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的虛空,界海漩渦無聲緩緩轉動。
猶如生長在虛空中的一張巨口,無聲地吞沒下一道道身影。
“原來是以這般方式離開這里的。”
“他帶的人倒是不少。”
喬中煦不敢以目視那光頭青年,余光落在界海漩渦周圍的那些身影,有些吃驚,又有些意外。
即便隔得極遠,但他還是看出了幾分異常來。
這些修士當中,有他見過的玉壺界內天資卓絕之人,亦有不少界外修士中境界不低的,大多集中在合體層次,煉虛都極少。
“他帶走那么多合體修士,是為了什么?”
心中不解。
王魃卻是緊緊盯著那座明顯比他之前所見要小不少的界海漩渦,相隔甚遠,卻還是極速從這漩渦轉動的波紋之中,看到了極為熟悉的規則變化。
這些規則,他在擒魔道附近的那口界海漩渦處,也曾看見過,幾乎沒有半點分別。
他心中恍然明悟:
“擒魔道的那口界海漩渦是主脈,而眼前的這口,便是無尚真佛勢力借助那主脈臨時開辟出來的支脈!他們便是用這種方法,繞過仙人關,進了界亂之海中……現在,便是逆轉這座界海漩渦,突破界亂之海規則限制,再借助主脈通道,重新回返外面。”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這一瞬間,他對于這光頭青年如何進出界亂之海,已經是清晰無比。
而唯一麻煩的是,在仙人關的外面,與擒魔道那口界海漩渦對應的界海漩渦出口,其相應的規則,他卻仍然是完全不了解。
“從界亂之海出去難,可我已經知曉擒魔道那口界海漩渦的規則,所以從外面進來倒是容易了很多,可惜我不在外面……”
王魃心中掠過一絲深深的遺憾。
根據滿道人的親自指點,他對界海漩渦的了解,不說是反掌觀紋般清晰,卻也極為熟悉。
他們之前之所以無法通過擒魔道附近那口界海漩渦,離開界亂之海,除了因為界海規則的阻攔之外,便是因為這唯一一個通道早已經被無上真佛的人堵死了其他所有出路,只留下了一條無上真佛控制著的出入口,沒有這出入口的‘鑰匙’,便沒有辦法通過這個通道離開。
但反過來,外面的人若是知曉了擒魔道附近那口界海漩渦的規則,卻可以利用界海漩渦共鳴的原理,只要找到一處激發的界海漩渦,調整規則,按說便可以進入界亂之海。
當初的秦凌霄真靈之所以能夠從小倉界原址出現在界亂之海中,或許便是這個原因。
只是很可惜,他如今是在仙人關之內,而不是在外面。
王魃心中不禁暗暗嘆息。
只是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腦中,一個念頭卻如電光一般極速閃過!
“等等……若是,若是我就在仙人關外面呢?”
這個念頭一出現,便一發不可收拾!
他的目光緊緊盯著視線中的那口狹小的界海漩渦,盯著那一個個消失在漩渦中的身影,這個看似不可能的念頭,卻在極短的時間內,迅速發展成了一個似乎極為大膽,可在他看來,卻又可行性極高的一整套思路。
“界海漩渦……我可以借助這口界海漩渦離開界亂之海……只要能瞞得過這光頭青年和外面的人……”
“隱藏……變化,這應該不是難點,除非外面有大乘修士在……求援,又或者是另找他路……界亂之海內既然沒有希望,那只能從外處尋!”
“即便不成,我帶著神尸六指,只要撐住極短的時間,我便可以逆轉漩渦,再度逃回來!”
心頭越是細思,他的眼中光芒便越發明亮!
下意識摸了摸衣袖,心中更是一定。
他留了部分真靈在小倉界,即便真的失敗,身死道消,大不了便是損失一些寶物,重新來過,反正如今小倉界自身羽翼已豐,底蘊已成,又有重華坐鎮,只要在界亂之海內,他并不是太過擔心安危。
反而眼前這個機會,一旦錯失,或許便又是要枯等數千年。
這個時間倒不是問題,但問題在于,界亂之海中,上限已定的情況下,這數千年時間,不會讓他們有什么跨越式的提升,人數再多,哪怕再出現數倍于現在的合體修士,依照他看到的仙人關,都沒有一絲一毫打破的希望。
而資源卻在這個過程中不斷損耗。
不說別的,界外修士那么多的合體、煉虛,如今已經歸于他的麾下,他便需要為此想盡辦法周轉調度。
這期間的消耗,哪怕可以通過盤剝各勢力的資源,短時間內不缺,可時間一旦放長,結局卻是完全可以想象到。
與其等日后資源耗盡,逼到了絕境處再行一搏,還不如趁著此刻尚有余地之時,便開始積極謀取未來的可能。
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
既然已經看到了留在這里的結局,眼前這個機會,他便絕然不能放過,何況他既留有后手,推算細思下來,也有不小的成功可能性。
他不是猶豫不決之人,立刻便做出了決定。
他隨即看向重華。
兩人心意相通,重華也瞬間在知曉了王魃的計劃,目露贊許之色:
“這次倒是果決了些……要不我先過去?”
王魃微微搖頭:
“你不通變化,不善修士的手段,藏不住身,還是留在這里吧。”
說罷,他抬手將一些物什送入了重華的懷中。
一旁的喬中煦聽見二人對話,微微一怔,以他的敏銳,立刻聽出了王魃語氣中的托付之意,目露吃驚,盯著王魃,急聲道:
“道友,我只是讓你來看看,可沒說讓你過去!”
王魃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反問道:
“你約我來此,難道不是想讓我過去探一探外面的情形?”
喬中煦連忙解釋道:
“非也!道友看來真的誤會老夫了,須知歷代先輩過去,都不曾歸來,即便道友境界非凡,實力超卓,但去了外面又回來的可能性也著實不大,實在太過兇險,道友過去,也只是白白浪費了一位頂尖修士,于打破仙人關并無半點好處,老夫又怎么會將道友往火坑里推?”
他說得實誠,也有些功利,但王魃聞言,反倒是更信了幾分。
只是他卻還是微微搖頭道:
“正如我方才所言,想要打破仙人關,光憑咱們是萬萬不行的,破局之道在外面,而不在咱們這里,至少,不僅僅是在咱們這里。”
“界亂之海的這盤棋,若是一直在這里面落子,最終只有死路一條,必須要跳出去!哪怕只有一子,也要走出一口活氣!”
“至于危險……在下平生也遇過不少危險,大多數都是謹慎以待,寧可錯過一些機緣,也不愿去摻和,但如今的情況卻又是另一回事,枯坐等死,或是拼力一搏,如何選擇,在下還是分得明白的,當然也不乏一些手段。”
聽到王魃的這番話,喬中煦目露遲疑之色。
他見過無數次的仙人關,并不覺得仙人關真的無可打破。
但對方在修為境界上的造詣,又讓他不得不懷疑起自己計劃到底是否具備可行性,而一旦這個可行性遭到了質疑,那么對方的選擇,倒也順理成章。
他少有地猶豫了下,皺眉道:
“可你又準備如何離開這里,跟著他們一起?豈能瞞得過他們的耳目?”
王魃微微一笑,沒有回答,而是看向重華。
重華面色平靜:
“交給我吧。”
隨即轉過身,看向遠處。
靜靜地等待了一會,眼看著那漩渦周圍的人影越發稀疏。
就在這時。
視線盡頭處,體型駭人的翻明鼓動雙翼,劃破了虛空的幽暗,橫渡而來!
喬中煦目光一縮,急忙看向遠處界海漩渦上空。
果然,懸于界海漩渦之上的光頭青年,這一刻也同樣注意到了遠處疾飛而來的翻明,立刻飛身而起,目露警惕之色。
“太一道友!”
喬中煦急忙低聲喚道。
然而王魃此刻卻反倒是從容不迫,平靜道:
“不急。”
喬中煦卻大急:
“不是,你這般做豈不是會讓他生出提防……”
翻明卻是已經自他們身旁極速掠過。
而在掠過的瞬間,重華身影一閃,便即躍上了翻明的身上。
隨即便徑直朝著與界海漩渦交錯的方向飛去!
巨大的雙翼極速鼓蕩,產生了一道道劇烈的波動。
界海漩渦之上,光頭青年的神色已經不見了輕松,變得極度凝重起來,目光緊緊盯著遠處飛來的翻明,手中輕輕轉動著一串佛珠。
下方漩渦周圍的修士們,也明顯加快了速度,人影一個個消失在了漩渦之中。
“是時候了。”
寶鏡之下,看到這一幕的王魃微微正色,隨即看向喬中煦,沉聲道:
“還望道友莫忘了之前的誓言。”
說罷,他的身影竟是無聲無息間消失不見,仿佛融入了周圍的波動之中。
喬中煦轉身四顧,卻全然看不到對方究竟是如何離開,又身在何處。
一時之間,心中又是驚愕,又是后怕!
“這太一道主,之前若是展現出這等手段,只怕我都來不及喚出神尸……”
心中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他隨即便連忙看向遠處。
體型龐大驚人的大鳥驟然到來,果真引起了那光頭青年的提防。
而重華卻只是駕馭著翻明,從不遠不近的地方,不急不緩地一掠而過。
雙翼鼓動,連帶著這片虛空都一片震蕩。
但最終還是在光頭青年警惕的目光中,仿佛不曾注意到這片界海漩渦一般,飛向了遠處,直至再也看不見……
光頭青年緩緩收回了目光。
低頭看了眼下方的修士,他的目光極為警惕和敏銳地在這些剩下來的寥寥幾位修士們身上一一掃過,最終卻并未察覺到異常。
微微松了一口氣。
隨后他伸出手掌,手腕上一串檀香佛珠飛出,朝著這剩余幾位修士無聲落下。
啪——
這幾位神色木然的合體修士哼都沒有哼一聲,便徑直化作了飛灰,洋洋灑灑,被勁力吹卷,落入了面前的界海漩渦之中……
光頭青年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臉上浮起了一抹如光明綻放般的笑容,朝著這幾人合掌低頭一禮:
“九天十地,無上真佛……多謝諸位舍生取義,愿諸位往生極樂,得道不死。”
隨后看了眼這片虛空,轉身踏入了這漩渦之中。
身影一點點消失。
待他消失的同時,那漩渦的波紋,也無聲地緩緩撫平,最終消失不見……
虛空之中,一片平滑,便仿佛那界海漩渦不曾出現過一樣。
遠處。
寶鏡籠罩之下。
喬中煦目光直直地盯著那處漩渦曾經出現過的地方,眼中浮起了濃濃的擔憂。
這無上真佛的人,比他預想中的還要警惕,即便那位重華道友只是在附近一掠而過,可對方便毫不猶豫地對著這些剩下來的修士痛下殺手。
殺伐之果斷,簡直比他還要干脆。
不,就像是這些修士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人一樣。
猶豫了下,他還是撐著寶鏡,迅速飛落到了那處已經消失了的漩渦附近,盡管知道光頭青年此刻已經離去,他還是壓低聲音喚道:
“太一道友……太一道友?”
虛空無聲,只寂寂回蕩著他的聲音。
很快,他心有所感,猛地回頭。
卻見已經飛走的大鳥和重華,竟是又迅速飛了回來。
心中一動,他撤去了寶鏡,露出了身形,飛起落在重華前方,面色凝重道:
“重華道友,方才那無上真佛修士忽地祭出了一件極品道寶毀了剩余的修士,未知你那本體如今……”
“他已經走了。”
重華面色平靜地打斷了喬中煦的話,隨后看向仙人關的方向,若有所思道:
“他現在,或許已經在外面了。”
喬中煦微微一怔,也不禁轉過頭,順著重華的視線看去。
茫茫無際的一片虛空,似乎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但他心里卻知道,那里,便是仙人關所在。
那里,便是他們的盡頭。
界亂之海中,所有修士的盡頭。
重華緩緩開口:
“趁著他不在的時間里,將這界亂之海好好收拾下吧……指望別人,終究不是正道。”
“欲要天助,必先自助。”
喬中煦愣了愣,一時間有些不明白對方的信心到底是從何而來。
但回想起那道青袍修士的身影,莫名地,他的心里,竟也不覺多了一絲期待。
“也許,真的可以呢?”
他不禁看向仙人關的方向。
似有盡頭,又似乎還看不到盡頭。
“界海漩渦之中,原來竟是這般模樣……”
一片混沌之中,一道道身影無聲行走。
這里仿佛是界海之外的亂流,又似乎遵循著某種規則。
茫茫無際,流光變幻,只隱隱看到不遠處有一黑漆漆的洞口,不斷蠕動。
人群排著隊,一個個朝著那洞口走去,直至消失其中。
光頭青年則是走在一旁。
而便在最后方一位界外修士的肩頭上,一蓬微不可察的塵埃靜靜附著其上。
其中的一粒便在修士行走之中,隨著顛簸,無聲落入了衣袍縫隙之中。
透過縫隙,王魃無聲地觀察著外面的景象。
心中則是暗暗吃驚于光頭青年的謹慎和方才的驚險。
若非驅風杖圓滿之后,多出了‘駕馭變化’之能,使其可以隨心而變,及時化作了修士身隕之后,被勁力吹落的塵埃,只怕便要暴露出身形,不得不冒著打草驚蛇的風險,擒下光頭青年,強行闖入了。
不過好在驅風杖畢竟是先天極品道寶,且還是整個界海之中恐怕都極為珍稀的三十六道先天云禁寶物,其蘊藏的‘變化’之能,也并未讓王魃失望,即便光頭青年已經是百般謹慎,卻也不曾窺破。
這也是他敢于跟著這無上真佛的人一起闖進來的緣故。
想到這,他的心中驀地升起了一絲明悟:
“喬中煦的手里那根覆水杖恐怕也已經圓滿,所以才能不斷生出神尸……”
只是雖然有驅風杖作為依仗,但王魃卻不敢有半分松懈。
跟著光頭青年進入界海漩渦,只是第一步,雖然對界亂之海內幾乎所有修士來說,已經是一道難關,但相比于接下來可能遇到的情況,無疑是最簡單的一步。
“這光頭青年這般謹慎,出了這界海漩渦,外面的監察只可能會更嚴格。”
“還不知道會有什么手段。”
“不過倒也不用太過緊張……無上真佛能夠設下仙人關,但其下的勢力,卻并未強行驅策界亂之海內的勢力上供,而是用的哄騙手段,說明這無上真佛的勢力,即便不會弱,但應該不會太過夸張……也許那無上真佛早已不在這界海了也說不定。”
王魃心中暗暗沉思。
這一次雖然倉促,但也并非是盲目沖動下去冒險。
雖然對無上真佛沒有多少了解,但在他看來,無上真佛,和無上真佛之下的勢力,無疑是兩個概念。
能夠設下仙人關,這樣的境界無疑便是仙人層次。
這種層次的存在,也許會逗留一陣子,但終究不可能一直停留在第三界海中。
正如修士一般也不會待在凡人生活的世界里,無他,境界越高的修士,越需要環境的供養。
所以時隔那么多年,這位無上真佛,或許早已離開。
那么這無上真佛勢力,大概率是一個擁有渡劫,甚或是大乘修士的勢力。
他如今的修為,雖然面對渡劫修士還有些勉強,但也多少有了些自保之力。
哪怕是被識破了變化,只要不是一出去便被一群渡劫修士或是大乘修士盯住,多半是沒什么問題的。
而根據他的推測,大乘修士親自盯著的可能性也不大,否則沒必要讓光頭青年去哄騙,一個大乘修士進入界亂之海內,輕松便可以一統整個界亂之海,攫取資源無疑是更為輕松。
無上真佛勢力卻沒有這么做,這本身便已經說明了問題。
“恐怕就算是在外面,一位大乘修士多半也是稀少無比。”
王魃心里暗道。
腦海中則是想起了昔日姜宜對云天界的描述,至少在姜宜的描述中,云天界內,大乘修士存在與否,也還是未知之數。
也許是姜宜當初僅是煉虛層次,所知甚少,也許是云天界中,本便不存在大乘修士。
而若云天界這樣的大界之中也沒有大乘修士,那么足見大乘修士之稀少。
無上真佛勢力內沒有大乘,也不是不可能。
這些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又被他迅速壓了下去。
心中并不敢存有僥幸,屏氣凝神,全神貫注。
很快,他的視線也終于看到了越來越近的漆黑洞口。
洞口周圍不斷蠕動,似是活物一般。
然而落在王魃眼中,卻分明是此處漩渦出口的規則排布之顯現。
王魃心中一動。
目光急掃。
從看到,到即將跨入,短短數息時間,他迅速便記下了這洞口周圍的規則排布。
眼前的縫隙也迅速被那洞口之中的漆黑所籠罩……
嘩——
一片純白的光芒,一瞬間照入了王魃的眼中,竟讓他有種難以視物的感覺。
他心中一動,并未急于觀察,而是本能地閉上眼睛。
就在這時。
耳邊卻是聽到了一道似乎在巨大、封閉環境中回蕩的幽靜聲音:
“無上真佛……普緣,這次下界,收獲如何?”
語言不通,但其義自明。
即便不曾看到對方,王魃的腦海中便已經自然浮現出了一尊神色端莊的僧人模樣。
很快,他便聽到了旁邊不遠處,那位光頭青年略顯恭敬的聲音:
“回‘智空菩薩’,得‘三善道’行者六十,得‘三惡道’行者百余……其余佛寶者,至寶兩件,上等佛寶五十缺一,中品千數……”
“哦,倒是比往常豐厚了不少……”
“菩薩?三善道,三惡道?”
王魃心中微動。
這無上真佛,莫不是要在這界海之中,再造出一方佛域吧?
好大的野心!
只是‘行者’又是何意?
是他記憶中的意思么?
卻在這時。
他忽地聽到了那幽靜的聲音帶著一絲狐疑,驀地響起:
“普緣,怎么你帶回來的行者當中……我好像感覺到有人心存雜念?”
心臟驟然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