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端麗,色濃似染 極高遠望,見千山拱列,依稀有遠水接天。
人行其中,似穿行在一副山水畫軸之間,風光旖旎,色彩相得。
衛令姜與顧遙遙對視一眼。
兩人一個是站立峰頂,袖袍輕揚,云髻巍巍,好似雨中清荷,幽美殊勝。
另一個則周身有縹緲煙氣環籠,眉眼間一片麗深艷,如若月下曇花,灼灼照人。
“不料竟能在此處見到你,倒也是樁意外之喜,衛令姜……………”
片刻沉默后,顧漪當先出聲,她將幾縷被風吹亂的發絲輕捋至耳后,道:
“所謂擇日不如撞日,既然道左相逢,那你我便新仇舊怨,索性都一起來算罷。”
“舊怨是指在北海的那座妙一靈府”
衛令姜語聲淡淡:
“顧漪,你氣量如此偏狹,恐非修道之福,縱眼下未有禍端,將來也必遭劫數臨身。
看在同為東州修士的份上,我勸你多修清凈,守性明心,如此才不至惹來災殃。”
自三十年前,為爭奪妙一洞府內的那樁造化,衛令姜與顧漪便已開始結怨。
而前者因得了主持洞府的萬虬幡,可以駕馭洞中殘陣,當時更幾乎將顧漪麾下那上百尊天魔大將滅殺干凈,若非顧及時勘破陣眼所在,只怕唯有拿出師門所賜的至寶,她本人才能脫身離去。
在吃上了這般大虧后,顧漪自是將此事牢牢記下。
之后三十年里,她又陸陸續續尋了衛令姜的幾場麻煩,以牙還牙。
雙方你來我往,斗得倒也是激烈非常。
此時聽得衛令姜這般開口,顧漪難得未有言語相譏,她似想到了什么一般,唇角隱約帶笑。
“看你身上氣機,似是方才經歷了一場惡斗,才得來銅魚。”
衛令姜看她一眼,繼續道:
“如今還剩最后兩條銅魚降世,場中才到決勝時候,你我眼下動手,其實并無什么用處。”
這場丹元大會的最后贏家,乃是以各位丹元真人身上銅魚的數量多寡來論。
自一進入到這皇老社稷圖中,之后三月里,統共會有十條火鈴銅魚陸續現世,凡有能耐徹底煉化一條者,便能保得了一個前十位置不失了。
而迄今為止,只剩下最后兩條銅魚出世,場中的化醇霧便可徹底散去。
而這番大會,也將迎來最為激烈的一番搏殺!
不過在此之前,若是兩位同樣得魚的丹元真人相遇,并斗在了一處。
輸者自然出局不提,可贏家也并無法將對方的銅魚收入囊中。
因大會上的法規制束,也只能眼睜睜見對方的銅魚自行遁出青空,潛形匿影于山岳河湖之間,再留待有緣人。
故而不是十條銅魚徹底出世,化醇霧散去。
場中得魚的那些丹元真人皆是心有默契,彼此間不會事先出手。
以免一番辛苦,到頭來或白白便宜了旁人,自己并不見好處。
這也是衛令姜分明對顧漪觀感頗惡,但此刻卻未急著出手相攻的緣由了。
“數日前我同玄酆洞的扈對上,破了他的黃沙秘祝,這條銅魚也是自他身上得來,說來這位雖有偌大名頭,但斗法之能,卻未有我想的那般厲害。
看來這世上的傳言,耳聞未必目見,虛名終不足為憑,似高下之判,試過才知”
顧漪想了一想,搖頭開口,只是最后一句語聲里莫名多了些嘲弄。
她看向衛令姜:
“怎么,你我斗了也不止三兩回,今番在丹元大局面前,你難得要向我低頭了”
衛令姜不為所動,只謹守方寸靈臺,眸光微冷。
自顧漪現身時候,這位就已悄無聲息拿動了攻勢,將天魔音摻雜在了言語當中,要動搖衛令姜的心神。
一旦衛令姜心緒稍有波動,那天魔音便可趁隙而入,叫顧漪暗暗占上先手。
似這般招數,乃是顧漪慣用的一類手段。
初時還令衛令姜吃了個小虧,不過她很快便覺察過來,后續顧漪縱再作施展,都是難有用處。
不過顧漪今番本就是試探之舉,未打算用這神通建功。
在幾句過后,她便促狹一笑,忽冷不丁開口:
“不過話說回來,你與陳珩應有私情罷”
衛令姜抬眸,臉上神色淡淡。
“若準確來說,應是曾有過才對”
顧漪打量她的神情,慢悠悠開口:
“不過我倒好奇,你赤明衛真人素來是在鹿臺山中修,不問世情,以至是在歲旦評上聲名不彰,那你是如何與陳珩相識的是青梅總角,情愫暗生,是家中媒妁,父母之命,還是因緣際會,故而一見傾心 勿要這般看我,只是說笑罷了,以陳珩昔年的散修身份,前兩種不過是荒誕之談,看來唯是后一類了但既為所謂的兩情相悅,你們后來又是如何落到......
顧漪聲音故意一頓:
“水難收”
周圍一片驟然靜了,剎時間連風聲也似低了下去。
云影慢慢地移過來,又無聲飄走。
而見衛令姜并不接口,顧漪也不以為意,只是眨眨眼睛,自顧自道:
“看來我猜得無差了,你們兩人果然曾有私情。
只是陳珩那人雖看似心如鐵石,卻并非是無情之人,那你們”
“可笑。”
衛令姜語氣平淡,既無怒意,也無殺機:
“你只會玩弄這些小伎倆了”
顧漪聞言也不惱,眸底反而笑意愈盛:“誒,勿要多想,只是我近年來忽覺得陳珩似有些意思,想對這位多了解一二,若能自你身上得來些指點,那自然更好不過了。
這是誠心請教,又并非有意奚落,衛真人是否誤會了 不過在這一處上,我卻有一句良言相勸,不知衛真人是否想聽所謂前塵已矣,不可追也......”
見衛令姜不為所動,顧眼睫輕輕一揚,將語調拉長,擺出一副鄭重其事的模樣:
“我勸衛真人還當休戀逝水,早悟蘭因”
這一句話說完,并不見有什么回應。
等了片刻,正當顧漪也略覺得有些無趣,微微搖頭,正欲直接出手時候。
渺渺青峰上,衛令姜忽展顏一笑。
此刻的她恰如風荷映水,淡極生艷,光彩照人,一時竟叫人有些難睜開眼來。
“顧漪,你以為我是誰,指望以這等小術,來動搖我的心志”
衛令美目光現出一股勃勃戰意,莫名一笑。
“而我與師弟間的事,也并無你置喙余地!”
她上前一步,按劍在手,緩緩拔劍出鞘:
“玄酆扈,并非無名之輩,他以一手黃沙秘祝揚名南土,力挫一眾同境金丹時,我在鹿臺山內清修,亦對此事有過耳聞。
不過你以為勝了這位,就能贏我”
顧漪收斂了些面上笑意,神情認真不少。
“你倒是有些意思。”
她道。
兩人只對峙片刻,忽不約而同出手。
兩道雄渾法力起在空中,一者如玉田湛湛,卻透著一股熱灼鋒銳之意,似有破天幕之能。
一者似銀海洋洋,蒼茫湃,叫人莫測其深!
空中霎時光華大放,灼灼逼人。
兩道法力悍然沖撞一處,就好似潮奔浪涌般,嘩嘩發響,震得罡云片片崩爛,靈氣散碎!
而就在此時,衛令姜身后忽躍出一只赤色小鼎,鼎口朝下,吐出重重焰光,如結織網,將她身軀嚴實罩住。
噗呲一一 近乎在赤鼎現出的剎時,一只小巧金錘也是殺來。
只是一合,便將火網破開了個口子,再向上一撞,險些將赤鼎也給打得搖動。
眼見難輕易建功,那些自鼎口噴薄出的焰流在衛令姜驅使下,甚至化作條條紅灼鎖鏈纏來,金錘也是當空一晃,抽身就走。
此時顧漪莫名心下一動,二話不說,身化青光遁開原地。
下一刻,一道堂皇劍光劈空而至,從青冥眨眼橫過,將她身后的那座大青峰齊整斬為兩半。
“衛令姜,你在妙一洞府借法陣滅我魔將之事,可無那么容易揭過。”
顧漪從光華中顯身而出,她看了眼裂作兩半的青山,心下一笑:
“既然如此,那便似先前所言,新仇舊怨,皆在此一并來算!”
一念起時,顧信手去一物。
一只上結絲緣、下系瓔珞的繡球飛出,只發一聲嘯鳴,便兀自炸開,有蒼煙白霧滾滾蕩蕩,呼嘯沖出!
“真念金蟲”
在看得了那橫天大霧深處,是數以十萬計的金鱗異蟲,直如潑雨般滂沱而下。
衛令姜起指一點,一桿五尺高下,旗面顏色鮮紅,繪有諸龍鬧海圖樣的旗幡忽然飛出。
赫然是其光,絢采熊熊!
空中不時有赤龍咆哮,陰火翻飛,惹來山搖地動,聲勢極為猛惡!
在斗得半日后,衛令姜與顧漪都是損耗不小,也知自己若是不拿出壓箱底的手段,怕難拿下對方,要將這場斗法給生生拖成消耗之戰。
若真是如此,前者自然是占優。
堂堂一品金丹,已是金丹功業里至上乘的一類成就。
論起法力雄渾深厚,衛令姜先天便比旁人要強出一籌!
但顧自不會放任這等事情發生。
她先前連連催動法力,眨眼間運使出了數門怙照神通,顯然是打著速戰速決的主意,不欲陷入鏖戰當中。
只是衛令姜難以輕易拿下,這位所治的經典亦是世間一流,且同樣煉得數門神通傍身,兩人才會斗到眼下這般僵持境況,短時間勝敗難分。
短剎之間,火龍便閃了數十回,顧漪身形亦一陣模糊,消失原地。
直至去了十數里后,顧漪才祭起金錘,瞄準一個空當,將窮追不舍的火龍生生打散。
而金錘余勢猶自不減,往外一沖,又與衛令姜飛劍正正一撞,才終罷休。
“便試試此法。”
顧漪收起金錘,眸光一動。
自她從扈身上強奪了銅魚后,迄今為止,已是過了三日功夫。
這也意味著顧漪她已是穩占了一個前十席位,注定要分潤丹元造化了。
那同衛令姜的這場斗法,無論是勝是敗,于顧漪而言,都是可放手施為,盡情一戰了!
她將秘訣拿動,隨軀內法力運轉,一只擎天白骨大手也是逐漸由虛轉實,五指箕張,攀在了極天深處,帶起陣陣惡風猛寒。
使天象驟變,氣破云散!
這白骨大手介于虛實之間,似欲囊括無窮山河,要鎮壓一應異動。
無論是何等變數,都難逃開這一掌!
怙照殺生六術之一無想無結全生印!
這門無上大神通才剛施開,衛令姜便也覺周匝靈機已為濁氣污穢,好似是身處在陰世幽冥的極深處,耳畔能真切聽得群魔的種種咆哮怒吼之聲,心神難以自守,甚為不適。
面對如此攻勢,已是不好閃躲,衛令姜索性將護身玉符收起,免得這件法器徒勞真識受創。
隨后她駢指一劃,須臾一聲震顫,有氣障橫出,天地隱約被分作內外兩重,又莫名合上。
衛令姜此刻頭頂有光焰祥云照耀,為瑞靄托身。
她整個人好似忽就與道相合,身上多出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玄韻,好似大日高懸中天,要引動星軌運轉,四時氣象!
“正天分度......”
顧漪眸光微微一動。
天道有常,其序曰正 赤明的這門無上大神通雖不擅正面攻殺,但卻為一類極為厲害的加持法,絕不容小覷。
怙照與赤明同在東彌,以往的怙照長老也沒少吃上這一類虧,故而顧漪對其玄機倒是不算陌生。
不過未等兩門無上大神通撞于一處,忽見天地一搖,西角有彩光射出,極是耀眼。
未給人訝異的功夫,幾乎在下一瞬,北極遙遠處同樣又是一道彩光沖起,照徹云霓!
這一剎,在皇老社稷圖中,竟是剩下的那兩條銅魚同時現世。
“銅魚現世倒是應景,看來這一戰,你我更是要斗下去了。”
顧漪一笑。
隨她虛虛一按,攀在天中的那只龐然大手輕輕一展,剎那貫破層層真空,猛然按落!
而銅魚出世的動靜不僅是驚動了顧漪和衛令姜。
只要是身處在這圖卷中的丹元真人,眼下皆有感應生起。
荒山大澤內,本是盤坐調息的陳珩亦眼簾掀開,但他并未多做什么。
只是又等得三日,待元氣盡復后,他才站起身來,揮袖到了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