的?”
印跡對明月祭司無效,無相獄偏著他那如嬰兒般的頭顱,哂笑道:“明月,我與大羅天倒不曾想到,你竟然是五個祭司之中,第二個突破到八炷香的人物,你的明月刺青,已經有神明之法、自然之力,連我們的印跡都能被牽纏到。”
“可惜啊可惜,八炷香火的大祭司,要亡于此地嘍。”
大羅天假惺惺的嘆息過后,便朝著圣子圣女打了個眼色。
圣子圣女重新將黑袍批在身上,朝著明月祭司走了過去。
“月輪,落降。”
明月祭司面無懼色,雙手做托月狀,然后極用力的往上舉,雙臂的肌肉虬起,
等到舉到極限之時,明月祭司雙手猛得往下一沉,那輪明月,便朝著圣子圣女砸去。
圣子圣女冷笑道:“皓月而已,如何能與烈陽爭輝。”
兩人四手同時燃起了道焱火,四道火光兀自躥高,四火合流后,竟然形成了一輪小型的烈日。
圣女昂著頭,朝著烈日緩緩吹氣,奇小的氣流卻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烈日仿佛是個氣球,越吹越大,越吹越飽滿,
體型的增大,帶來了更加旺盛的灼燒,那輪明月肉眼可見的在消融,越加的縮小。
當明月已經徹底被融成虛無之后,明月祭司便知道大勢已去,也不茍且偷生,默默等死。
“且慢。”
大羅天喊住圣女的烈陽,詢問明月祭司:“你若是讓我種下印跡,我便饒你一命。”
八炷香的祭司,是大羅天現在急需爭取的對象。
“我們族人只是傻,被你這等豬狗奴役了三百年,但我們從來不貪生怕死……”
烈陽落下,將明月祭司燒成了一團焦骸。
“可惜,可惜,香火很高,卻沒個好腦子。”
大羅天憤憤的拍打著彭升的尸身。
明月祭司死去,銅錢祭司、白鹿祭司的印跡也被種植完成。
兩人同時睜眼,望見了地上明月祭司的骸骨,問道:“老祖,這是……”
“明月祭司入了八炷香,以下犯上,被我們古族客卿圣子圣女擊殺,你們倆個,把他的尸身帶下去。”
“是。”
銅錢祭司、白鹿祭司被種下了佛國的思想印跡之后,又化身成了曾經的忠誠模樣,帶著骸骨離開。
無相獄等他們走后,才對圣子圣女說道:“你們現在是坐八望九的層次,雖然與九炷香只有一線之隔,卻極難突破,往后,你每周覲見一次佛火,緩緩領悟,用不了幾年,便一定會升入九燭香。”
“多謝大羅天指點。”
“刺青一族的人心要散,需要鎮壓,我們倆人不方便出面,你們去寨子里瞧瞧,只要遇到不聽我們話的,殺了就行。”
以往這種事情都是有彭侯出面完成,如今又有了新的看門狗了。
大羅天說完,便揮了揮手,將冥石熄滅,與無相獄共同沉退到彭升的尸身里,成為兩幅刺青。
周玄、紅棺娘子、彭升、云子良幾人,已經走到了山脈與明江接壤的一塊碩大平原上。
到這兒了,不用彭升講,周玄也知道到地方了,這塊平原,三百年前,承載著彭家鎮。
而周玄,也是在明江邊,遇到的彭升。
“到刺青禁地了。”彭升說道。
周玄點著頭,說道:“我先破禁地,破了禁地,在呼喚明江游神集合。”
畢竟要動用翠姐的力量,翠姐又是身懷四境法則的狐族,不適合在人多的場合露面。
周玄先通過,跟周伶衣說道:“姐姐,我到了刺青禁地。”
“我把三師兄送過來。”
“三師兄?三師兄不是柳叫天嗎?送她過來干嘛?”
周玄問道。
在李霜衣死去之后,柳叫天便成了周家班里的三師兄,她是平水府的色絕、聲絕,唱得一手好戲,但沒聽她是老僵啊,
難道……周玄立馬反應過來:“三師兄沒有真正死去?”
“嗯,我現在送他過來。”
周家班,祖樹下。
余正淵、鄭九江這兩位周家班的師兄,被叫到了柳樹旁。
柳樹之下,一尊黑布,裹著一個人。
周伶衣對兩位師兄說道:“過了今天,柳師兄、三師兄就要離開周家班,去黃原府了,喊你們倆來,是知道你們與三師兄感情好,就再見他最后一面吧,
另外,柳師兄不是過不了苦日子,她這段時間心不戲班子里,也是有原因的,你們莫怪她。”
說完,
周伶衣將裹住李霜衣的黑布掀開,
李霜衣穿著平日里最愛穿的青色長衫,臉上帶著銅錢面罩,面罩的縫隙處,露出了兩根獠牙,面孔長著黑色短毛。
長年做冥戲的生意,余正淵與鄭九江哪怕不通香火神道,也知道李霜衣發生了什么,
當兩人再望向柳叫天手臂上蚯蚓般的疤痕之時,便也清楚,李霜衣這頭僵,是柳天叫的血養出來的。
他們頓時對柳叫天是說不出的欽佩來。
柳叫天是戲班子的頭牌,身家不菲,她要真是個無情之人,反倒是吃香的喝辣的,什么苦活臟活都不用碰,
但她對李霜衣那份感情,不可謂不真摯,哪怕人鬼殊途,哪怕以血養僵,她也不曾放棄李霜衣。
“柳師兄,往日是我們倆淺薄了。”
余正源、鄭九江很是鄭重的朝柳叫天鞠了一躬,又說道:“往后去了黃原府,一路安順。”
柳叫天眼中噙著淚,也朝二位師兄鞠躬,說道:“大師兄、二師兄,往后有緣再見。”
等三人起身后,余正淵、鄭九江再次朝著李霜衣深鞠了一躬:“老三,無論你是人是鬼,你都是我們的師弟,黃原府一行,務必安順。”
李霜衣的面具搖得叮當作響,他也想鞠躬,但身體已經僵化,做不出太大的動作來。
但這仨師兄弟打小便凝聚在一起的感情,卻足夠誠摯。
“三師兄,你見了大、二師兄,該去見見小師弟了。”
周伶衣憑空畫出了一道巫符,輕輕前推,祖樹伸出了一根枝條,扣住了李霜衣的手腕,用力一扯,他的身形便消失無蹤。
在祖樹之下,還站著一個身披白衣的魁梧男人——箭大人。
箭大人今日被周伶衣密信召來,幫忙看守周家祖樹。
他見李霜衣已經通過祖樹的「樹門」,去了明江府云羅山,便問周伶衣:“花大人,你不是要去刺青禁地中除去因果嗎?為何你不去?”
“樹門時間有限,今日惡戰又不知要持續多久,我晚去一些,節約樹門的時間。”
周伶衣笑著說道。
箭大人點點頭,身便的神弓、箭支已經懸空,呈防御姿態……
云羅山脈前,周玄感知到身后站了一個人,將他從背后拉了出來,是成了老僵的李霜衣。
“師……師……”
李霜衣的思維極困乏,但他認得周玄,只是要喊稱呼時,后面一個字,卻怎么都喊不出來。
“三師兄,多日不見……今日,我要借你的老僵之力,破此禁地,都是師兄弟,感謝的話,我就不講了,不能見外。”
周玄大喇喇的樣子,惹得李霜衣笑了,只是他全身肌肉都是僵的,笑聲也是“嗬嗬嗬”僵硬之感,倒是聽不出熱情,只平添了三分恐怖。
笑過后,李霜衣便努力將嘴長開一線,一滴陰陽血,便從他的嘴里飛出。
周玄以前聽呂明坤講過,人養出來的僵尸,叫“一滴陰陽血,封住一身的愛恨癡纏。”
人在死后靈魂尚未出竅之時,生平里最愛的人將血抹在死者的嘴唇處,封住魂魄,人便能化僵。
這滴血,有活人的陽氣,也會沾染死人的陰氣,便叫陰陽血。
陰陽血養出了僵尸,同樣僵尸日后若成了器,這滴陰陽血便是他最本源的力量,類似人的香火。
李霜衣將陰陽血吐出,便等于把他這條“尸命”交給了周玄。
周玄握住陰陰血,惦了惦后,便對身邊的翠姐說道:“四尾狐,借你精怪之力一用。”
話音一落,
四尾狐貍,便從山風中走出,張嘴吐出一截已經玉化的骨頭。
“四尾狐的橫骨。”
云子良見識廣,他知道妖族的一些事情——妖族的喉嚨中,有一片橫骨,這道橫骨沒有煉化之前,便不能講話,
只要是講話了的精怪,便是通過日月之精,將那片橫骨煉化。
煉化后的橫骨,珠圓玉潤,藏于妖族的身體之中,成了類似香火的物事。
“要借精怪、老僵之力,便要拿到陰陽血、橫骨,不是一般的交情,要拿這兩樣,咱敢要,別人可不敢給呀……玄子的人緣,是好。”
云子良笑得極燦爛,他對周玄這位尋龍堂口的新人,十二分的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