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庭生面對「光陰」的謾罵無動于衷,冷笑道:“我又沒有與你們家小姐攻守同盟,我做我的事情,與她何干?”
“轟隆”,
云霧尊者又在撞擊著明江府的大地,這一次的震顫來得過于劇烈,
周家凈儀鋪里的動蕩不停,椅子桌子倒了一大片,
連極重的柜臺,也差點傾倒,趙無崖離得近,一手將它扶住,才沒倒下。
“哈哈,周玄和骨老、城隍、巫女,守住了明江府的十一座水庫,有用嗎?
毫無作用,明江府的大人物們,更想這場大災難出現,他們更加期待這場明江府的末日。”
莫庭生笑得很放肆,放肆得向來不愛動手的趙無崖,脫了鞋,照著他的嘴扇。
“丫特么真煩,能閉嘴嗎?”
啪、啪、啪 連著好幾下扇動,莫庭生倒并沒有受到太多傷害。
趙無崖也有些后悔,為什么自己不愛穿皮鞋,總愛穿布鞋?揍起來都不疼。
“哈哈哈,云霧尊者撞不出這么大的威勢的,我都說了,災難才真正開始……哈哈哈哈。”
莫庭生已近乎癲狂。
“小姐,小姐要死去,這場提前到來的災難,會讓小姐死去。”
被周玄、畫家、棺娘侮辱的邪神「光陰」,從來只是憤怒,而想到了小姐,卻讓他傷心得直落淚。
“小姐,小姐……”
“一個坐八望九的云霧尊者,能撞出這么大的動靜?”
苦鬼的弟子已經重新集結,逆流而上,前往洪峰最為洶涌的位置,
周玄則日游到洪峰之處,他行走于空中,望著洪峰的匯聚,竟然如上百米高的昏黃泥墻,
泥墻浩浩蕩蕩的往前行進,仿佛吞噬一切的杏黃世界。
周玄很有些懷疑——云霧尊者的撞擊能有如此滔天的威勢?
既然他這么強大,為什么佛國最近這三百年,在井國發展得如此隱秘?
“佛國成天啥事不干,找幾個云霧尊者這般的狠人,對著井國一頓狂撞不就完事了嗎?”
什么天災、什么洪水、什么大旱,我輪番著撞,不早就給井國禍禍得稀巴爛?
在周玄站于洪峰之上觀望的時候,畫家也撕裂了空間,站于周玄身側。
“小先生,這佛國人的修行層次,是不是與我們井國人不太一樣。”
畫家也覺察不對。
“你認為佛國人八炷香,能抵得上咱們井國的九炷香?”
周玄問。
“有這個意思。”
“我覺得不可能。”
周玄與莫庭生交手的時候,可沒覺得莫庭生這個佛國的太平僧,在香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畫家又琢磨道:“那或許云霧尊者不是坐八望九的香火,他或許……已經成功入了九炷香。”
“老畫,你見過九炷香火的人嗎?”周玄詢問道。
“沒見過。”畫家話鋒一轉,說道:“但古籍記載的人間九炷香,動輒有驚天諱地之氣勢,能借山河之勢,能借星辰偉力,但那是九炷香的事,
云霧尊者沒有晉升入九炷香火,便沒有這樣的氣勢,差那一線,天地之隔。”
畫家嘆著氣,對周玄說道:“所以,我懷疑,那云霧尊者,已入九炷香。”
“他若是入了九炷香,也絕然沒有如此氣勢。”
周玄極篤定的說道,
因為他真的見過九炷香的人出手——彭家鎮的彭侯嘛!
那是天穹之上的神明級。
神明級的來源,便是人間九炷香飛升天穹,斬殺舊神而來。
既然彭侯是神明級,那他一定是九炷香。
在彭家鎮,彭侯的天鬼圖,的確很兇悍,只靠一人,便壓制了刺青一族,
但他的氣勢,也絕對到不了只靠撞擊,便能撞得明江府大地震顫的程度。
周玄搖著頭,說道:“我懷疑,明江府內,有人在推波助瀾。”
他抬起頭,望向了天穹。
苦厄天神的火,昏黃不定,無助的瞧著大地上即將爆發的災難。
“阿玄,冥石的溝通方式,我快要分析出來了,只差最后一點點演算。”
墻小姐的聲音傳了出來。
周玄低著頭,問道:“墻小姐,你幫我分析分析,這明江府的滔天洪水,大地震動,和佛偈的力量屬性,是否完美契合?”
“契合度不是很高。”墻小姐說道:“而且大地震顫的力量屬性,一直在變化,最開始的時候,那股力量,將水庫的水浪,震顫到十來米的高度,只是一種力量,
但剛才,最強烈的震顫,將洪峰生生拔高了數十米,其中至少有三種以上不同的力量。”
力量種類不同,便說明,有不同的人出手。
“老畫,真的有人在推波助瀾。”
周玄望著還在攀升的洪峰,嘆著氣。
在他的人生里,“推波助瀾”這個詞,第一次以具象的形式出現。
“佛國人在明江府有內應?”
“對。”周玄點頭。
“他們的內應是誰,這么強大?難道是百鬼之母那般的存在?”
“或許……是明江府的神明。”
周玄在望向洪峰的時候,竟然瞧見了一根若有若無的紅色絲線。
這種絲線,他見過三次,
第一次,是在七葉寺里,天穹之上,垂下神絲,要將煮酒和尚給拉到天上,將他制作成道者。
第二次,便是今天,
青衣佛用神絲,垂下道者,要去拿回周玄的洗冤箓,
第三次嘛,便是現在。
周玄日游進入洪峰,伸手去抓神絲,但是,一種極其危險的感覺,逼退了他。
這種感覺,仿佛洪峰的深處,有一幅宏大的刺青圖,圖中有飛沙走石,只要周玄一個不慎,被沙石形成的風暴牽入其中,身軀便會被碾壓粉碎。
這副刺青圖,周玄見過,自然明白是什么手段。
“彭侯?”
周玄感知敏銳,日游到了畫家身邊,說道:“老畫,明江府這次的麻煩,太大了,洪峰之中,隱匿著彭侯。”
三百年前的彭家鎮,桃花巫彭升、桃花祖樹以及樹族的族人,用二十四幅神明圖,迎戰天鬼。
彭升戰死,彭侯也被打退了境界,從此消失不見。
“想不到,你藏在洪峰之中……只為了協助佛國?還是有其余的好處?”
周玄回頭看向了畫家,說道:“墻小姐算出今日的大地震顫之中,至少有三種以上的力量,或許說明,藏在洪峰之中的人,還不止彭侯一個神明……”
“怪不得,神明能借山川之勢,控水搬山,他們能幫助佛國的云霧尊者,制造這場大災難。”
畫家凝視著渾濁的洪水,他并不理解,為什么明江府的神明,會降臨明江府的人間界,還要藏匿在洪峰之中,協助佛國人毀滅明江。
“是明江府的一方水土,將你們這些神明養育,你們在天上待得太久,連最后的人性也被磨滅了嗎?”
畫家一聲長嘆。
“我聽箭大人說,天上神明,要降臨人間,除去彭侯那般依靠天神祭的途徑之外,剩下的途徑,便是神明依靠道者降臨人間,但是降臨之后,無法發揮巔峰的戰力,
我若把他們從渾濁洪水之中找出來,老畫,你敢對神明拔刀嗎?”
畫家先是一愣,也不得不愣,
自打他從出生開始,便將天穹之上的神明,視為最高的信仰。
“神明于天穹之上,注視著人間,但凡人間有不軌之人,神明便會降臨除去。”
“有了神明,才有了井國的平靜生活。”
這些話語,在他拜入骨老會后,便不斷的聽見有人提起。
可如今,神明卻依靠道者降臨,要毀滅明江府,這樁事,沖擊了他的三觀和信仰。
但信仰是有慣性的,他被信仰慣性拖延著作不出決定。
“敢不敢?若是不敢,我便帶著五師兄、老云他們,回我的平水府。”
周玄需要畫家作出決定。
骨老會是明江府的最大的堂口,而畫家又是骨老會第一神職。
圣子圣女不在,他便是明江府最具權限之人。
若是他不給出態度,周玄轉身便走,他有祖樹,帶著老云、五師兄、崖子、福子、翠姐華子他們返回平水府,
神明們還要集中力量,用滔天的洪水毀掉明江,也沒時間去管他們,真要管,祖樹通過,把師父、姐姐、酒大人送過來,也夠無法發揮巔峰戰力的神明喝一壺的。
畫家望著已經超過一百五十米、如小山一般的洪峰,終于做下了決定。
“敢。”
“真敢。”
“一定敢。”畫家堅定的說道。
滿城的老百姓,他的骨老會,還有慧豐醫學院的學生、老師,都是畫家想要守護的。
在這個節骨眼上,畫家只能與神明劃清界限。
“那我就去把他們找出來,我還真想看看,依靠道者降臨的神明,是不是人間無敵。”
周玄先通過日游,去到了棺娘之處,說道:“棺娘,情況有變,你和你的弟子,不要再逆行前往洪峰了,洪峰里面,有明江神明。”
“什么?”
棺娘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神明藏匿在洪峰之中,想要做什么?
“暫時不清楚,但他們與佛國人,是一路貨色。”
周玄講到此處,便說:“神明藏匿在洪水之中,你們若是過去,兇多吉少。”
神明甚至要毀掉明江府,還能對控水救災的棺娘、苦鬼們客氣嗎?
“你們直接去被洪水倒灌的村莊救人吧,洪水中心不要過去。”
“小先生,既然有神明推波助瀾,明江府怕是救不了。”棺娘被神明的名頭恐嚇到了。
“神明又如何,依靠道者降臨,我把他們找出來,明江府這么多游神,還怕他們?”
周玄說道:“棺娘,無需害怕,他們不是神明,不過是頂著神明名號的高級土匪頭子。”
越是關鍵時刻,強硬的情緒總能安撫人心。
棺娘瞧著一臉篤定、毫無畏懼的周玄,她也像吃了顆定心丸似的,恐慌少了許多,開始安排苦鬼弟子船只的去向。
周玄則日游到洪峰之上,將自己的感知力,如同絲線一般,沉入渾濁洪水之中,去探尋神明的蹤跡。
“阿玄,我們血肉神朝,會不會就是這樣被佛國人湮滅掉的?”
墻小姐靠著周玄的神魂,悲傷的瞧著洪水的景象,拳頭攥得緊緊的,
“墻墻,放心,我們會復仇的,殺人者,人人得而誅之。”
周家班,祖樹下。
周伶衣極少有焦躁的時候,此時,她繞著祖樹,極刻板的走著。
“周班主,萬萬沒想到,那些神明竟然是佛國人的內應,要不然你讓祖樹送我去明江,我倒要看看,靠著道者降臨的神明,能不能贏得過我這把老骨頭。”
袁不語只有七炷香,但說書人的戰力,在井國堂口之中,是極其靠前的。
只因為說書人的夢境,能跨越境界鎖住對手。
周玄儺神起乩之后,便有了四炷香的戰力,能用夢境鎖住五炷香的對手。
袁不語的七炷香火,還真不太害怕無法發揮巔峰戰力的神明。
“袁老,還不到時候,祖樹傳送過去,有時間限制的,弟弟沒有把那些神明找出來,你過去也沒用。”
“神明難降,神明依靠道者降臨人間界,若是道者被斬殺,那神明便會隕落,到底是有什么好處,能讓那些神明冒著這么大的風險,降臨人間?”
酒大人一直琢磨著這個問題。
周伶衣卻說:“這些年,天上的監管變弱了,那些神明或許是想趁著監管變得極弱的時候,逃脫井國意志的束縛。”
她口中的井國意志,便是墻小姐、苦厄天神口中的「主」。
“毀滅明江府,便能逃脫意志?”
酒大人還在鉆牛角尖。
“老酒,你別瞎琢磨,若是我徒弟找出了潛伏在洪水之中的神明,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明江府,誅殺神明?”
“我老酒這個人吧,比較溫柔的,你不要老是誅殺誅殺的……”
“那你到底去不去?”
“去肯定要去。”
酒大人喝了口酒,說道:“得讓神明知道,既然井國神明難降,那就別降了,胡亂降臨,人間有人能收拾他們。”
“若是能順利找出神明,我們倒是不怕,但找出他們的難度,難于登天。”
周伶衣直述著明江府之危的核心。
神明之所以叫神明,自然是因為他們有特殊的本事,
哪怕他們依靠道者降臨,戰力也就八炷香火,但他們有極高的本事隱匿。
“搜來搜去,什么都沒搜到。”
周玄很是惱火,
他感知力的絲線在洪水之中找來找去,卻并沒有捕捉到神明的蹤影。
“或許,這神明有什么特殊的能力?”
周玄覺得事情有些蹊蹺,便日游回到了自己的身體里,通過,詢問起了姐姐。
“姐姐,我找不到潛在洪水之中的神明。”
“明江府的神明,能與明江府的山川、水流、大地融入,
融入之后,他們與山川、大地便合為一體,找不見他們蹤影的。”
周伶衣也說道:“這便是神明敢通過道者降臨,利用他們控制明江山水的本事,毀滅明江府的底氣。”
“他們借水勢來淹死足夠多的百姓,完成莫庭生需要的靈魂聚合,打出通道,放佛國的人進來,這一連串的大動作,期間,他們甚至都不用露面。”
周伶衣說到此處,便是嘆氣。
“儺神能醒來嗎?”
“若是水淹平水府,儺神自然會醒,但那是明江,明江府的主人,是苦厄天神。”
周伶衣說道。
周玄聽到苦厄天神,頭都大了,
這位天神,是一點忙幫不上,最后那點意識,只敢待在天上看大戲。
“我若是將感知力再加持催發,催到極致,能不能找到藏匿在洪水之中的神明?”
“你還有辦法加持你的感知力嗎?”
“有。”周玄說道:“血井會。”
這兩天,司玉兒已經通過報紙頭條,發布了“血井會”組建的新聞,
周玄原本打算讓媒體預熱幾天,再去組建血井會的,但現在,情勢急迫,已經等不了。
“姐姐,明江府內,有一些血井通靈人,若是集合他們,將感知力聚合起來,我的感知力一定比現在強上許多。”
“倒可以試一試。”
周伶衣說到此處,周玄便已經切斷了,日游到明江府的天空之上。
他俯瞰著明江府的大地,那洪水已經開始蔓延了,明西區的洪災,最為慘烈,小半個區已經是杏黃一片。
這渾濁的黃,代表著什么,周玄自然清楚。
滔滔洪水之下,便是數不清的鮮活生命,就此定格,
周玄日游神魂,朝著明江府的大地,發出了極強的聲波。
這種聲波,只有血井通靈人能感知得到。
“明江府的血井通靈人,我將重新組建血井會,當你們所有人能感知到我的聲音的時候,你們便能清楚我感知力的強大,
同時,我還有遏制血井瘋癥的辦法,
新的血井會,將擺脫你們曾經如地溝老鼠一般的人生,不會再有瘋癥,也不會再有對血井通靈人的狩獵,我們將和所有的堂口弟子一般,安心的活在這個世界里,
你們若是期待這樣的生活,便加入新的血井會,從此告別欺凌與躲藏。”
周玄是血井通靈人,自然懂血井通靈人的困境。
在他聲音發布后,
頓時,他便聽見了陌生的聲音。
“你能壓制瘋癥?”
這聲音說來陌生,但也不陌生,周玄在曾經的血井會里,便聽見了一模一樣的音色。
她是“芝麻醬”。
“能!”
周玄斬釘截鐵的說道。
“我憑什么信你?”芝麻醬問周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