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融吐出一口鮮血,身形當即狠狠倒飛出去,似是在頃刻之間便遭受了十數次重擊。
雖他是險而險之將腳步一挪,但左臂處還是血肉模糊,深可見骨。
不過等呂融強行止住去勢,將“天都擒制法”運起后,身上傷勢便以肉眼可見之速在飛速愈合了。
俄而,他便仿佛無事一般上前一踏,腦后接連浮起金輪、銅鐘、玄燈三件法器,法訣掐動,就同陳珩再度激斗一處。
“天都擒制法……那位玄祜仙人創下的無上大神通,倒還真是有制擒都天精源之能。
即便以金丹道行施展,也如此驚人,當真聞名不如一見。”
陰無忌在應付襲來的血魄同時,見得呂融傷勢須臾合攏的這幕,也是不由贊了一聲。
他稍思量一二,便腳踏奇位,運神存思,默念了一陣法咒。
待得蓄勢已畢后,才猛抖手一擲,喝了聲“去”。
陰無忌這番動作自是被呂融盡收眼底,奈何他有心打斷,卻有陳珩阻攔,著實無暇分身。
此刻隨陰無忌抖手一擲,忽然一蓬烏蒙蒙的飛煙殺出,直往呂融面門襲去!
經得陰無忌蓄勢良久后,這道神通直殺出了千軍擁沓、萬馬奔騰般的威勢。
沿路的血魄一聲不吭,紛紛如泡影般破碎,不能阻攔分毫!
呂融認出了這是瘟癀宗的那門“萬咎兇煙”神通,專能夠阻礙血肉重生,顯然是欲針對他所修得“天都擒制法”,力求牽制一二。
但因陳珩在前,呂融這時也不欲強行破去此法,怕被尋到可乘之機,而是選擇身化一道血芒,眨眼不見。
血光未遁出二十丈,便被突然殺出的一道劍光攔下。
同時四面八方不知何時已然寒意肅殺,早被凜冽劍意所滾滾充塞,成為一方堅不可摧的牢籠!
“壞了!”
見得這幕,外間不少血河門人都是下意識暗叫不妙,眼睜睜看著“萬咎兇煙”正中呂融身軀。
下一瞬,隨無數血光蠕蠕而動,便有一張瑩白若玉的人皮蛻下,跌落云下。
呂融真身則是猛一發力撞開劍網,躍上青冥。
但在堪堪躲閃過這一擊殺招后,呂融非僅不暫且退去,而是自金丹中再度逼出法力來。
他低喝一聲,周身四下騰起滾滾濁煙,磅礴如海之力將整片云頭都帶得震動起來,搖搖欲墜!
而見呂融鼓起精神,再度同陳珩、陰無忌戰成一團。
其人時而是打碎劍網,時而又撞開陰風,端得是兇威滔天,分明是以一敵二,卻還能暫且不落下風。
外間不少修士看得都是手心冒汗,一時怔怔無言。
“此子……”
這時候,恰是呂融硬吃陰無忌一矛,大笑一聲,反頂著傷勢上前,接住了陳珩雷法。
一座香云寶車,一個身著杏黃八卦道袍的中年道人眼皮一跳,伸手捋須,似想到了什么一般,不由感慨一嘆:
“此子之悍勇,倒真是世之少有……”
一個鼻正口闊,大耳垂輪的僧人聞言一笑。
他眨眨眼,轉首看向遠處的一個身穿淡青色逍遙氅,腰金勒玉的蒼顏老者,故意奇道:
“當年的三巽山之戰,辛真君所在的虛靖府,似也參與了其中,還是其中主力罷?
同為血河的出身,不知這呂融同當年那位常郗道君相比,究竟如何?”
當這尊道君的名號被人喚出后,場間氣氛莫名變得壓抑不少,似有烏云覆頂。
不少大修士都是視線看來,在和尚與老者間來回打量,饒有興致。
而那被稱呼作辛真君的老者更是神情有些難看,他同大耳和尚對視一眼,面上殺機隱現。
三巽山之戰——
此是久遠之前,血河宗同虛靖府、玄贊宮等大宗派間的一番爭執,也是那位常郗道君昔年的一場揚名之戰。
彼時的辛真君還尚是個小修,并無下場的資格,只是因身份不凡,在外間遠遠觀望一眼,便被眾修簇擁著離去。
而就是那三巽山之戰,讓虛靖府和玄贊宮幾家折了十數的門中俊彥,大失顏面。
連辛真君也是在事后不久才知曉,連他三兄和五兄也俱是歿于陣中,因是死于常郗道君這位同輩之人手中,辛氏一族縱想要報復,亦難以下手。
殺父殺夫殺子,殺心一熾,便無人無物不可以殺!
在當年的三巽山上,還尚是元神果位的常郗道君便是用這一戰,在眾天宇宙生生殺出了自家的兇名來,攜著她曾在丹元大會上以四品丹勝一品丹的名頭,壓服海內,徹底成為當時的血河道子!
尋常大修士聽得大耳和尚談及三巽山之戰,至多只是感慨幾句罷。
畢竟以四品丹證就合道境界,僅差邁過了最后關礙,便可位列仙班,這也是一樁難得的奇事。
可在辛真君這等親歷了喪親之痛的人耳中,大耳和尚這分明是借著呂融的由頭,來有意尋釁,心思絕然不純。
而就在兩人間氣氛不對,似下一瞬,便將生起一場爭執之際。
一旁看熱鬧的符參老祖趕緊帶著齊尚過來做和事佬,笑言勸說一番,才將這場風波消弭于無形。
此番的丹元大會,因八派六宗廣發禮帖之故,受邀前來的眾賓客也是出身極復雜。
其中就不乏辛真君與大耳和尚這般不對付的。
但好歹忌憚此番東道是胥都強宗。
平日間他們縱有仇恨,但這時也不過是口角爭執,不敢真正壞了此間主人的興頭。
“呂融,常郗道君……”
在笑嘻嘻的同幾個相熟的打過招呼后,符參老祖也是再度目望天中,面上神情微微一凝。
以二品金丹的根底,接連斗敗衛令姜、余黃裳兩個堂堂一品。
呂融今番的施為,著實稱得上是驚才絕艷了。
可想而知,在這一戰過后,血河宗內空懸的道子之位,必是要落于他身!
那大耳和尚方才聯想到常郗道君,其實也是有跡可循。
只是常郗道君當年在勝過丹成一品的北極李芥后,便順理成章,當了那一屆的丹元魁首。
但這一次可不同。
單是九州四海都難得一見的一品金丹,在這屆大會上便足足涌現出了四個!
今番究竟誰能夠獨占鰲頭。
這在符參老祖眼中,著實不好言說……
只是以一敵二,尤其對上的還是陳珩與陰無忌這兩位,想要徹底不落下風,那斷然是個不可能之舉。
不出符參老祖所料,在又斗過一陣后,本就傷重的呂融在被兩只大手印同時拍中后,更是跌下云頭,吐血連連。
縱是他連忙催起天都擒制法,也是無法頃刻合攏傷勢。
而面對如此良機,陳珩與陰無忌也并不多看,兩人反而是將攻勢一收,默契朝彼此打去。
霎時間,只聞一聲轟隆巨震。
兩只大手再度同時攀上極空,璀璨法光沖照穹宇,熠熠奪目!
五色大手和萬毒大手印每一回悍然相撞,都帶有崩裂山川之勢,似地龍翻身一般,惹得千丈之內靈機洶涌起伏,在群山間回響不絕!
“去!”
在兩只大手印再一次兩兩相撞,然后爆碎成了環空亂走的煙氣。
這一回陰無忌并不再拿動法決,將大手印重新凝聚成形,而是腳踏奇位,抖手發了道萬咎兇煙過去。
周遭俱是茫茫的一片,視線不清,陰無忌出手時候也極其隱蔽,將動靜壓到了最小。
但這等攻襲或可將旁人打個猝不及防,而陳珩一顆劍心通明,感應極是敏銳,即便是再細微的風吹草動,亦難逃脫他的感應,自是及時避過。
而雙方未斗幾合,忽就有濃濁血光揚動,好似狂飈驟起,卻是稍一調息的呂融再度殺了過來。
三人就這樣混戰一處,一路爭斗不休,所過之處,山搖地動,砂石紛飛。
種種法力震動激揚狀,叫人眼目昏迷,又洶然煙塵蔽野!
而足過去一日功夫。
在一片一望無際的茫茫大海上。
面色蒼白的賈休忽若有所覺,他手握法劍,緩緩自云中起身,朝北面望去。
不知何時,便有沉悶聲響遙遙傳來。
即便相隔甚遠,但也是清晰入耳,甚至震得云下海面都是微微起伏,平添出了幾許漣漪。
過不多時,那聲響便愈來愈大,好似滾雷一般隆隆碾過天際,驚得無數海鳥飛遠,忙不迭撲翅逃去。
霎時間,只見海水翻波,颶風四起,各色光華閃閃燭天。
而一波又一波巨浪轟然翻騰起來,勢若山倒,激起白沫如珠,高至百丈!
在這等暴亂的靈氣之下,即便是以賈休道行,亦是不免心驚。
而當他凝神一望,看清了那自北面橫貫而來的宏盛法光時,先是一訝,旋即唯是苦笑而已。
“果然如此。”
賈休嘆息道。
渾天混茫,風火肆虐。
縱目看去,只見陳珩、陰無忌、呂融三人身形已是如浮光閃爍,倏爾在東,倏爾向西,幾乎難看清他們下一瞬會出現哪一處。
而他們每一回法力碰撞,都能惹得海水碰碎、卷動起千重大浪來。
種種烈火混雜血雷、毒瘴散射四下,似有百條龍蟒在海底肆意沖撞,威勢狂猛!
在這般激烈拼斗之下,即便只是受得余勢波及,亦是有無數魚蝦精怪被隔空震殺。
密密麻麻的尸身才剛浮于海面,便被急涌的波濤眨眼刷走。
見得此幕,賈休本就蒼白的面色此刻更是失了幾分血色,心下警惕之意大盛。
但分明只隔著十數里,斗法中的那三位卻無一人對他出手,似乎當他不存在一般……
一片滾滾煙幕被數道紫清雷霆破去,躲閃不及的陰無忌被劈得口鼻溢血,身軀顫抖不已。
而得手的陳珩來不及繼續將攻勢壓上,呂融祭出的金輪已是奮力一落,將他護身法力劈開,鮮血飛濺。
轟隆——
呂融強提起法力,掌指間一枚鴿卵大小的血丸若隱若現。
只是這門地原禁法還未發出,便有一桿烏金神矛飛來,險些將呂融刺了個對穿。
然后陰無忌持矛在手,大喝一聲,朝襲來的陳珩猛然擲去!
騰騰殺氣之中,三人身形時隱時現,個個帶傷。
其實斗到這時候,三人已是精神、氣力都損去了大半。
而各類手段皆已輪番施展了個遍,都未能奈何彼此,那就只剩下壓箱底的神通還未出罷了。
但即便不是全盛之時,他們攻勢卻比先前要凌厲了不止一籌。
每次出手都是殺招,勢大力沉,甚至數回正面撞上對方的神通,不惜以傷換傷,也要力求折去對方元氣!
這般慘烈的斗法,叫遠遠觀戰的賈休不自覺握緊手中法劍,心下著實復雜難言……
而在又一次格開劍光,同呂融電閃般對了一掌后。
陰無忌念頭轉動幾合,終是不再猶豫。
他輕呼出一口氣,眼底忽泛起一抹瑩亮之色,璀燦如星,最后有光華從目中綻出,照得周匝天地,都如星流月映,一片通透!
“御!”
陰無忌拿起一個法訣。
陡然間,呼嘯不休的狂風齊齊寂了下去,天地無聲。
觀戰中的沈性粹等修士還未看清究竟是發生了何事。
下一刻,離陰無忌最近的呂融就驟然身軀爆碎,化作無數血光往四下散去,而陳珩亦莫名倒飛出去,撞向海面,激起一陣掀天大浪!
僅是一剎那,陳珩、呂融便被襲中,兩人都未能躲閃過去。
“這是……”
一個盤坐在蓮花座上,丈六金身模樣的年輕僧侶目光一動,合掌嘆道:
“此法竟又現世了?”
“宙光神水!”
一頭青獅緩緩起身,自喉中發出一聲低語,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貪婪之色。
此法一出,應稷川處頓時熱鬧一片,引起議論紛紛。
而同一時刻。
南闡州,一座半新不舊的道觀中。
在躺椅上假寐的邋遢老道瞇了瞇老眼,半晌過后,他才打了個哈欠,意興闌珊。
“宙光神水,坎離……”
邋遢老道一笑:
“你倒是真是有閑興呵,以劫仙一脈堂堂三代首徒的身份,在我這破觀中盤桓這些時日,便是想看自己這宙光神水,是否所托非人?”
“時隔多年,幽冥與宙光兩大真水難得再次對上,誰能忍住不來看個熱鬧?
再說還有白水的神咒,那就更是有些意思。”
坎離道人微微一笑,道:
“不過不僅于此,左右得閑,我更想看看。
陳珩……那位魔師陳玉樞的人劫,他究竟是何等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