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落霞很寵夫人,說了快去快回自然不會拖沓。
  望著滿身血跡的丈夫大搖大擺的歸來,燕西施皺眉道:“跟王羅閻那老東西打了一架?”
  王羅閻乃是萬象神門的門主。
  師落霞笑道:“沒怎么打痛快,這老東西修為又精進了不少,估摸著應該把《萬象森羅大法》給參透了,不好打。”
  萬象森羅?
  燕西施變了臉色。
  《萬象森羅大法》乃是昔日修羅女皇所創,脫胎于修羅老祖的《天魔大法》。
  相比于天魔大法的龐雜浩繁,萬象森羅則更為精簡,更注重殺戾,稍有不慎便會走火入魔,沒幾個人敢練。
  “這老東西,為了爭奪道門魁首,真是瘋了。”
  燕西施罵道。
  萬象神門與真玄山一樣屬于道門。
  但相比于真玄山道門正統之地,萬象神門始終不被認可,再加上其道門秘法偏陰,甚至偶爾被歸類于“邪道”一派。
  如今萬象神門與朝廷綁定在一起,在朝廷扶持下,門派才開始蒸蒸日上。
  甚至隱隱有與真玄山平起的跡象。
  只是現在萬象神門遭此打擊,元氣大傷,想要獨占道門魁首之位,顯然不可能了。
  除非朝廷強行將真玄山鏟平。
  但有些時候,江湖與朝堂的利益糾葛非簡單恩怨可理清。
  作為千年道門正統,尤其擁有最后一位飛升之仙,真玄山的名望甚至勝過朝廷。但凡朝廷有點腦子,都不會干這種蠢事。
  “這丫頭怎么睡過去了?”
  望著趴在妻子背上,沉睡過去的厲南霜,師落霞問道。
  燕西施無奈道:“霜兒嚷嚷著要陪這小子去京城,我干脆讓她睡過去了。”
  “去京城?他們不是被通緝嗎?”
  師落霞疑惑不解。
  燕西施道:“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聽霜兒說好像是這小子要去找他妻子。”
  “找他妻子?”
  師落霞一臉古怪之色。
  此時他才發現,姜守中身上穿著新郎服。
  師落霞干咳了一聲,湊到燕西施身邊壓低聲音,給出了自己的猜測:“媳婦,這小子該不會是霜兒搶親搶來的吧。”
  燕西施翻了個大白眼:“霜兒是那種人嗎?”
  “難道不是?”
  師落霞反問。
  夫妻二人面面相覷,最終異口同聲道:“這丫頭還真有可能做出來。”
  這時,姜守中幽幽轉醒。
  師落霞揪住對方衣襟問道:“小子,你要回京城找自己妻子?”
  還沒反應過來的姜守中下意識點頭。
  師落霞一拳將其打暈過去。
  “找個屁,被我徒弟搶來就安安穩穩過日子。”
  師落霞一把拎起姜守中放在自己后背,對妻子說道,
  “媳婦,你不是有什么孕陽花嗎?給霜兒吃點,讓他們生米煮熟飯。到時候哪怕晏長青找來,也得乖乖認這個親事。”
  師落霞搬山“拜訪”萬象神門的事情,很快傳遍了整個江湖。
  這一戰,萬象神門死了不少弟子。
  不僅擊殺了四位峰主,更是將王羅閻重創,打碎了萬象神門的三大道玄神壇……
  那些曾經對師落霞境界第一人抱有懷疑的人,這一刻唯有敬畏。
  甚至有不少人認為,如今師落霞實力絲毫不遜于之前與趙無修對敵的晏長青。
  至于萬象神門,人們唯有同情。
  尤其在得知,萬象神門在追殺曲紅靈三人時,死了三位峰主,以及第三峰主沙女被曲紅靈設計重傷后,這座原本要雄起的宗門,似乎在頃刻之間倒塌,不復輝煌。
  朝廷對此次事件,保持緘默。
  京城。
  春雨樓。
  陸人甲用衣袖抹了抹額頭的汗,捧著木匣來到二樓青娘的屋子。
  這個木匣他自進入六扇門,就一直保存著。
  當初在青州客棧失火,陸人甲拼著生命危險也要將其救出。
  姜守中和張云武曾一直很好奇木匣里裝著什么,后來才知道里面僅僅只裝著二十文錢,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這讓姜守中不止一次吐槽過,這是老甲給自己藏的私房錢。
  “青娘?”
  陸人甲敲了敲屋門。
  “進來。”
  女人聲音有些慵懶,似乎是剛睡醒。
  陸人甲進入屋子,望著正在梳妝的青娘,嘿嘿笑道:“青娘,是不是打擾你休息了?”
  青娘笑道:“陸大人哪里話,妾身只是一介草民,以陸大人的身份隨時可以來打擾,妾身又能說得了什么呢?”
  陸人甲似乎沒聽出女人的嘲諷,認真說道:“打擾別人休息,終歸是不好的。”
  青娘將玉簪插入發髻,轉而問道:“那位姜大人如何了?”
  聽女人提及姜守中,陸人甲頓時愁眉不展。
  陸人甲嘆了口氣:“也不知小姜去了哪兒,我去染家想替小姜解釋解釋,說些好話,但染家不讓我進去。我去厲家找頭兒,也沒找到。我還想著去找袁大人,但也沒見到……”
  “你會不會被牽連?”青娘忽然問道。
  陸人甲一愣,笑道:“什么牽連不牽連,小姜又不是什么掃把星。”
  青娘淡淡道:“京城都傳開了,姜大人與妖族妖女有染,是妖族派來的諜子。”
  陸人甲撇嘴:“都是瞎傳的。”
  望著女人背影,陸人甲猶豫了一下,輕聲說道:“青娘,要不你跟我離開京城吧。”
  女人正在畫眉的筆輕輕一頓,隨即又恢復了正常。
  見女人似乎沒聽到,陸人甲起身準備再說,卻聽青娘哎呦一聲,拍了拍額頭懊惱道:“衣服在外面釀了快兩天了,差點忘了。”
  “我去給你收。”陸人甲連忙說道。
  男人快步走到門口,忽然又停住腳步,看了眼桌上的長匣,抬眼直視著女人說道:
  “青娘,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是……但是我對你是真心的,我一定會照顧好伱。咱們離開這里,離開京城好嗎?”
  青娘回頭笑道:“陸大人真是喜歡開玩笑,我一個風塵女子,怎么配得上您。”
  “配得上!不,不,是我配不上你,也不是,我能配得上你……”
  陸人甲不知道該怎么說。
  他來到桌前打開長匣,笑著說道:“青娘,我是個大老粗,也不懂什么情調。我就是希望能娶你,討你做媳婦……”
  青娘描著眉,對男人的求愛恍若未聞。
  陸人甲站在女人身后,有些無措。
  他撓了撓頭,低頭看著地面,又抬頭望著女人鼓起勇氣說道:“青娘,嫁給我吧,我一定給你幸福,真的,我不騙你!”
  女人依舊不說話。
  青娘描完眉毛,緩緩站起身,瞥了眼陸人甲手里的木匣笑道:“原來在陸大人心里,妾身就值二十文錢。”
  陸人甲慌忙解釋:“不是,不是,這二十文錢其實是……”
  “陸大人!”
  青娘的聲音忽然拔高。
  女人瞪著他,眼眶里泛著淚光,自嘲道:
  “你是不是覺得,在我面前能讓你感覺到一種優越感?你是不是覺得,我一個風塵女子,面對你陸大人的施舍求愛,就該感激涕零,去祖墳上香啊。”
  陸人甲愣在原地,嘴唇微微動著,發不出聲音。
  青娘繼續譏笑道:
  “陸大人,你是不是覺得,只有我能配得上你這種人?因為我臟,我下賤,不會,也不敢像其他人那樣瞧不起你?
  所以你才能在我身上,找到你身為男人的自尊和驕傲?
  你是不是覺得,我一個上了歲數的女人,跟那些漂亮小姑娘沒法比,所以面對你陸大人的求愛,我應該跪謝?
  你是不是覺得我青娘,就是掛在樹上沒人要的一只風箏,你牽了繩,我就該讓你玩弄?
  你知道嗎陸人甲,這世上沒有哪個男人會真心喜歡我這種女人。
  你和我一樣,其實我們都很自卑,都很瞧不起自己。
  陸人甲,你根本就不喜歡我,你做出一副追求我的模樣,只是因為唯有在我面前,你才不會自卑!
  因為在你心里,我這種女人很臟!”
  女人越說越激動,將木匣狠狠扔地上。
  一枚枚銅錢灑落出來。
  青娘踉蹌后退了一步,冷笑著看著神情木然的男人:
  “怎么不說話了?是不是被我說中了?陸人甲,我求你放過我行嗎?我這么臟的女人,你不覺得嫌臟嗎!?”
  面對女人發泄咆哮,陸人甲始終不發一語。
  他蹲下身子,默默撿起那一枚枚銅板,然后小心翼翼存在木匣里。
  陸人甲邊撿邊說道:“我十五歲那年,家鄉岷州那邊鬧饑荒,又有叛軍作亂,老爹和老娘都死了,只有我和妹妹逃難。
  路上,我得了一場大病,馬上就要死了,得虧我妹妹照顧我。
  記得那一天,我餓的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我妹妹跪在地上乞討,忽然有一輛也算是逃難的馬車停在了路邊。
  馬車上下來一個年輕小姑娘,給了我妹妹兩塊餅和一壺水。
  那姑娘長得可漂亮了,就跟仙女似的。
  當時我妹妹可歡喜了,她說:哥啊,以后你娶媳婦,一定要娶和那位姐姐一樣心地善良漂亮的媳婦……”
  陸人甲撿起一枚銅錢,放在嘴邊吹了吹,又在衣服上擦了兩下,放入木匣。
  男人繼續說道:“后來我運氣好,混進了衙門,然后又摸爬滾打輾轉到了京城。
  某一天我在路邊,偶然看到了一個女人。嘿,你猜怎么著?我既然又看到了她,還是一樣的美,跟仙女似的。
  那時候我就在想,這一定是老天爺送給我的媳婦,可惜我妹妹看不到咯……”
  陸人甲將木匣合上,抱在懷里。
  他走到門前,回頭溫柔的望著女人說道:“在我心里,你一點也不臟。”
  陸人甲開門離去。
  青娘癱坐在地上,淚流滿面。
  那一年,她的父母被叛軍殺死。
  那一年,她投奔了嬸嬸。
  那一天,她在路上看到了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女孩,一時心軟,送了些干糧。
  那一天,她被嬸嬸騙到京城,被賣給了青樓。
  那一天,原本名叫青鳥,向往自由的小姑娘,再也沒有了翅膀,失去了自由。
  “可是我……真的配不上你啊。”
  青娘捂著臉哭泣道。
  陸人甲抱著木匣,渾渾噩噩的走出春雨樓。
  他抬手遮了遮刺眼的陽光,失神發了一會兒呆。回過神后,嘴角勾起一道自嘲,漫無目的的走在大街上。
  不知不覺,他來到了一座酒館。
  平日里摳摳搜搜的他,將六扇門身份令牌拍在桌子上,又丟出一塊銀子,大聲道:“小二上酒!把店里最好的酒給爺端上來!”
  “好嘞。”
  酒館小二瞥了眼令牌,連忙上酒。
  陸人甲懶得用酒碗盛酒,直接揭開酒封,抓著邊沿仰頭狂灌起來。
  幾壇下肚,已是醉眼朦朧,滿臉通紅。
  酒館內有不少客人。
  而角落的兩名客人也是喝高了一些,談論的聲音不由大了很多。
  “染家那場婚禮可真是長了見識,我老董蹭了一輩子喜事,沒見過這種。”
  “你小子還真親眼看到了?聽說染家那位姑爺始亂終棄,把妖族宗主的肚子給搞大了,結果被人家殺上門來了?是真的嗎?”
  “大肚子我倒是沒看見,始亂終棄確實有。那姓姜的本就是一個小小的六扇門暗燈,憑什么博得染家大小姐的青睞,不就是靠一張臉嗎?能有什么本事。”
  “說起來我曾經倒是見過那位姜大人,一看就是沒本事的小白臉……”
  嘩啦!
  忽然一只酒壇砸了過來,將兩名客人桌上的飯菜砸了個稀爛。
  只見陸人甲醉醺醺的站起來,搖晃著身子,指著二人怒罵道:“媽的,想找死是不是?特么再敢說我兄弟一句壞話,老子揍死你們!”
  二人原本想要起身還擊,但看到陸人甲酒桌上的令牌,頓時蔫了,不敢吭聲。
  陸人甲踢開礙事的椅子,走到二人桌前準備繼續痛罵,忽然三個黑衣男子進入酒館,環視一周后,來到陸人甲的身邊。
  兩名黑衣男子沒說一句話,左右架起陸人甲的手臂朝著酒館外拖去。
  剩下一人,將桌上的木匣和令牌收起。
  “媽的,放開我,你們是什么人。”
  陸人甲大聲嚷嚷。
  很快陸人甲被拖上了一輛馬車,并在眼睛上蒙上黑布。
  等暈暈乎乎的陸人甲被拖下馬車時,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座較為豪華的大院。
  “這是哪兒?”
  “你們要帶我去哪兒?”
  “我可是官府中人。”
  陸人甲不斷嚷嚷,卻沒人回應。
  穿過走廊,繞過花圃,又接連走過兩座大堂,陸人甲被兩人架著來到一間屋子。
  屋內坐著數人。
  其中竟有太子周伈,以及長公主周琬月。
  陸人甲看到太子,瞬間就醒了,一臉發懵。
  太子不是離京去妖族了嗎?
  怎么在這里?
  周伈慢悠悠的抿了口茶水,笑著說道:“陸大人,看到我很驚訝?”
  陸人甲如夢初醒,急忙跪在地上行禮:“陸人甲見過太子殿下,見過長公主殿下。”
  在官府混跡了二十年,陸人甲拜見過最大的官也就是袁安江,此時面對皇朝太子和公主,只覺頭腦空白,冷汗直冒。
  跟來的黑衣護衛,將令牌和木匣放在他身邊。
  周伈拿起旁邊一本厚厚的資料薄,盯著滿身酒氣的陸人甲笑道:
  “陸大人,我大概對你的了解了一番,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你有興趣,就來太子府辦事吧,先給你個五品小官當當。”
  陸人甲以為自己聽錯了耳,一臉不可思議。
  自己……要升官了?
  這么多年來,自己夢寐以求的就是當大官,風風光光的娶青娘進門。
  他努力去結識四方朋友,就是希望攀上某位高官。
  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有被太子賞識的一天。
  周琬月神情冷漠,不發一語。
  望著發愣的陸人甲,周伈笑道:“不過呢,這里有一份筆錄需要你配合一下,這幾位都是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員。”
  陸人甲看向屋內坐著的其他官員,連忙問好。
  幾人臉色冷峻。
  周伈瞇起眼睛,緩緩說道:
  “陸人甲,你是姜墨的好兄弟,應該清楚他在青州做了些什么,對嗎?
  你現在告訴我,姜墨是什么時候勾結妖族,通敵南金國,屠殺青州百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