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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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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丘大捷,戰果斐然。

  齊景兩軍先后合計投入兵力二十三萬有余,景軍作為戰敗方損失極為慘重。

  牢城軍、定白軍和防城軍傷亡大半,忠義軍、長勝軍兩支騎兵在后續掩護主力撤退的時候,被大齊飛羽軍和定北軍狠狠咬下一大塊肉,僅有慶聿恭麾下的夏山軍騎步因為極堅韌的意志,得以維持住相對整齊的陣型,從而保留住大部分的兵力。

  經過兩天多的統計,此戰景軍戰死超過五萬人,傷者無法計算,遺棄的戰馬輜重不計其數。

  齊軍各部亦有不同程度的損失,總計兩萬一千余人陣亡,傷者一萬六千余。

  這場大捷最重要的意義還不在于具體的傷亡數字,而是齊軍終于證明自己擁有一項能力,可以在野外大兵團對決中正面擊敗景軍。

  從二十年前楊光遠含冤赴死到今日,這是齊軍首次取得野外決戰的勝利。

  先前僅有的兩次勝仗,蒙山大捷是厲天潤集結重兵設伏吃掉景軍一萬余人,雷澤大捷亦是類似的情形。

  此番齊軍在雍丘城外戰而勝之,而且對手還是景國名帥慶聿恭,如此足以洗刷二十年來的恥辱,同時將會徹底改變齊景之間的形勢,景軍在江北大地縱橫無忌的時代一去不復返。

  簡而言之,攻守之勢異也。

  雍丘城外遍布軍營,負責追擊景軍敗兵的幾支精銳也已返回,處處洋溢著激動人心的歡慶氣氛。

  十余騎從大營出發,一人三馬,沿著官道一路往南。

  山河漫漫,日夜奔馳。

  白馬關、慶和縣、博興城。

  過蒙山,入平江。

  衡江天塹,波瀾壯闊。

  出靖州,入道州,進忻州。

  江南春色,山川如畫。

  這一路上換了七撥騎士,數百匹神駿。

  永嘉城已然在望。

  及至北門外圍,守城將士向這十余名騎士投來戒備的眼神,領頭之人便高舉紅翎,與身后同袍齊聲高呼。

  “雍丘大捷,陣斬五萬景軍!”

  喧囂的城門附近陡然安靜下來,只有那十余名騎士的呼聲從遠到近傳來。

  “雍丘大捷,陣斬五萬景軍!”

  北門校尉一個激靈,猛地躥了出去,揮手道:“讓開,大家都讓開!”

  一陣熙熙攘攘,等候進出城門的百姓連忙朝道旁讓去,看著十余名騎士飛馳而過,這個時候驚喜和激動的情緒才轟然炸開。

  在場眾人無論素昧平生還是相互熟悉,盡皆無法克制地高呼起來,然后緊緊相擁在一起。

  這股情緒隨著十余名騎士從北到南穿過京城正街,像颶風一般席卷全城。

  京城震動。

  無數百姓走上街頭,文人墨客欣喜若狂,就連往常為人憎惡的青皮閑漢都無比驕傲地放聲吶喊。

  大齊等待這場偉大的勝利已經足足等了二十年。

  人的一生有幾個二十年?

  那些白發老人老淚縱橫,情不自禁地朝南邊皇宮的方向叩首,口中高呼圣天子。

  十余名騎士一路暢通無阻,徑直來到皇城北邊和寧門外的廣場上。

  不多時,宮中內監呂師周帶著一群小黃門快步走來,從領頭騎士手中接過火漆完好的捷報,又聽他說完陸沉的交待,便急匆匆地返回。

  與京城各處的歡呼雀躍不同,皇宮里的氣氛十分肅穆。

  不論是跟在呂師周身后的小黃門,還是值守各處的禁軍將士,縱然知道江北大捷的消息,心里頗為喜悅,表情卻還是很凝重。

  就連宮外方圓數里區域內都已戒嚴。

  尤其是來到后宮,那種沉郁的氛圍彌漫各處,仿佛連空氣都變得凝滯。

  縱有清風徐徐,卻化不開宛如實質的沉重。

  來到文和殿外,小黃門悉數停下,呂師周獨自走了進去。

  外殿聚集著數十位大臣,六部、兩院、九寺、七監的主官皆在。

  呂師周迎著眾人的注視,輕聲道:“各位大人,江北捷報,我朝大軍在雍丘城外擊敗景軍主力,陣斬五萬。”

  若是換做其他時候,這群重臣肯定會興高采烈,但此刻他們依然保持著安靜的姿態,很多人臉上既有喜悅的表情,又透著顯而易見的傷感,可謂是悲喜交加難以自抑。

  呂師周心中默默嘆了一聲,繼續往內殿走去。

  內殿相比外殿要清靜許多,僅有數位重臣在此,包括兩位宰相李道彥和薛南亭、御史大夫楚懷仲、織經司提舉秦正、軍務大臣韓忠杰和沈玉來,還有太醫院正桂秋良。

  太子李宗本肅立榻前,許皇后和太子生母柳淑妃則站在床后。

  龍榻之上,大齊天子李端形容枯槁,臉頰凹陷,唯有那雙眼睛依舊清明。

  長時間病痛的折磨讓他極為消瘦。

  呂師周跪行向前,顫聲道:“啟奏陛下,我朝大軍在雍丘城外擊敗景軍主力,陣斬五萬!景軍潰敗而逃,邊疆穩固,江山無憂!”

  諸位重臣眼神猛地一亮。

  李端靜靜地看著他,緩緩呼出一口氣。

  這口氣仿佛憋了十五年。

  他微微一笑。

  笑容中多了幾分釋然。

  李道彥當先說道:“天佑大齊,天佑陛下!將士們不負圣恩,大齊臣民萬眾一心,臣為陛下賀!”

  “恭賀陛下!”

  眾人躬身行禮。

  “平身。”

  李端點了點頭,繼而對太子說道:“朕說過,不會給你留下一個爛攤子。”

  太子跪在榻邊,懇切地說道:“父皇,兒臣自始至終堅信這一點。”

  李端想要抬手,卻發現自己已經虛弱到連手都抬不起來,太子連忙扶著他枯瘦的手掌,幫他指向床后的許皇后和柳淑妃。

  李端平復著心中的情緒,緩緩道:“你即位之后,要尊崇兩位太后,一如朕在之時。”

  太子連忙道:“兒臣定當盡心侍奉皇后和母妃,不敢有一日懈怠,懇請父皇放心。”

  那邊兩位宮裝貴人早已哭紅了雙眼,只是不敢發出聲音。

  自從大皇子英年早逝,許皇后就像變了一個人。

  無論如何,那終究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雖然她以前確實偏心三皇子更多,但是當大皇子在她面前離去,那種哀傷的情緒足以割裂她的內心。

  如今天子病入膏肓,她回首過往不禁悲痛難抑,哀絕道:“陛下……”

  李端抬眼看著發妻,早已沉睡的回憶忽然間涌入腦海。

  那時候他只是一介不受寵的皇子,空有尊貴的身份,滿腔抱負無從施展,是他的妻子想方設法為他排解郁卒,又動用娘家的所有力量讓他能夠遠離河洛。

  若非如此,他又怎能逃出生天,成就這一番帝王之業?

  初登大寶的那幾年,他無一日不戰戰兢兢,是許皇后給了他一個溫馨的港灣,支撐他走過那段最艱難的歲月。

  “唉……”

  李端輕輕嘆了一聲,道:“皇后莫要難過,保重自身。”

  許皇后的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般,當著幾位重臣的面,她無法說得更詳細,唯有淚流不止。

  柳淑妃歷來內斂沉靜,此刻亦是眼眶泛紅,她攙扶著身體發抖的許皇后,看著榻上已經極其虛弱的天子,眼中滿是不舍和傷感。

  李端稍稍平復心情,對太子說道:“取酒來。”

  太子微微一愣。

  李端勉強擠出一抹笑意,道:“雍丘大捷來之不易,離不開他們的嘔心瀝血,你代替朕敬他們一杯。”

  太子忽然明白過來。

  國喪期間禁婚喪嫁娶,酒宴更不可能允許,然而這等大捷無法以酒賀之,終究是少了幾分意味。

  他抬手擦去臉上的淚痕,起身看向呂師周說道:“取酒和杯盞來。”

  “是,殿下。”

  呂師周連忙退出內殿,不一會兒他和幾名太監便端著酒壺和數個杯盞進來。

  李端又道:“你親自執壺。”

  “是,父皇。”

  太子應下,旋即走到左相李道彥面前,執壺斟酒。

  李道彥雙手接過酒杯,垂首道:“老臣謝陛下賜酒!”

  然后便是薛南亭、楚懷仲、韓忠杰、沈玉來,連秦正也不例外。

  眾人雙手捧著酒杯,整齊地看著榻上的天子。

  李端逐一望過去,輕聲道:“這一杯酒,敬為大齊操勞一生的諸位愛卿,沒有你們宵衣旰食,朕便是有再多的雄心壯志,亦不過是無根之木無本之源。若非病體殘軀只剩下這口氣,朕理當與諸位愛卿共飲,便讓太子替朕,敬大齊忠良這杯酒。”

  太子朝眾人垂首一禮,舉杯飲盡。

  眾人回禮,一飲而盡。

  無不眼含熱淚。

  李端微笑著說道:“太子。”

  “兒臣在。”

  “送朕去觀云臺。”

  太子不禁遲疑,誰都能看出來天子已然命在垂危,尤其是聽到雍丘大捷的急報,他終于不必再苦苦堅持,面上已經多了幾分死氣。

  李道彥見狀便說道:“殿下,便依陛下之言。”

  太子深吸一口氣,躬身道:“是,父皇。”

  他和許皇后、柳淑妃為天子更衣,這是兩個多月來天子首次著玄色龍袍,明明貼身剪裁的龍袍卻顯得空落落的。

  太子注意到這個細節,只覺心中猛然抽痛。

  曾經他必須仰望、頂天立地的父皇,此刻卻消瘦得如同羽毛一般輕盈。

  他緊緊咬著雙唇,強忍著沒有悲泣出聲。

  因為他的父皇依舊面帶微笑。

  仿佛死亡并不值得畏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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