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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6【江山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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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燕,沫陽路,確山城。

  此地距離西南方向的雍丘尚有百二十里,慶聿恭親自率領的三萬五千景軍便在城內暫歇。

  按照最初的計劃,這支景軍會開赴雍丘北面二十余里的柏縣,以此來牽制靖州軍主力,從而減輕雍丘守軍的壓力。

  然而他們才來到確山城附近,南邊就傳來朱振叛變、雍丘失陷、牛存節等一眾將領被俘的噩耗,慶聿恭當即下令大軍止步,進入確山城暫時休整。

  城內一位頗有眼力見的陳姓富商主動獻出大宅,自家人全部搬了出去,畢恭畢敬地請慶聿恭下榻。

  偏廳之內,慶聿懷瑾認真地整理著幕僚們送來的軍情分析,從中挑出較為緊急的放在大案上,交給慶聿恭判斷。

  大半個時辰之后,慶聿恭看完最后一份軍報,平靜地說道:“厲天潤這一手確實出乎我的意料。”

  慶聿懷瑾自然清楚雍丘那邊的情況,她想了想問道:“父王,厲天潤接下來會不會死守雍丘?”

  “會,但不會是全部主力。”

  慶聿恭抬手端起溫涼的茶盞,緩緩道:“雍丘城墻高聳堅固,城內糧草堆積如山,少許兵力就能死守很長一段時間。如果厲天潤沒有朱振這個關鍵內應,無論靖州軍多么精銳,想要打下雍丘都得付出慘重的代價,這就是我放任他圍困雍丘的緣由。”

  慶聿懷瑾愧然道:“是女兒無能,沒有提前查出朱振的問題。”

  “查不完的。”

  慶聿恭搖搖頭,并非是在刻意安慰她,繼續說道:“當年南齊倒下得太快,很多齊人是被迫臣服于我朝,十來年的時間還不足以抹去那些人的記憶。他們當中既有王師道之類野心勃勃反復橫跳的人物,也會有朱振這種一心向著南齊的骨鯁之輩。這世上最難猜測是人心,莫說你經驗還不豐富,便是田玨親自出手也無法肅清干凈。”

  慶聿懷瑾點了點頭,問道:“雍丘失陷,燕國震動,我軍是否還要維持既定的戰略?”

  如今沫陽路戰局呈現一個復雜的態勢,景軍除去跟在慶聿恭身邊的這支兵力,余下十余萬精銳步騎在數百里的戰線上多點出擊,不斷逼近靖州的各處核心區域。

  相反靖州軍只留下部分兵力鎮守大城,主力八萬余人集中在雍丘城。

  就好似一字長蛇陣對戰錐形陣。

  正常而言,景軍目前有兩個選擇,其一是繼續侵襲靖州各地,從而逼迫雍丘城里的齊軍分兵各處,其二則是一字長蛇陣從兩側向中間開始收攏,將雍丘城反包圍起來。

  慶聿恭淡淡道:“如果我猜得沒錯,接下來厲天潤會主動分兵協防東西兩線,只留下少數兵力駐守雍丘。”

  慶聿懷瑾訝異道:“難道他不擔心父王會調整兵力部署,集結重兵攻破一路?”

  “你是說效仿他的路數?”

  慶聿恭笑了笑,搖頭道:“他不會擔心這一點,因為他知道我肯定會反攻雍丘。”

  慶聿懷瑾微露不解之色。

  慶聿恭解釋道:“厲天潤肯定會留在雍丘城。只要他本人在那里,他就篤定我不會再去別處。”

  慶聿懷瑾漸漸醒悟,試探性地問道:“因為當年的蒙山之戰?”

  慶聿子弟無人敢忘記那場發生在蒙山一帶的慘敗,那不僅是景軍首次在野外戰事中失利,也導致慶聿定含恨病逝,這件事對慶聿氏的打擊十分沉重。

  簡而言之,如果厲天潤敢留在雍丘城,而且派遣大部分兵力前往東西兩線,那么慶聿恭怎會錯過這個手刃仇敵的機會?

  十年前的仇恨和恥辱,深深烙印在每個慶聿子弟的心中。

  慶聿恭起身來到簡易沙盤邊,緩緩道:“虛張聲勢也好,以身為餌也罷,厲天潤將選擇的難題再度丟回到我面前。如果我不理會他,靖州軍已經加固防線,我軍無論想從何處突破都不太容易,而且行軍蹤跡很難隱藏。如果我去雍丘城,一旦長時間無法拿回雍丘,我軍可能會遭遇靖州軍的反包圍。”

  一邊是坐視厲天潤占據雍丘并且站穩腳跟夯實根基,一邊是冒著被對方里應外合的風險。

  這是兩難之選。

  慶聿懷瑾輕聲道:“父王,不管厲天潤是哪種想法,他都必須主動分兵,這一點無論如何也隱瞞不了。”

  分兵就意味著雍丘城內的齊軍兵力大幅減少。

  在真正的戰場上想要悄無聲息地完成合圍極其困難,尤其是兩軍眼下全線接觸的情況下,比如東線的飛羽軍等部如果離開正面戰場,術不列等人立刻就能發現,他們就算無法及時追擊阻截,也能派快馬將這個情報告知慶聿恭。

  如果慶聿恭覺得風險太大,就算他在雍丘城外也可以及時率軍撤退,雍丘城里的齊軍如何能夠拖住他?

  慶聿恭自然明白這個道理,道:“終究是賭罷了。對于南齊來說,靖州和定州都能頂住我軍的壓力,厲天潤還奪下雍丘,就算此后戰局沒有變化,這個結果已經足夠讓他們滿意。這時候齊帝若駕崩,也不會造成太大的朝局動蕩。所以無論如何,只要厲天潤給出這個機會,我就必須要接受,以免竹籃打水一場空。”

  慶聿懷瑾難掩憂色。

  慶聿恭見狀卻微笑道:“你不必擔心,我若想走,厲天潤留不下我。”

  慶聿懷瑾毫不猶豫地說道:“這是自然!”

  慶聿恭目光再度看向沙盤,落在雍丘城的位置上,意味深長地說道:“既然厲天潤愿意置之死地,那么我和他之間的恩怨是該做個了結。”

  “傳令下去,命眾將明日辰時二刻來此候著。”

  “是,父王。”

  江南,永嘉城。

  雍丘大捷的消息就像一道旋風席卷整座京城。

  大街小巷無不洋溢著喜慶雀躍的氣氛,就連青皮無賴都被這種氛圍感染,所有人都以為不可一世的景軍步步敗退,江北局勢一片大好,大齊邊軍甚至有能力繼續北伐,收復遼闊的故土。

  哪怕是那些有見識的朝臣,也因為這個捷報沖淡了近來心中的憂慮。

  他們之所以會憂心忡忡,是因為七天前天子忽然停朝。

  緊接著就有消息從宮中傳來,只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

  上不豫。

  這個消息讓很多朝臣如遭雷擊,當然也有人悄悄松了口氣。

  好在自從進入建武十五年,天子便加大放權的力度,太子李宗本手中的權柄越來越重,不負監國輔政之名。

  故而當天子稱病停朝之后,太子在兩位宰相、幾位軍務大臣和各部尚書的支撐下扛起治政重任,朝廷的運轉沒有出現任何問題。

  皇宮,文和殿內。

  李道彥、薛南亭和陸沉都坐在圓凳上。

  太子肅立榻旁,手中捧著厲天潤親筆寫就的奏章,用盡量平緩的語氣讀著。

  靠在榻上的李端已經很虛弱,面色十分蒼白,但是還沒有到只剩一口氣的地步,否則太醫院的人肯定會出現在殿內。

  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體內的病痛頗為嚴重,但是他仍然盡力平靜地聽著太子的誦讀。

  片刻過后,太子放緩語氣道:“父皇,讀完了。”

  李端微微點頭,直截了當地說道:“陸沉。”

  陸沉垂首道:“臣在。”

  李端停了一會,喟嘆道:“朕不能阻止厲天潤,這個時候他也不會聽從朕的勸阻。既然他決意以身為餌,并且將雍丘以南的軍權交到你手中,那你就去吧。記得路上派人及時聯系蕭望之,你們二人要相互配合,與雍丘城里的厲天潤攜贏這場大戰。”

  有些罕見的是,陸沉這次沒有立刻答應下來,而且無論太子、李道彥還是薛南亭都不曾出言提醒。

  因為他們都知道,天子的身體已經堅持不了多久,陸沉這次離京必然會是陰陽兩隔,意味著他肯定見不到天子最后一面。

  良久過后,李道彥沉重地說道:“山陽侯。”

  他當然明白這個年輕人此刻的心情。

  天子提拔他于微末,給予他絕對的信任和無以復加的恩寵,所以才會出現一位二十多歲的國侯兼軍務大臣。

  陸沉深吸一口氣,垂首道:“臣領旨。”

  李端看向太子,緩緩道:“賜他圣旨和兵符。”

  太子應道:“兒臣遵旨。”

  殿內的氣氛極其凝重,幾近于令人無法呼吸。

  對于陸沉來說,一邊是關系到大齊國運、無數他在意的人命運的江北大局,一邊是對他恩寵無數、病入膏肓的天子,此番一別就不會再見。

  這樣的選擇猶如剜人心肝。

  但他必須選擇。

  李端靜靜地看著陸沉,看著這個他無比欣賞的年輕臣子,道:“陸沉,莫要辜負朕。”

  陸沉眼眶泛紅,一揮袍袖,大禮參拜道:“臣陸沉,必定竭盡所能配合厲、蕭兩位大都督擊敗景軍,必定對太子殿下忠心不改,必定竭力扶保大齊江山。”

  李端臉上浮現笑意,道:“好,去吧。”

  陸沉緩緩起身,又對太子一禮,然后轉向朝著兩位宰相,躬身道:“李相,薛相,晚輩斗膽,懇請二位暫宿宮中。”

  李道彥和薛南亭當然知道這句話的深意,兩人對視一眼,李道彥點頭道:“山陽侯放心,京中無事。”

  陸沉又一禮,然后看向榻上虛弱的天子。

  李端朝他擺擺手,輕聲道:“去吧。”

  “是,陛下。”

  陸沉將這張蒼白的面龐印刻在腦海中,然后轉身一步步走出這座文和殿。

  走出這座恢弘巍峨的皇宮。

  向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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