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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前塵歷歷,露電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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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聲吩咐后,陳珩便負手走出大殿,上百內將那方下結五色孔雀翎的明黃頂華蓋撐開,緊跟住他腳步,又有女或提籃,或拿宮燈,神將們持劍拿戟在前鳴金喝道。

  這班人魚貫而前,浩浩蕩蕩,所過之處,諸多宮人無不是拜伏于地,莫敢仰視。

  而當被簇擁登上云中的那座赤輪沉香輦后。

  陳珩目光面前在一輪高足丈許的明亮寶鏡上停了一停,心中猛然生出了一股異樣感觸。

  在明鏡中的,是一個俊美秀雅、朗朗如玉山照人的年輕男子,眸光璨璨,面上流露出的是一股毫不掩飾的自信之色,行止雍容。

  他身著一襲華貴紫袍,頭頂以嵌玉金冠束發,身周有層層瑰麗霞云在浮動縈繞,或聚或散,變幻不定。

  而凝神屏息,自那霞云當中似還傳出陣陣祈請祝禱聲。

  雖是細如蚊蚋,近乎微不可聞,但再一聽,那些聲音里竟是男女老少皆有,仿佛有無數人在同時喃喃念誦,虔心誠意。

  不過這異樣感觸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陳珩便移了視線,他聽見自己開口:

  “象先前月又鬧著要學劍,我無暇去日日教他,上回我將他帶去了苗乙山人的道場,近日他學得如何”

  “長孫殿下聰明俊爽,雅有才思,學劍一事自然是不難的。”

  為首的神將低頭一笑,接口道:

  “便在幾日前,億羅宮的那位梁道人在拜訪苗乙山人時,梁道人還極力夸贊長孫殿下天資,有代師收徒的意思,欲叫長孫殿下做億羅宮的門人。”

  “代師收徒太常天的億羅宮嗎”

  陳珩這回出口的聲音頗有些不以為意:

“太常固然是大天,億羅宮也是大派,但那天宇自前古崩滅后不久,便已是深埋了下一顆禍種,至于亦未能夠鏟除,象先何必去自渾水  再且他乃長孫,待父親滅殺了法持神后,象先也注定要在我之后又接過虛皇天的煌煌鼎命!

  那以他之身份,再加上又半道入門,便是拜入了億羅宮,又能得幾分信任,能接觸到億羅宮真正的萬世底蘊嗎”

  陳珩這一番話倒惹起為首那神將的興致,他不禁問道:“太子所說的太常天禍種,莫非是龍廷的群龍”

  “自然,當年龍族在他們那位帝君帶領下,可是壞了太常天尊性命,一度做了太常新主。

  若非龍廷貪心無厭,還欲在都天也占下幾座大州來,他們后來怎會為八派六宗合力傷了元氣,之后又被億羅宮、法王寺占去半壁山河”

  這時陳珩也起了興致,侃侃而談道:

  “如今龍廷處境已日益不妙,縱有那位敖渾在苦苦壓制,群龍亦是按捺不住,只差一個契機,太常便要化作血海尸山,將有天地改易。

  而八派六宗當年留下龍廷的一方支脈,還大方將東海舍了出去,說不得就是欲將這支脈當做棋子,日后太常倘使徹底生亂,八派六宗定將摻和一腳。

  而我猜測......

  不出萬年,這大亂必然發動,再難彈壓!”

  說完這句,陳珩忽陷入思索中去,再不開口。

  幾位神將也是對視一眼,不動聲色退了下去,在殿外。

  赤輪沉香輦繼續飛動,須掠過了重重山河。

  自云上看去,見天野遼闊,風煙浩蕩,一輪曙日高掛云幕,如是中天懸玉鏡,叫無垠大地都滿是一片金光,萬物生輝。

  此地喚作洞清州,是虛皇七州中最大的一座陸州。

  若論靈機之興盛,洞清州也僅略遜于法持神經營多時的那大王州,甲子前才被陳裕攻下,又在擋住了幾波征討后,終是被陳裕徹底收入囊中,成了他的根基之一。

  而如今虛皇天的局勢已然明朗。

  七州七海,已有三州為陳裕所取,尤其近日又有兩尊神君在暗中投書獻誠。

  那法持神還能號令的,便僅剩是大王和二州之地了,這情形已是如魚游釜中,喘息須臾也!

  此刻眼望長空無極,浩氣云浮,陳珩只覺這具身體胸膛熱血一陣涌動。

  他不自覺遙遙探手虛握,目中精芒大放。

虛皇鼎命,七州七海  天命受國主,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

  日輪常轉,光陰迅速。

  隨時日一點點推移,陳珩心中那股異樣感卻并未消去,但每每細思時候,又尋不到什么端倪。

  這一日,當他和同樣留守洞清州的幾位臣子處置過事機,又照例前往朱陵宮拜見過母親后,陳珩便也回了居處,默默修持起來。

  不過這番打坐才僅過去了數個時辰,殿中的陳珩便聽得了一陣風拂枯葉般的沙沙聲響,愈來愈密,愈來愈近,最后匯聚成一股好似洪嘯般的隆隆動靜,將整座殿宇都包裹在了其中。

  而離奇的是,這聲響分明如此吵鬧,但值守的一眾神將和宮人都是一副罔若未聞的模樣。

  幾息功夫后,一團灰云漸次從地面鉆出,如活物一般慢慢蠕動。

  “你每次過來,都是鬧出這般大陣仗嗎”

  法座上的陳珩見怪不怪,只冷淡開口。

  灰云聞聲悠悠旋了一旋,須臾煙消霧散,只見一個干瘦老猴笑嘻嘻抱著雙臂站在階下,道:

  “我若不鬧出些動靜,你怎知道是我來了須知人嚇人,嚇死人。

  你在這洞清州當太子時候,我可是去隔壁的黃靈州好生耍了要,在那里我隔三岔五便扮成鬼魅嚇人要,為此還惹來了好幾個游神要來收我哩......”

  老猴穿著一襲大紅色道袍,他抓耳撓腮一陣,才終從后耳拔出一根毫毛來,對它一吹,空中便有各類的兵器甲胄噼里啪啦落下,上面還沾著血。

  “我又未鬧出性命來,他們便對我喊打喊殺,無可奈何下,我也只得先將他們給料理了。”

  老猴指了指那堆兵戈,熱情道:

  “要是有看中的,便拿去玩罷。”

  陳珩對那等劣器自無興致,只注目老猴,暗暗皺眉。

  他之所以會認識這老猴,歸根結底,卻還得追溯到五年前。

  那時他受邀去天外赴宴,途中忽遇一座荒僻地陸毀于大陽九之災劫,玄、元、始三氣暴動失序,因閃躲不及,他便也為虛空亂流所裹挾,醒來時候,已置身在了一座陌生界空當中。

  在那座界空盤桓多日后,他發現了一處隱秘的傳承之所,數次險死還生,終叫他將那傳承取在了手。

  后來才知,那傳承乃眾天宇宙中都赫赫有名的空空道人所留。

  而在傳承當中最為貴重的,則是一本名為《豢人經》的古怪道書!

  至于眼前老猴子,便是他在翻動《人經》時候,自書頁上面忽然騰起的那一縷灰煙所化。

  據老猴子自家所言,他既然得了這傳承,便是命定的一位有緣人,自此身份不同,老猴子需跟隨他身側,好護得他道途不偏,這也正是老猴被空空道人特意造就而出的緣由。

  此時陳珩目視老猴,忽得開口:

  “你說你先前去了黃靈州”

  老猴一屁股坐在地,點點頭:

  “放心罷,你父已快領著兵馬將黃靈、英崖兩州的大陣攻陷,想必再過不久,他便能得勝歸來。

  恭喜了,若收取黃靈、英崖兩州,那只欠再料理法持神和盤踞在婁州的那群天鬼荒怪,你父就可一統虛皇海陸眾生,做真正的天尊神王,那時你這太子...…………分又重!”

  老猴話雖然說得鄭重,臉上神情卻是有些戲謔。

  陳珩也不多理會,思忖片刻后,道:

  “你先前既在黃靈州,那可聽說過法持神似有一樁前古重器的事”

  “你小子一面不愿去接空空老祖的無上道統,一面對我這個護道倒是使喚的順手了......”

  老猴撇嘴,搖搖頭:

“我是在黃靈州,又并非在大壬州,這事連你父亦不甚清楚,我哪能夠探得仔細  不過聽聞,那所謂前古重寶,似是同盤頊帝相干”

  “前古第十九帝,盤頊帝”陳珩皺了皺眉。

  而見他沉吟許久都未開口,老猴抓抓耳朵,忽道:

  “不過我這趟從黃靈州回來,倒是給你帶來了個好消息。

  “哦”

  “你父在攻打黃靈州時,似已尋到了‘瑯造玉,有了這奇物為引,你母親身上傷勢應也可以無礙了。”

  見陳珩聞言猛一起身,臉上露出驚喜神色,老猴見狀聳聳肩繼續道:

“那法持神可是詛咒一道的大家,這也與他所證的大道相干,昔年你父部下的八煞天將和那頭燭龍的兄弟,不都是被這位隔空咒殺的嗎  而你母親能有造化自法持神的陰毒咒術下活命,足可見得你父的厲害了!”

  陳珩恍惚了片刻,也不由一嘆,喃喃道:

  “的確如此,分明我與母親身上都有父親的神道金印庇佑,法持神的那道咒術卻還是傷了母親......也是自那之后,父親才決心要練出‘梵號萬神尊拱幡’來防備,為此還誤了大道修持。”

  他將眸光一斂,追問道:

  “你說母親傷勢有救了,此事可真”

  “再過個幾日,想來你也會收到正經消息的。”老猴一笑,然后又嘆息:

  “不過你以為我今日來尋你,就是要同你說些閑話嗎”

  陳珩眸光一動,卻不答話。

  老猴見狀更是苦惱,不住暖聲嘆氣:

  “你是得了空空老祖傳承的人物,手握著《豢人經》全本,卻遲遲不肯修煉,這又是為何啊”

  “因我不欲做那位空空道人的劫種”陳珩沉默片刻后反問。

  “誰說一旦修行《豢人經》便要做空空老祖的劫種了”

  老猴聞言更是狐疑:

“當劫種哪有那么容易!我不是早同你說過嗎,你若想獲得這身份,還得親自去兜御天走一趟,先服用種種珍材,像  見老猴還掰著指頭要細數,陳珩揮斷,直言不諱道:

  “因《豢人經》太過邪異,絕非正法之流,損人奉己之事再如何巧妙,終究也有傷天和!再且,我也不欲同這位旁門巨擘扯上什么干系。”

  老猴一臉總算是聽得了實話的模樣,伸手摸摸腦袋,無奈道:

  “唉,唉,既然這般,我便只能同你暫別了。”

  他看向陳珩,又解釋一句:

  “你父領著神朝諸臣在外征戰多年,如今總算是要拿下黃靈、英崖兩州了,同法持神的決戰急不得,想來他們也是要回洞清州修養個幾年。

  我這點匿形的小能耐,騙騙門外那些侍衛也罷,可絕瞞不過你們這方神朝中的大人物。

  若是被察出端倪來,老猴只怕要被一把捏死!”

  陳珩沒有開口,微微點了點頭。

  爾后兩人又說了些閑話,不過多是老猴在問,陳珩隨意答上兩句。

  此時老猴已是踱步到后殿的庫房中去。

  在背著手瞧看一陣后,他忽伸手指向一枚海碗大的璀璨火珠,奇道:

  “這寶貝有些意思,誰獻給你的”

  陳珩瞥了一眼:“子定真人于外海斬殺孽龍,他從龍腹中剖出了此物來。

  “子定陳子定”

  老猴將這名字在嘴里琢磨幾回,旋即一拍腦袋,露出恍然大悟狀:

  “便是那個自小被你父帶在身旁養大,不久前證了一品金丹的陳子定這位旁支倒是聰明,知道你在修行‘赤精大手印”,還特意去外海斬龍,給你找了這一枚龍珠來。”

  “子定真人與我幼時相識,情同手足,自然情誼深厚,可惜赤精大手印我已修成。”

  陳玉樞莫名沉默片刻,視線從龍珠上移開,淡淡道:

  “你準備何時走”

  老猴想了想,答道:

  “還是盡快罷,好不容易才來到這現世玩耍一遭,若被你父打殺,那就太可惜了。

  見老猴這副模樣,陳珩也不多言,只道了聲好。

  而臨別時候,本是已走出一段距離的老猴忽定住腳,折身一笑,表情戲謔:

  “你錯了!”

  “錯了”陳珩抬頭看向他。

  “你其實是心動過的,在得傳承時候,你就知曉了我與其說是你的護道者,不如說你的隸臣,我之生死都只在你一念之間。

  若真是那般堅決,你都不需將此事向外道出,只要意動,我都得喪命了......不過也是,有《豢人經》這等天地奇書在手,誰又能忍住不心動”

  老猿目芒炯炯,鄭重道:

  “我等你!”

  一句說完,他又將手分開大地,身形不見,只留陳珩在殿中默然良久,眸光閃爍。

  而在那夜過后,老猿果真再未出現過,也不知是躲到虛皇天的外海,又或是直接去天外。

  陳珩倒一如往常,除了修行之外,便也是處理政務、

  期間苗乙山人等臣子終是將殘圖上的那渾天地動儀打造出來,只待細細布置好禁制,又以大法力祭煉一番過后,便可在戰局中使用。

  這渾天地動儀是前古道廷的一樁利器,專是用來破開守陣,撕爛界障種種,相傳乃天衣偃所造。

  昔年也不知有不少寰世名陣被這物發力毀了陣眼去,可謂兇名赫赫!

  而陳裕雖只得了打造渾天地動儀的殘圖,但在多年的群策群力下,此物終還是勉強現世,可在對陣法持神時派上用場了。

  這一日,本在潛修中的陳珩忽被驚動,他忙出了殿門,飛身去迎。

  同一時刻,留守洞清州的諸多朝臣亦是不約不同,齊齊出來拜見。

  遙遙看去,遼闊長空似為赤火所遮,灼灼放光。

  一頭龐然巨蛇在前隆隆開道,渾身鱗甲燁燁發光,似天柱飛來,覺得云海若沸,而緊隨在巨蛇身后的,便是那密密麻麻,叫人一眼也望不到的神將道兵。

  不過最為顯目,卻還是大日法車中的那個威武老者、

  老者本是在同身旁的一個高冠青袍的年輕人說話,似察覺到陳珩目光,他看了過來,微微點了點頭。

  陳珩心中那股異樣感觸再度生起。

  他此時忽覺像雙膝陷入了一片流沙當中,正在漸次下沉。

  而當奮力掙脫后,腦后只聽得幾記“鏜鏜”聲響,然后眼前就有白毫大放,刺目非常。

  這響聲過去,不知過得多久,又似是只一剎功夫,陳珩心識終是回轉過來。

  他起意一察,便也知自己終是脫離了英姑那道氣意壓制,眼下神意正處在念玉當中。

  而這等境狀,他雖是能清晰感應到陳玉樞的種種言行心念,但神意卻無法脫離如今這具陳玉樞軀殼。

  四下天地仿佛空虛一片,一旦他將神意自這軀殼抽出,須臾便要回歸現世。

  這時,陳裕座駕已是臨近,陳珩看著陳玉樞跟著眾臣一并行禮,然后被陳裕扶起。

  “此番我征戰在外,你監國在內,既黃靈、英崖兩州已為我盡取,為表你功績,玉樞......”

  陳裕頓了頓,也不用文書,竟干脆言道:

  “我便將黃靈州托付于你,你可操生殺予奪之權,大小人事無需向我稟告。

  而子定與你自幼長大,他隨我征討兩州時立功不小,我命他掌那部太戊神兵,自此后他也一并歸你調遣。”

  這句落下時,高冠青袍模樣的陳子定忙向陳玉樞行了一禮,臉上帶笑。

  “由我來學黃靈......”

  陳珩感應到陳玉樞此時亦不免心緒激蕩,微怔了一證后,他才俯身執禮,肅然應下。

  而之后現世雖不過幾個時辰,念玉中忽忽又是近十載光陰飛逝。

  在此期間,陳珩親眼見證了因陳裕全然放權,陳玉樞在黃靈州是如何權威日重,又是如何叫大小勢力服膺。

  但就在形勢一片大好之際,隨法持神不惜代價的一道惡咒,形勢忽而急轉直下,直如潮滾山崩………………

  這一日。

  洞清州的一座堂皇金殿內。

  隨地面悄無聲息一分,一只老猴便輕輕躍出,他嗅上一嗅,似并不耐煩這縈繞滿室的丹香,以手扇了扇。

  爾后當望向玉榻處陳玉樞那道蒼老如遲暮老人的身形,老猴也是真個大感頭疼,無奈簸坐下來,嘆氣道:

  “誰能知道法持神的那前古重器,竟是盤朝的泥刑偶這邪器竟還未被毀去,叫法持神得了一角,也是離奇!”

  見陳玉樞慢慢扭過頭來,眼中期盼之色濃得似難以化開,老猴無奈搖頭:

  “我知你從不信我,但不管如何,自你得了《豢人經》后,你我便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你死我亦難活!

  可在你傳訊我之前,我便問過他御天處了,空空老祖.......唉,老祖他并不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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