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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6【南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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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山郡王府。

  這段時間城內局勢緊張,王府自然無法幸免,因為坊間流言太子之死或與慶聿恭有關,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府中人等很難做到超然物外。

  慶聿忠望身為世子,肩負起穩定人心的重任,他不光將府中人心安撫平定,還和慶聿氏的所有勢力保持著密切的聯系。

  但他仍然不放心,尤其是今日慶聿恭入宮上朝,唯恐那個丫頭會任性胡鬧,所以在處理完手頭上的事情之后,他匆匆忙忙地來到后宅。

  錦苑,這里是慶聿懷瑾的住處。

  慶聿忠望一路徑直往內,對丫鬟侍女們的請安恍若未聞。

  來到溫暖如春的東暖閣,里面的景象讓慶聿忠望一愣。

  窗前坐著一位年輕女子,身穿一襲古煙紋碧霞羅衣,外罩一件織錦披風,頭上挽著隨常云髻,簪上一枝赤金匾簪,別無花朵,腰下系著楊妃色繡花綿裙。

  她這身裝扮與景廉族傳統服飾毫無關系,更像是在南齊水鄉生活的嫻靜少女。

  慶聿忠望發愣的原因并不在此,而是慶聿懷瑾居然在繡花。

  他忍不住咳嗽兩聲。

  慶聿懷瑾微微抬起頭,神情好似嬌花照水,問道:“兄長嗓子不舒服?”

  “懷瑾,你這是……”

  慶聿忠望欲言又止。

  這一刻他甚至有種錯覺,坐在窗前的不是他的妹妹,內在仿佛換了一個人。

  慶聿懷瑾從小便不是內斂的性情,否則她也無法和那幾位皇子走得近,再加上后來習練武功,早年間動輒出手教訓大都的權貴子弟,給人的印象便是氣度飛揚的郡主之尊,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會和繡花這種事結合在一起。

  慶聿懷瑾將繡繃放在桌上的籃子里,悠然道:“我在繡花,兄長莫非看不出來?”

  “我當然知道你是在繡花。”

  慶聿忠望無奈一笑,走到她旁邊坐下,感慨道:“但這確實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為你會披甲執刀闖出去。”

  慶聿懷瑾忍俊不禁道:“闖出去做什么?去皇宮給父王添亂嗎?”

  這確實是以前的你能做出來的事情。

  慶聿忠望這句話只敢在心里嘟囔,微笑道:“當然不會,就是以前沒有看過你繡花,所以有些驚訝。”

  慶聿懷瑾坦然道:“過去幾年在南邊吃了不少虧,父王雖未訓斥過我,但我知道這是因為我的性子過于急躁,需要好好磨一磨才能改過來。繡花也好,練字也罷,對我來說都是一種磨練性子的方法,讓我可以靜心思考一些事情。”

  慶聿忠望恍然,此刻他才發現妹妹相較以往確實有所不同,不禁愧然道:“是我近來疏于關注了。”

  “兄長要忙正事嘛,哪里還能像以前那樣天天守著我?”

  慶聿懷瑾嫣然一笑,繼而道:“其實這段時間城里的流言也令我擔憂,即便陛下不會輕信,也難保眾口鑠金,但是我相信父王會處理妥當。哪怕我心里再怎么亂,也不能任性胡來,不如在房中繡花修身養性。總而言之,不給父王和兄長添麻煩,這就是我現在應該做的事情。”

  慶聿忠望險些肅然起敬。

  一直以來,他這個妹妹就是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女,既有天子毫不作偽的寵愛,又有父兄的百般疼惜,論嬌貴可謂無人能出其右。

  此刻聽到她如此懂事的言辭,慶聿忠望不禁感慨萬千。

  便在這時,一名侍女在門外恭敬地說道:“啟稟殿下,王爺回府了。”

  兄妹二人連忙起身,及至前廳,便見慶聿恭神情淡然地坐著,堂下跪著一人。

  他們對此人并不陌生,相反極其熟悉,因為他們從小便能時常見到此人。

  慶聿盈野,郡王府的長史,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算是慶聿恭的心腹。

  略微有些奇怪的是,慶聿盈野此刻臉色蒼白,身體微微發抖。

  兄妹二人上前給慶聿恭行禮,慶聿懷瑾轉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慶聿盈野,好奇地問道:“這是怎么了?”

  慶聿恭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緩緩道:“今日陛下對百官宣示太子殿下的死因,疑為被人下毒謀害。這種毒藥古怪又邪門,既可以通過宮里的層層檢查,又能讓太子殿下逐漸斷絕生機,太醫們絞盡腦汁都查不出毒藥的成分,更遑論配制解藥。經過田玨的追查,這種毒藥應該是混在名為確山紅的美酒之中,太子殿下飲下之后中毒。”

  慶聿忠望皺眉道:“世間竟有如此詭譎的毒藥?”

  慶聿懷瑾心中一動,下意識低下頭。

  她想起曾經看過的那份卷宗,里面記載著那個男人的一段經歷,似乎和太子這次中毒而亡的狀況有些相似。

  慶聿恭道:“世間之大無奇不有,這不算很離奇的事情。陛下因為此事震怒,下旨命我自囚于府,在太子之死真相大白前,不許我出府半步。”

  慶聿懷瑾猛地抬起頭,那雙秋月一般的眼眸里泛起凜冽的怒色。

  慶聿忠望肅然道:“陛下為何如此?太子之死和父王并無關系!”

  慶聿恭淡然道:“陛下認為我熟知這種毒藥,順勢懷疑是我給太子殿下下毒,倒也不能說陛下無故發難,此事確實與我有關。南齊陸沉在幾年前病過一場,表面癥狀和太子這次的情況類似,而我之前讓盈野收集陸沉的信息匯總成卷,其中便有這段記載。陛下從盈野口中獲知此事,自然就會懷疑是我毒害太子殿下。”

  他的語調很平緩,然而兄妹二人已經齊齊望向跪在地上的男人,眼神猶如寒冰。

  “王爺,小人該死!但小人真的不是有意出賣王爺,前日陛下派秘衛將小人拿入宮中反復盤問,小人懼于天威不敢不說,請王爺饒命啊!”

  慶聿盈野磕頭如搗蒜。

  然而慶聿恭臉上并無怒氣,只是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若非你告密,陛下怎會知道南齊陸沉的事情,又怎會未卜先知主動問你,還敢狡辯,你這個畜生不如的東西!”

  慶聿忠望大怒,抬腳便將慶聿盈野踹倒在地。

  慶聿盈野強忍劇痛,掙扎著跪起來,再也不敢說話,只是不斷磕頭求饒。

  卻見寒光一閃。

  “懷瑾。”

  慶聿恭及時出聲,慶聿忠望也攔了過去,這時便看見慶聿懷瑾不知從何處摸出一把匕首,眼神冷厲似劍。

  “父王!”

  慶聿懷瑾盯著跪在地上的男人,寒聲道:“對付這種賣主求榮吃里扒外的叛徒,何必與他多言,殺了便是!”

  “未必是賣主求榮。”

  慶聿恭搖搖頭,看著慶聿盈野,意味深長地說道:“他本就是陛下的人,不過是奉陛下之命在我身邊做事而已,伱若就此殺了他,我如何向陛下交待?更何況現今我自囚于府,又有謀害太子殿下的嫌疑,滿朝文武都在盯著我的一舉一動,如果慶聿盈野死在府中,豈不說明我心虛?”

  慶聿懷瑾深吸一口氣,緩緩退到一旁,將匕首收了起來。

  慶聿盈野這一刻神情復雜,不再像之前那樣滿面驚慌,垂首道:“王爺,小人對不住您。”

  慶聿恭淡淡道:“你的秘密我無意探究,念在你鞍前馬后十余年的份上,我不會取你性命。”

  “謝王爺隆恩。”

  慶聿盈野本就存了求死之心,否則不會一路跟著慶聿恭回到郡王府。

  他只是沒有想到,慶聿恭竟然會如此大度。

  叩首之后,慶聿盈野起身向外走去。

  慶聿懷瑾一直盯著他的背影,直到此人從視線中消失。

  慶聿恭則對慶聿忠望說道:“陛下雖不許我出府,但是并未派兵包圍王府,亦未限制你們的自由。這幾天你去外面走一走,讓那些人安心,莫要沖動胡來,以免鬧出不可收拾的麻煩。”

  “是,父王。”

  慶聿忠望躬身應下。

  這時候慶聿恭終于露出幾分疲憊,緩緩道:“懷瑾,陛下因為喪子之痛一時心緒激烈,這是人之常情。你不必因此胡思亂想,等將來查明太子之死的真相,陛下便會還我一個清白。你兄長素來謹慎穩重,我不擔心他,只擔心你會鉆進牛角尖里,明白嗎?”

  慶聿懷瑾嘴唇翕動,最終只能低頭說道:“是,父王,您入朝大半日也累了,還請稍作歇息。”

  慶聿恭欣慰地看著她,笑道:“好。”

  片刻過后,慶聿懷瑾回到錦苑,將所有丫鬟侍女屏退,獨自坐在窗前。

  “父王,您為何如此信任宮里那位?難道您看不出來這只是他借勢發作的第一步,或許不需要太久,他便會對您掌握的軍權動手,等他將慶聿氏的力量悉數剪除,您還有反抗的能力嗎?”

  慶聿懷瑾喃喃自語,直覺告訴她事情沒有那么簡單,可是天子當朝發怒不假,父王被囚在府不假,如果真到了撕破臉皮的那一天,慶聿氏又將如何自保?

  她起身走到門外,站在廊下,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抬頭望向遙遠的南方。

  曾經有人對她說過,會給慶聿氏準備一條后路。

  言猶在耳。

  只不知……這話幾分真幾分假。

  慶聿懷瑾攥緊雙手,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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