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一聲之后,七個人和妖就一起愣住了。
趙奇愣住,是因為如釋重負。是因為看見李無相就是看見了大救星,就是看見了安全保障。
佘都督、酉明官和兩個妖魔愣住,是因為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徐妖王!徐妖王有化假為真的手段,這在東陸是鼎鼎有名的。因此模樣也經常變幻不定……實際上是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模樣的。
能認出他來,就是因為嗅到了他身上的妖氣——別的妖魔身上的妖氣無論多么獨特,也總是有同族的。可徐妖王是法獸獬豸,身上的妖氣乃是天下間獨一份兒,自然是不會搞錯的。
來時國主說過,徐妖王已折在中陸散修的手上,因此佘都督這四妖才小心翼翼,生怕撞見什么厲害的狠角色。可他現在竟然還活著!?
還是因為這么一來,佘都督就很擔心徐妖王聽見了酉明官剛才說的話——“我們大西國主才不是什么妖王!上回已經說過這事了,我們大西國主才是東陸之主,跟你們血神教、跟六部玄教教主平起平坐,你還是不要亂叫了!”
需知東陸同中陸一樣,也是廣闊無邊,妖魔更是數不勝數。佘都督這四個人是怎么能知道徐妖王的味道的?
就是因為大西國的上代國主也曾說過跟酉明官差不多的話——“我乃國主,豈能同那些妖王相提并論”。這句話不知道怎么傳進了徐真的耳朵里,惹得他極不高興。于是潛入國中,先殺了國主,又假扮其人,再連下一百多道誅殺令,將大西國的文武百官差不多宰了個干干凈凈,之后在朝堂上現出真身,把余下妖魔嘲弄屠殺一番之后才挾持了大西國的公主,翩然離去。
那位公主之后成了徐妖王的妹妹徐翩翩,而他走之后大西國中又是起了好一陣的內亂,如今的國主才登上大寶、掌握金璽,自此謹小慎微,再也不敢說什么妖王、國主之類的話,生怕又傳到徐真的耳朵里去。
現在再聞到他身上的這種妖氣,佘都督就想起自己從前見到他的模樣——那時候他還是殿外的一個小小妖侍,只能從門縫兒里往大殿中瞧。別人一擁而上尋死的時候,他則倒在地上裝死,這才活了下來。
如今徐妖王就站在對面,他都不知道該慶幸遇著了東陸同族,還是立即再倒在地上又裝一回死。一時間只覺得頭皮發麻,骨肉癱軟、身子一松,一下子被嚇得現出原形來了。
這四個妖魔這么一現原形、瑟瑟發抖,李無相立即明白他們是將自己認作了徐真。
他剛才陰神離體要來找趙奇,遠遠瞧見他身后跟著的四個東西,一時間不知道是什么來頭,因此沒有輕舉妄動。現在發現他們認錯了,立即將錯就錯,學著徐真的模樣把臉一板、將眼一瞇,盯著他們稍做打量:“你們認得我?”
佘都督這一條大蛇不敢在徐妖王面前盤著,而只敢把身體直挺挺地伸著,以免做出撲擊之態惹他生氣。吐著信子答:“小妖許多年前見過妖王,許多年前在金殿見過妖王!”
金殿?什么玩意?李無相就再打量他一下:“哦,你膽子倒是不小。”
“不敢不敢,小妖就是因為膽子小,才被妖王饒了性命,小妖不敢膽子不小!”
“哼,倒是識趣了。你們幾個蠢東西,到我這里來做什么?”
有了李無相撐腰,趙奇立即硬氣起來,搶先說:“他們奉了他們的大西國主之命,來殺周襄的——我問你們,剛才你們幾個在我身后蠢蠢欲動,是要殺我嗎?我是血神教的尸仙人,你們也敢對我動手?”
他邊說邊對李無相使一個眼色,李無相立即明白了。趙哥現在是血神教的人、這四個妖魔來自東陸“大西國”——自己此前的猜想是對了的,玄教真的要殺周襄!
可蛇妖還沒說話,圖南已經從李無相身后一步躥出:“大西國!?你們是來接我的是不是!?喂,抬頭看看我,認不認得我!?”
她既然站在李無相身后,佘都督就敢不敢怠慢,趕緊昂起腦袋看,卻只看到一只錦雞:“呃,小妖不認得這位妖王。”
圖南愣了愣,使勁兒撲扇翅膀,重變成人的模樣:“現在呢?認不認得我?!我是你們的公主啊!你們連我這個嫡出的公主都不認得了嗎?”
佘都督看看酉明官,又看看徐妖王,再看看圖南:“呃……我們大西國沒有公主啊?”
圖南一皺眉,指著四個妖魔對李無相說:“他們是假的!他們要是大西國的不會不認得我!”
趙奇把她拉到一旁、拉著她又走出幾步才小聲說:“你不要在這里發癔癥,宗主在說正經事!”
“我不是發癔癥,我想起來了,我就是大西國的嫡公主!”
“好好好,就算你是吧,你等我們說完正經事再說你的事——你再亂講小心宗主把你逐出師門!”
圖南憤憤不平地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趙奇這才又走過去,接著問:“我剛才問你呢,你們四個剛才是不是想對我動手?嗯?為什么?”
“呃,這個,仙人,都是誤會啊。貴教有一位仙人之前來到我們大西國,那位仙人說他的道行是貴教教主之下最高的。我們剛才看見了仙人你,只覺得你的道行比那位還要高,但又不會是教主,忽然想起來那位仙人說過的一件事——”
“他說,我們往后來了中陸,有一個人是要小心的,就是叫趙奇的。說那個趙奇雖然不是尸仙人,可也會變化。我們剛才瞧見仙人你,就想起這個人來了……”
佘都督說到“有一個人是要小心”的時候,趙奇心里覺得美滋滋的,心想李無相的名氣都已經傳到東陸的妖國去了。可接下來聽說這妖魔說的竟然不是李無相,而是趙奇,先是愣了愣,隨后就美得抓耳撓腮,頭一次知道自己竟然也名揚四海了。
他這下是連擔心都顧得不擔心了,趕忙追問:“只說了這么幾句嗎?只說了叫你們小心趙奇嗎?沒多說點兒別的,說這人多厲害嗎?你給我細細講講!”
佘都督慌忙搖頭:“仙人,我們真的是從大西國來的,大西國真的沒有公主。”
趙奇皺眉:“平白無故跟我說這個做什么?”
“呃……仙人不是在試探我們嗎?我們真的見過貴教的那位仙人的。那位仙人那時候還說,那個叫趙奇的雖然不是尸仙人,可也會變化。叫我們遇見他要小心,別不留神給打死了。因為他本領倒不是很高明,那位仙人說,留他活命,你們教主還要用他的。”
“你放你——”趙奇氣得咬牙切齒,“你放你的心吧!那人沒那么好對付!”
李無相看他一眼,問:“你們教內是誰去了大西國?怎么不去找我?這事我怎么不知道?”
趙奇氣得腦袋發蒙,被李無相盯著看了一會兒才入戲。剛想說一個“啊”字,意識到自己此時扮演的身份,于是哼了一聲:“這事問他們吧,教主叫人辦的事情,我也懶得問!”
李無相趁勢去看佘都督:“那你來說。誰去找你們的,為什么找你們大西國,而不找我呀?”
蛇妖心虛了,轉過腦袋去看酉明官,酉明官趕緊把腦袋埋在翅膀底下。他又去看身邊的另外兩妖,那兩個也伏身在地,頭也不敢抬。
他無法了,只得說:“那位仙人說——妖王,這是那位仙人說的——我們大西國跟東陸別的妖國都不同,而跟你們中陸從前的業朝很像。雖然小,但是五毒俱全——”
“五臟俱全?”
“哦對對,五臟俱全,說……說……”他吐了吐信子,又看趙奇,“啊這個自然也不是血神教的仙人說的,那位仙人說這是五岳真形教的道士說的,說五臟俱全,往后最適合統領東陸——”
說到此處,一口氣停都沒停,立即再接上:“——我們國主忙說不敢不敢,說要論誰能統領東陸,自然是徐妖王最適合的了。玄教的道士也忙說正是正是,只是徐妖王你已不在了,哎呀,我們那時是覺得徐妖王你不在了,要不然國主必然不敢留他,必然叫他再來找妖王你的!”
李無相原本以為徐真只是東陸眾多妖王中的一個,現在才意識到原來這家伙在東陸的名氣比自己想的要大。自己要問的是血神教去那邊的人,卻嚇得這小妖先解釋了這些事。
他把眉頭一皺:“我不聽你的這些屁話。去找你們的那個尸仙人叫什么?”
“不知道,那位仙人只是自稱崔仙人。”他說了這話去看趙奇,趙奇就裝模作樣地點點頭:“哦,是他。”
李無相明白趙奇是不知道崔仙人是誰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提起崔姓,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崔道成,從前的崔劍主,之后的崔教主。
在大劫山的時候,崔道成的魂魄作為主心,與三十六宗的三十六個元嬰一起煉成了尸仙、化成了尸龍,同梅秋露大戰一場,又被斬滅了。李無相記得當時崔道成現出了魂魄本相來,之后在梅秋露的一指之下片片崩碎——他那魂魄沒被滅掉不成?血神教的人又把他弄出來了,再煉成了個尸仙?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妖魔說“崔仙人”還不是教主……那血神教如今的教主是誰?
當時在大劫山中,唐奚那十幾個在場的三十六宗陽神以自己的血肉為代價請了司命真君的真靈下界,那些人應該都已經身死了的。血神教的教主修為至少應該在元嬰尸仙之上,可如果崔仙人就是以崔道成這太一教劍俠元嬰作為主心,那他們的教主、那位尸仙,又是以誰做主心的?
崔仙人應該已經是最強的元嬰尸仙了,他們教主是個陽神不成?
除了梅秋露之外,李無相知道的陽神劍仙就只有姜介了,可是姜介已經沒了,大家都記不起他了——作為都天司命的姜介,已經被李業滅殺了。作為司命真君的姜介,不,是成了李椒圖的姜介,也已經被姜介滅殺了……
而這幾天他跟梅秋露那邊幾次在靈山中傳遞書信,已經知道自己和薛寶瓶離開大劫山之后她做了什么了——先與肖劍主帶領的太一教殘部匯合,花了些時日做稍作整頓。
之后叫肖劍主留守在大劫山,她則帶了七位金丹劍俠一路往天工派道場去。去了那里之后發現山門已空,隨后探到他們都已聚集到千里之外的碧心湖去了,那里成了如今的血神教總壇。
她旋即帶人再往碧心湖去,途中遭到血神教多次設伏、阻擊。但來的對手無非是些丹仙與沒有主心的嬰仙罷了,不但不是她的對手,反而叫另外兩位金丹劍俠在爭斗中成嬰了。在書信中她還說,看來血神教已不成氣候了。
但是現在聽了這妖魔的話,血神教不但并非“不成氣候”,反而已同東陸妖族、六部玄教勾連起來了……
李無相忽然覺得心頭狂跳,口中發干——當時在萬化方之外的火海中,姜教主教了自己許多事,然后將自己送回到幽九淵之下去觸動東皇印,他則留下去阻攔那個化成了“李椒圖”的姜介。
一直以來,李無相都覺得,那位清醒了、后悔了的姜教主,應該已經同萬化方中、由“都天司命”跌落而成的“李椒圖”同歸于盡了。
可現在他像是忽然從噩夢中驚醒,一下子想到一件事——
自己還記得他。
自己在大劫山上醒來之后,同梅師姐說起“姜介”這個人的時候,梅師姐聽過之后竟然也記住了。
自己能記得住不奇怪……李業是動用了權柄的。可是梅師姐聽了之后能記得住姜教主,卻記不住都天司命!
姜教主的魂魄還在的嗎!?以某種極微妙的形式,還存在的嗎?
李無相覺得自己雙重皮囊之下的骨頭難受起來了,像是在發癢,像是在抽痛——不是因為覺得倘若血神教教主的主心是姜介而很難對付,只是覺得,姜教主實在不該淪落至此的,他不希望這事是真的,倒更希望是赤紅天的中的那個血神耍弄了什么神通,生造出了一位強大的教主!
簽售推遲到下個月了,我這個月不用攢稿子了。明天開始就多更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