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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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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真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夢中的她回到了小時候,回到了那時候的福延宮。

  那時候的福延宮,還是很熱鬧的。

  父皇還沒有像現在這樣沉迷修行,雖然不常來福延宮,可每次來都會給她帶好玩的新奇玩意,亦或者漂亮的衣服、好看的首飾……她每天都很期待父皇來福延宮的日子。

  母妃也很期待,天天翹首以盼得等著。

  那時候的母妃比現在還要漂亮,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后宮中沒有哪一個妃子是比得上母妃的,即便是皇后娘娘也比不上她。

  她喜歡趴在母妃的膝上,聽著母妃講故事。

  母妃講這個世界上有妖魔鬼怪,專門吃不聽話的小孩。

  不過她才不怕呢,她素來都是最聽話的孩子。

  母妃還愛講救苦救難的神仙,一碗符水救濟世人……

  講快意恩仇的江湖……

  講書生小姐的情愛……

  這一切,都在她幼小的心靈中埋下了種子,她很向往外面的生活。

  那時的四哥也不像現在這樣陰沉,那時的四哥還很愛笑,有少年的意氣風發,也愛帶著她玩,會在夜里在她睡不著的時候抱著她和她說著朝堂上的事,說他若是父皇會如何做,侃侃而談、能聊一夜。

  雖然那時候的自己聽不懂,但也聽得津津有味。

  那個時候的她,覺得四哥就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了,比其他的皇兄都要聰明。

  每年最開心的時候,還要數過完年節后,去荊州外公那兒小住的日子。

  雖然外公家不大,比不上皇宮。

  但是她不必再被約束在宮墻之內,可以漫山遍野得跑,可以去山上摘野果,還可以去溪水里摸魚……

  只是這一切,什么時候變了呢?

  當玉真悠悠醒來,腦子還沉浸在夢鄉的美好中。

  喉嚨處傳來疼痛感,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肺部火辣辣的疼痛。

  她漸漸恢復了體感,也因此感受到房間內一股寒意侵蝕,整個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腦子漸漸清明過來的同時,視線也變得清晰了起來。

  “……這、這可是當朝三公主。主子您可想好了?”

  “事到如今,豈有退路?”

  “這……唉,主子既有抉擇,老奴便放手一試。”

  屋中,似是有人在低聲交流著。

  玉真認得其中一個聲音是趙祈安,而另一人的聲音蒼老又尖銳,像是一個太監。

  她剛要有所動作,卻發現自己竟是躺在了一張矮榻上,手腳都被人用麻繩捆住,綁在了矮榻的四角柱子上。

  她一動,很快便引起了屋中一人的注意。

  “義父,她醒了。”

  隨著趙霓裳一聲提醒。

  趙祈安和魏老太監停止了交流,看向了矮榻上的玉真。

  玉真與他眼神交匯,整個人忍不住哆嗦了起來,只覺得脖子上的傷口痛感更甚了幾分。

  她現在怕極了趙祈安。

  魏老太監挎著布包,朝矮榻上的玉真走去。

  “殿下,得罪了。”

  他朝著玉真深行一禮,隨后跪坐在了地上,將布包放在身前,攤開之后是一件件小巧精致的刑具。

  玉真斜著視線,只瞄了一眼,便覺得遍體生寒。

  “你、你要做什么?!”

  她色厲內荏得喝罵著魏老太監,隨后側頭看向趙祈安,凄厲道:“趙祈安,你說過不殺我的!”

  趙祈安神色平靜,一如平日里的溫良恭謙,視若未聞。

  而魏老太監也不為所動,干凈白皙的手在那些小巧精美的刑具上一一掠過,最終取出了一個針包,從中取出了一枚銀針。

  他捻著銀針,朝著矮榻上的玉真過去時,似是想起了什么事,側過頭問向身后的趙祈安:

  “主子可要回避?”

  趙祈安搖了搖頭,道:“不必,魏老盡情施展。”

  “嗻。”

  魏老太監低頭應下,這才回過身來,捻著銀針的右手朝著矮榻上玉真的頭頂而去。

  玉真眼神驚恐,不停得扭動身子,想要躲開,厲聲喝罵著讓魏老太監滾開。

  直到魏老太監另一只手如大鉗般“箍”住了她的頭,竟是讓她半點動彈不得。

  一針落下,穩穩得插入了顱內。

  “啊!!!!”

  凄厲的慘嚎聲響徹整個房間,而趙祈安只是在一旁,靜靜得看著這一幕。

  玉真只覺得腦子裂開般的痛疼,腦子仿佛變成了一團漿糊,幾乎無法思考。

  她在榻上不斷得打滾,哀嚎,被麻繩捆住的手腳瞬間被磨破了皮,磨出了血來。

  “趙祈安!”

  她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挺著身子,哪怕肩膀關節脫了臼,也要死死得盯著趙祈安。

  她淚痕滿面,可眼中卻是瘋狂之色:“莫說我對不起你,你又好到哪里去?”

  “成婚五年,你可曾想過接納我?你可有一日當我是妻?”

  “你沒有!你若有,就不會裝作一副廢物的樣子!不會裝作老好人的樣子!不會裝作對我無可奈何、事事縱容的樣子!!!”

  “你可曾想過這對我有多不公?你可曾想過若你一開始在我面前就不藏拙,我們或許也會舉案齊眉、琴瑟和鳴……”

  “可這一切可能,不是你親手扼殺的么?!”

  “我變成如今這樣,你難道就沒有責任么!?”

  “我又何嘗不想嫁給那蓋世的英雄?我又怎會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有不世之英才?”

  “我姬樂瑤……憑什么要嫁給一個廢物!!!”

  玉真的聲音,一聲蓋過一聲。

  聲聲控訴、字字誅心。

  趙祈安微微皺起眉頭,臉色沉了下來。

  魏老太監看了一眼趙祈安,卻見他毫無表示,于是再次從針包中捻出一枚銀針,刺入玉真的天靈。

  玉真瞳孔瞬間渙散,幾乎穩不住身形。

  可她強撐著身子,死死得咬著下唇,咬得嘴唇發白,咬得鐵銹味的鮮血滲進嘴里……

  “趙祈安……”她的聲音虛弱了下去,可話語中依舊是透骨的恨,“你才是真正的薄情寡義,你才是真正的冷血無情,和你比,我姬樂瑤算得了什么……”

  趙祈安輕嘆了一聲,終于開口:“天武四九年,陛下賜下你我婚約,你做了什么?”

  “我……”

  玉真臉上掩不住的疲憊,迷離的眼神中閃現過一絲迷茫之色。

  趙祈安自顧自道:“你得知消息,勃然大怒,于翌日陪同陛下游園之時,為了表達自己的不滿,故意放出珍獸園白虎,沖撞圣駕,咬死了幾名宮人,最終五侯千歲一掌擊斃白虎方才止住這一場鬧劇。”

  “那時你不過十歲,被陛下罰跪一夜,你覺得委屈,不過是死了幾個宮人,卻要你這堂堂公主罰跪。”

  “不過是死了幾個宮人……”

  他哂笑一聲,繼續說道:“隨后幾年,你為了抗旨不嫁,種種荒唐事不提也罷。在你十三歲那一年,有人告訴你,若是我死了,不就正好隨你的愿了么?”

  “你覺得有理,隨后請了宮中一位供奉取我項上人頭。”

  他走到玉真身邊,停下腳步,目光挪向她:“可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什么這么‘好心’提醒你?宮中為何恰好有那么一位供奉,連皇命都敢違背,敢為了你這公主殺我這陛下欽定的駙馬?”

  玉真陷入了沉默。

  她從未思考過這些,可如今趙祈安一提,卻讓她心中生寒。

  趙祈安見她不答,自顧自往下說道:“你對此毫不自知,被人當了槍施卻渾然未知,事后還主動背下了這口黑鍋……”

  “愚不可及、乖戾蠻橫、視人命如草芥……我尚未見過你一面,便知你天性如此。”

  “我又何嘗沒想過若你賢良淑德、通情達理,便認下了這門親事,我趙祈安一生從不負人,也曾未想過耽誤良人。”

  “但這一切……”

  他的目光,漸漸冷下,話語依舊平靜:“是你親手扼殺的啊,玉真。”

  玉真身子微微顫栗著,眼神中閃過一絲迷茫,嘴里喃喃著:“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她的話語逐漸變得含糊,眼神中的迷離之色漸漸濃了。

  隨著魏老太監第三針落下……

  玉真已經感覺不到痛了,周圍景物在她視線中變得模糊不清,耳畔邊不斷響起嗡鳴聲。

  她感覺到自己模糊一片的視線里出現了一個光點,原本只是指甲蓋那么大的一個小點,可那光點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大……

  她……看到了小時候。

  福延宮中,母妃牽著年幼的她在宮外散步。

  她看到一只蝴蝶,從頭頂飛過,晃晃悠悠的飛過了宮墻,飛出了皇城。

  “母妃,為什么侍衛們不把它射下來?”

  “它?”

  “就是那個……”

  她指著飛去的蝴蝶,對貞貴妃說:“四哥說宮里的人都不可以出去,要是有人想出去,侍衛們就會拿箭去射。”

  年輕的貞貴妃笑了,一如既往的漂亮:“傻孩子,因為那是蝴蝶啊。”

  “蝴蝶……蝴蝶就可以飛出去嗎?”

  “嗯,蝴蝶可以出去,但人不行。”

  她看向蝴蝶飛走的方向,眼神中流露出些許的羨慕:

  “那我也想做蝴蝶。”

  “哈哈哈哈,蝴蝶、蝴蝶……”

  “我會飛……”

  三針過后,玉真眼神中的理智徹底消失。

  她頭上還插著那三枚銀針,神情變得癡癡傻傻的,被麻繩捆住的雙手張開,學著蝴蝶振翅的動作不斷上下扇動著。

  她臉上洋溢出從未見過的純真笑容,咧嘴一笑,口水便流了下來。

  魏老太監從地上晃晃悠悠得爬起身來,抬手用袖子擦著額頭的汗珠,隨后朝著趙祈安一拱手:“幸不辱命。”

  趙祈安靜靜得看了玉真一會,看著她瘋瘋癲癲的模樣。

  趙霓裳等了一會,許久未見趙祈安動,疑惑道:“義父?”

  趙祈安這才收回視線,神色一如往常,淡淡道:“走吧。”

  幾日過后,公主府內一片安寧。

  玉真公主數日未曾露面,但府上仆從沒有一個人提及,紛紛心照不宣得做著自己分內之事。

  公主府除了少了玉真這么一位女主人之外,其他再無變化。

  趙祈安沒有搬去寢宮,哪怕那奢華的寢宮已經空了出來,可他還是住在自己的小院里,身邊服侍的近仆也只有丑奴和那又聾又啞的趕馬老仆。

  于他而言,錦衣華服、珍饈佳肴……都沒有什么意義,習慣便好。

  只是丑奴少不得碎碎念著,她心心念念的想去“大房子”里住著。

  可趙祈安都翻身做主人了,她吃得不見好、穿得不見好、住也不見好,還是干著以前那些活,替趙祈安洗衣做飯打掃屋院。

  連工錢都沒漲!

  主子不顯山不露水時就這樣,顯山露水了還這樣……那不是白顯山露水啦?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好處。

  至少她現在去到大院里,那丫鬟雜役見了她,都得畢恭畢敬得喊一聲“阿丑姐”。

  倍兒有面!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公主府上再無“外人”之后,趙霓裳便來得勤了。

  幾乎每日都來,有時有事,有時就坐著和趙祈安閑聊些坊市里的八卦。

  惹得趙祈安都尋思著是不是自己這三女肩上的擔子還是輕了些,是不是該多委派些活兒?

  這樣平靜的日子轉瞬即逝,眨眼間便是五日過去……

  終于在第五日這一天,趙祈安離開了自己的小院。

  他去了關押宮心熒的客院,見了她一面。

  宮心熒這些日子,消瘦了不少。

  她的屋中,擺滿了各式的書卷,都是她這幾日日日夜夜用手謄寫下來的。

  她見到趙祈安的第一眼,便說道:“我已經將我知曉的功法都寫下來了。”

  “我知道,不然我也不會來。”

  趙祈安應了一句,隨后拿起桌上一卷新的書卷,翻開看了幾眼。

  只是看過之后,有些失望。

  這書卷上確實是記載了一門天書閣不曾收錄的功法,只是此法邪詭,竟是以活人祭煉,養自身修為。

  這種功法,他自然是棄之不用,也不可能拿給手底下人用的。

  他放下書卷,朝著屋外拍了拍手。

  屋外一名壯仆推開門,小心翼翼得護著一碗黑水進來,放在桌上后,朝趙祈安一行禮,又退了出去。

  趙祈安朝著那碗黑水對宮心熒示意了一下:“喝下。”

  宮心熒連猶豫都沒有,立刻端起來就喝。

  只是喝完之后,臉色頓時晦暗了幾分。

  趙祈安取出一枚丹瓶,遞向她。

  宮心熒面露遲疑,但還是接過丹瓶,從里頭倒出一枚丹丸來,咬咬牙一口吞下。

  待吞下之后,一股清涼感自腹內傳來,她臉色瞬間好轉了過來。

  這是解藥?

  趙祈安沒有解釋,從懷中取出一塊腰牌,拍在桌上:“今日放你出城,往后每隔一月,便持我腰牌去任意一家趙氏商坊,將此腰牌給大掌柜看,他自會將解藥給你。若是有要緊的消息傳我,也可這樣做。”

  宮心熒目光落在腰牌上,隨后抬起頭看向趙祈安:

  “走之前,我想再見一眼玉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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