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見一聲爆喝,聲如九天雷落,吼的幾十只巨獸紛紛不安,數百丈的身軀竟頻頻后退!鱗甲碰撞發出金鐵交鳴之聲!
最前排的裂山兕前蹄懸在半空,進退維谷。它金睛中映出高見的身影,鼻孔噴出的白氣忽急忽緩,粗如梁柱的尾巴不安地掃動,將一座矮丘生生夷平,身后幾頭地龍更是將頭顱深深低下,鱗片明滅不定。
“穩住!“身后金家的馭獸師們開始施展術法,卻見這些巨獸身上的諸多鎖鏈都紛紛活了過來,不斷抽打,怪化的巨獸們張開血盆大口發出嘶吼,渾身顫抖,眼中浮現掙扎之色,總算是穩住了陣腳。
但是,哪怕巨獸們穩住了,可巨獸身上的人,卻穩不住。
竊竊私語如瘟疫般蔓延開來:
“連裂山兕都不敢上前“
“這個面具人到底什么來頭?是誰家大仙門的長老嗎?兩關大宗師?那不是和家主一個檔次?“
“長老怎么還不出手?他不是八境嗎?“
有人死死抓住巨獸的鱗片,指節發白,有人不自覺地摸向腰間的保命符箓,卻發現符紙早已被冷汗浸透,更有幾個年輕修士雙腿發軟,竟險些從數百丈高的獸背上跌落。
看著這樣的戰斗,身處這樣戰斗的余波,四周普通的觀戰者們,那些因為金家的命令而加入運輸隊的普通修士們,都覺得今天的風特別冷,仿佛凍成了冰,溫暖正從他們的體內漸漸流失,被巨獸之下的場面吸走。
在下面,三位七境的尸體還擺在那里。
剛剛戰斗的時候,空氣一直都在產生水波般的褶皺,那是強者們戰斗碰撞引發的余波,很多年輕的修行者因此而流血不止,忍不住舔了舔唇上滲出的血珠時。
四周的的螞蟻都正在組成黑潮瘋狂外逃,某些甲蟲的硬殼在爬行途中接連爆裂,發出炒豆般的脆響。
只是,那位八境武者還是沒動。
高見卻不能不動,卻見他伸出手來,將銹刀舉起。
如果高見再不動的話,說不定會坐實自己‘虛張聲勢’的樣子,所以,哪怕是硬著頭皮,高見都得再斬出一刀。
精氣匯聚,神意沸騰!
就在此時——!
那位八境,終于在這個時候說話了。
“所有人,退,帶上巨獸,帶上物資,我來斷后。”那位八境如此說道。
顯然,他已經做出了決斷。
不能給眼前的面具人得逞,但也不能就在這里打起來,否則的話……一地物資,還有周圍的巨獸和運輸隊,全都會死在余波之中。
不過,把所有東西都拱手讓給高見,那也不太行。
既然如此,那就讓巨獸改道,而他,留在這里會會對面,求援已經發過去了,和對方戰個幾天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
而且……自己也未必會輸,他堂堂八境,也有自己的心氣在,雖然擔心對方的情況,可是,真要打,他也不怕。
至于高見這邊……
他撇了撇嘴。
嘖,對方做出了最棘手的選擇啊,看起來真是要打了。
那也沒什么辦法。
那么就……
打吧。
八境,不一定能贏,但是,也不一定會輸啊。
高見拔刀,神意精氣一齊涌出,朝著對方沖去!
神意已開,肉身精氣膨脹,支撐著神意發揮出更加強烈的力量,正如同剛剛斬殺巨獸的一刀一樣,現在這一刀,刀光如銀河倒掛,帶著撕裂天地的氣勢,仿佛要將山谷一分為二,刀氣未至,面前巨獸的鱗甲已經裂開了數丈長的溝壑,碎片飛濺,朝八境武者面門而去。
而另一邊,那位八境武者,則出手了。
他用的是劍。
劍者,君子武備,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后之以發,先之以至,拔劍斲地,聲協金石,在日常狀態下,劍并不顯露鋒芒,不起眼至極;但一旦需要,它便能瞬間出鞘,殺氣騰騰,毫不留情,這種“藏”與“顯”的轉換,正如士族君子一般,平日溫良恭謙,戰時威震四方。
而且,他修行的還是‘劍氣’,已開了氣關。
這是高見頭一次面對真正意義上開了氣關的對手。
劍與氣合,氣之所至,而劍亦隨之,如此之劍,并非如世人所用之頑鐵,直來直去,而是煉得從劍生光,繼且弄成有光無劍的地步,光之所至,即劍之所至,大約那一剎間可從極南之處,飛到極北地方,謂之“縱橫”。
八境武者冷哼一聲,氣關全開,體內武道內氣如洪流般噴薄而出,化作劍氣,縱橫交錯,他手中長劍感氣而輕鳴,劍身綻放出刺目寒光,瞬間脫手而出,飛若游龍,在身前織出一道密不透風的劍網!
“一道神意而已——”他低喝一聲,像是給自己壯膽,劍氣如潮,迎向高見的刀光。
刀光與劍氣正面碰撞,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
刀光如山,勢不可擋。
劍氣如網,細密凌厲。
兩者交擊,氣浪四散,周圍巖石盡數崩碎,地面被犁出萬千道裂痕。高見的刀勢被劍網稍稍阻擋,但“翻天”神意是如此的霸道卓絕,刀光不動不搖,無數劍氣涌入卻被其中神意壓垮,無數的‘氣’根本擋不過一道‘意’。
這是‘氣’和‘意’的區別。
氣,如龍蛇驚雷,發于丹田,行于經脈,凝刃成芒,武者以血肉為鼎爐,采五谷精華煉作汞鉛,自涌泉貫百會成周天輪轉。劍氣生于膻中氣海,過手太陰經時如千軍擂鼓,劍脊震顫鳴出九霄鶴唳。此乃《黃庭》所言“吹噓呼吸吐寒虹“,以筋骨為弓弩,以真氣為箭矢,破甲三十札不過彈指塵煙。
如此一氣,氣發則裂空嘯如松濤,寒光未至而霜雪先寒,其勢若九霄垂瀑,摧城拔岳,縱是凡鐵,借人力顯威,三尺頑鐵,亦可斷江河。
劍氣,更多的是則是風雷激蕩的物理破壞力,武道內氣本身,更是專注于破壞。
而‘意’,則更多的是‘影響’。
當神意施展的時候,外界并沒有受到實質的影響,劍氣開辟江河的時候,江河是實實在在的受到了一股外力,被強行分開,但神意開海之際……海,是‘自己愿意’分開的。
神意,能夠讓外界做出自然的反應,譬如‘神通’的‘搬山’,并非真的是有搬山之力,而是山自己跑開了。
現在也是如此。
神意壓下之際,劍氣紛紛‘自己退開’,只有極少數劍氣才能夠真正擋在刀光的面前,大部分都被神意逼退了。
真正發揮效用的,百不存一!
所以,高見的刀光,宛如天塌地陷,硬生生將劍網撕開一道缺口,直逼八境武者胸膛!
但,畢竟是八境,其修為渾厚程度,絕非高見所能比擬,哪怕他的神意如此霸道,尋常的劍氣只能規避,可是……百不存一,那就上百萬劍氣!
以修為之渾厚,強行壓倒!
卻見那八境劍客,渾身氣海,催動到極致,整個人仿佛化作一座移動的山岳,不動不搖,身前劍光如海,層層迭迭,朝高見壓去,硬生生用量!將神意活活壓倒!
刀劍交擊,地面震顫,方圓三里的地面盡數塌陷,煙塵沖天,一次交擊,兩人各自退后數百米,高見的刀鋒圓滿,鋒銳竟還多了兩寸出來!
另一邊,八境武者的長劍卻微微顫抖,劍身隱隱有裂紋。兩人對視一眼,八境武者頓時只覺得愕然無比。
他終于開口道:“昔日,旌陽縣中,江中有蛟蜃為患,有一劍仙拔劍斬之,后不知所在,后頃,有漁人網得一石,甚鳴,擊之,聲聞數十里,破之,得劍一雙,我手中便是其中一把,名為萬仞。”
“你那把刀,是什么來頭?居然……連我的劍都抵擋不住?”
高見沒有回答,只是,看著自己的鋒刃,心中只覺得……爽!
此前種種瞻前顧后,謀算來謀算去的諸多憋屈,都在此刻得到了發泄!
他之前計劃了各種各樣的東西,謀劃了前前后后,推算金家的路線,猜測自己行為的后果,為自己隱藏身份做各種各樣的后路。
這么多的算計,都是因為害怕事情暴露產生各種各樣的后果,包括先前對那三個七境的一刀,也全都是算好了的。
只有和這八境的戰斗,算是計劃之外,因為他沒辦法去算計一個八境的反應,只能賭一賭。
可這一刀下去,先前的擔心,全都煙消云散。
他已經感覺到了,自己很有可能打不過對方,神意被劍氣靠著數量壓倒了,自己的修為和對方差距太大,神意強橫也難以彌補。
但是!
戰斗本身,哪里有這么多算計?!
高見怒喝一聲:“說什么廢話,再來!!”
他不想聽對方的劍是什么來歷,不想去猜對方的功法是什么套路,懶得去思考對方現在的動向,因為那些……太不爽利。
為了自己的目的,高見很擅長虛與委蛇,他常常和世家子弟,各個勢力,在各種各樣的情況下談笑風生,推杯換盞,討論著利益分配,然后又在背后陰謀詭計,偷偷的背刺他們。
有人管這叫運籌帷幄,也有人管這叫卑鄙無恥。
不管這事兒到底是什么,有一件事是不會變的,那就是高見不喜歡這樣。
甚至不是不喜歡,而是極其厭惡,討厭這樣。
但沒辦法,這世上就是如此,想要辦成很多事情,就要做更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而現在,真爽。
高見再度撲了上去,在和對方豁命廝殺之際,往日酒宴上那些彎彎繞繞突然變得可笑。
對面那位八境武者,他的眼睛在噴火,多干凈,純粹的眼神——
和之前在金家喝酒吃飯時,那位金家公子藏在折扇后的打量完全不同,當時他親手給那人斟了杯酒,嘴里還說著“風雨同舟“的漂亮話,現在就過來劫了對方的道。
那八境武者也全力出手,掩護自家巨獸車隊撤退,
高見的肋骨挨了一道劍光,疼得他齜牙咧嘴。這疼真好,比聽幽明地那位‘黃長老’一邊打官腔一邊謀算十億人命的時候,自己太陽穴突突跳的疼要好。
此刻,他任由血腥氣沖開喉嚨,發出平日里絕對不會發出的暴躁吼聲,吼聲驚的巨獸加快了腳步。
那把‘萬仞’徹底被銹刀斬碎,高見杵著刀喘氣,虎口裂開的血順著刀柄往下滴。
他可以看見那位八境武者瞪圓的眼睛里,映著高見此刻的臉,可這雙眼里沒有隱忍,只有赤裸裸的恨,純粹的、滾燙的恨。
高見此刻居然有些貪戀這種恨意,起碼比那些世家拜見過來藏在笏板后的眼真誠。
戰斗仍然在繼續。
刀劍碰撞,反震之力回卷而來,高見的虎口在震,心卻在笑,盡管他的虎口就被反震開裂,但手里的刀是刀,血是血,沒有裹著綢緞的陰謀,沒有嵌在問安帖子里的金票。
哐當一下。
刀脊撞上第二把劍時,刀劍碰撞里迸出的火星無比絢爛,此刻的廝殺里嗅到了讓他渾身顫栗的感覺。
說實話,高見竟在期待眼前的八境反手刺穿他的肺葉,好讓那些淤積在胸腔里的恭維話隨著血噴出來。
血水順著眉骨流進嘴角,他卻在劇烈的喘息中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快意。
沒有太學那些文辭華美卻字字滴血詔書,沒有蓋著大印的妖魔敕封,此刻,只有捉對廝殺而已。
他們為殺我而來,我為殺他們而殺,像兩匹狼在荒野撕咬,不必在文書里編撰忠勇,不必將血淋淋的人頭美化成功績。
那位八境武者,身法如風,腳踏奇步,側身避開刀鋒,手中長劍一抖,劍氣如虹,化作數十道光弧,朝高見周身要害刺去。他的劍氣縱橫,招式迅捷,每一道劍光都精準無比,已開了氣關,殺力非凡。
高見的面具,被這一下,碎了一半。
只是,這一瞬間,他看見了對方打碎的面具下,半張扭曲的笑臉。
這人……是瘋子嗎?
還笑得出來?他現在可是下風。
高見也發現了自己在笑,只是,這笑和他在銅鏡前,對著那些貴人輕笑的弧度不同。
刀,就該這樣用啊。
“還沒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