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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八章 在這兒等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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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半個時辰之后,孔幼心替代徐倩去給師父送藥了。

  她知道徐倩不單單是怕昨天聽到師父說的那些話,還是怕師父要做的事。別說玄教弟子,就是教區之內的平民百姓從小也知道,靈神的事情不要亂打聽,說不定就惹上什么禍事。

  現在師父要跟三十七位合道境界的老祖宗打交道,要做的事情還涉及教內教外、靈神爭斗,正常人就更是唯恐避之不及的了。

  可她應下來是因為兩點。第一點是,徐倩就是“大姑娘”,是他們近五年這一批道徒中來得最早的。等五年過去,他們這批道徒做了正經的弟子、可以開棺了,徐倩就是如今的喬師兄,是要給他們這些同門分派管事職位的,她沒法兒拒絕徐倩的請求。

  第二點就是她自己了。她很少見師父,甚至入門到現在就只跟師父說過兩句話。第一句是入門時,師父問她,你叫孔幼心?她說是。師父就點點頭說,不錯不錯,然后就去繼續別人同樣的問題了。

  第二句話是上個月,她偷偷去凈月潭的時候遇到師父。師父問她,你還沒睡?她正想要答話,師父就已經走開了,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要上不動山的時候,父母就告訴她,到了山上多跟長輩親近。她也覺得那樣沒壞處,只是一直沒有親近的機會。到如今終于有了——她甚至忍不住想,要是不小心見到了一位從總壇來的、伺候某位老祖宗的前輩,自己被收做弟子、去了總壇呢?那此生可就沒什么遺憾的了。

  她捧著藥盤,穿過長但明亮的回廊往師父的居處走。拂開三重紗簾之后,進入內室。

  內室里極為寬大,也極為溫暖。師父的主座在屋子靠北的一端,床榻安置在屋子的最中間,上面凌亂地搭了幾床薄被。她走進去的時候,師父周襄正裹著被子躺在榻上,但不是在睡覺,而若有所思地睜著眼睛往窗口看。

  孔幼心偷偷瞥了一眼,只能看到灰塵在透進來的陽光中飛舞,就意識到周襄不是在看什么,而是在發愣。

  這是她第三回見到周襄,就忍不住又多打量了幾眼。

  周襄看起來已有三十多歲,很是不修邊幅。唇上、下巴都留著短須,但并沒有修剪整齊,而有些亂糟糟的。他也不梳發髻,而就是在頭頂胡亂挽起,也是亂蓬蓬的。但他生得白凈,濃眉大眼、嘴唇紅潤、鼻梁高挺,這就叫他整個人看起來反而有些飄然出塵、瀟灑不羈的意味。

  不過這種感覺是給第一眼看他的人的。依著孔幼心平時聽同門所描述的師父的那些事,他倒更像是一個酒鬼。

  就是老家街市間那些放浪形骸的酒鬼,白天黑夜里持著酒瓶醉醺醺地到處走,然后過上一段日子就不見了、就被抓去填棺了。

  師父這“酒鬼”,相比市井間那些好的一點在于,他不怎么發火,也不打罵人。只要丹藥送得及時,他從來不多事。

  孔幼心走到床榻前三步遠處站下,然后輕輕地托著盤子跪了下來。

  周襄還在發愣,不說話,于是室內極靜,孔幼心很快就開始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心跳聲、庭院里的落葉聲和風聲。

  過了一刻鐘,她覺得膝頭有些疼了,悄悄地挪了一下腿。托盤里的十二個藥瓶因此輕輕碰撞、發出聲響。

  周襄像是一下子被驚醒了,收回目光看看她,說:“累了就起來吧。”

  “是。”孔幼心站了起來,“師父,一百四十六枚香泥丸都在這里。還有六枚碧血丹。”

  周襄往盤中掃了一眼:“告訴喬藝,以后不要煉碧血丹了。香泥丸你端回去,再告訴喬藝把堂內的每間屋子都點上兩顆。”

  “……是。”孔幼心端著托盤慢慢地往回挪,因為她的腳麻木了。

  周襄好像瞧見了她這不良于行的樣子,就問:“徐倩呢?”

  孔幼心停下來轉過身:“師姐不小心睡著了,喬師兄就叫我送過來了。師姐昨晚煉了一晚上的丹。”

  周襄還是裹著被子躺著:“你呢?昨晚睡了嗎?”

  “我……昨晚喬師兄叫人喊我的時候,我沒在屋內,我昨晚不知道要煉藥。”

  周襄點點頭:“哦,你又去凈月潭了吧。”

  孔幼心一下子愣住了,沒想到師父竟然還記得自己、還記得在凈月潭邊上見過自己!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但只覺得心砰砰地跳,就小聲說:“……是。”

  “你也是很著急吧。覺得在這里做道徒還要等開棺,可是等不及想要開始修行了?”

  孔幼心不知道他這是在生氣,還是隨口說著玩,一時間不敢應答。

  “怎么不說話了?”

  “師父,我……”

  “徐倩也知道你著急,所以叫你今天送藥來?她對你說了沒有,一會兒我要帶人去山上見那些宗老的。昨晚本想叫她隨我去,既然你來了,那就是你吧。”

  孔幼心是真的吃驚了,忍不住抬頭看周襄,只能說出一個“啊”字。

  周襄慢慢坐了起來,還是裹著被子。但目光不再看別處,而是看她,仿佛對她很有興趣。只是他的語氣與目光截然相反,還是懶洋洋的、漫不經心。

  “我昨天對徐倩說的話,她沒對你說嗎?”

  “她……沒有。”

  周襄一下子笑了:“她不說才怪。我這里的事,她平常都當成趣事跟你們講了吧?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怎么在背后編排我。哦,但她沒跟你說要隨我一起上山這件事?”

  “……沒有。”

  “哈哈。那我倒不好評她是要害你,還是要為你好了。”周襄又笑,好像覺得自己的道徒之間的這些小心思很有趣。可這笑容一下子就凝住了,他又變得有些出神,目光也飄忽起來,“我問你,你覺得為師我是不是個廢人啊?”

  為什么問這個!?孔幼心嚇了一跳——徐倩不是說師父昨晚服下碧血丹入迷之后才說的這種話嗎?為什么他現在又問!?

  “你為什么總去凈月潭?”

  孔幼心還沒想好該怎么回上一句,周襄又問了這一句。但這好歹叫她松了口氣,唯恐周襄再提起廢不廢人的話,趕緊說:“師父說得沒錯,弟子是著急修行。”

  周襄點點頭:“為什么急呢?求長生嗎?”

  “不是……弟子沒想那么遠。只是想,過兩年要開棺了。但聽喬師兄說,我們這些兄弟姐妹在開棺的時候也有先后的。資質好修為深的就稍早些,別的就稍晚些。我爹娘還說,這種事是晚了一步,就步步都晚……先開棺的修為精進了,下一回還是要選修為更高的。一點一點的,經年累月,就要差出很多了。”

  周襄邊聽她說話邊用手去摩挲被子的緞面。聽到她說“爹娘”,問:“你爹娘倒是挺有見識,知道這么清楚,也是教里的人嗎?”

  “我爹娘不是。但我有位表叔公是。”

  “在總壇?”

  “嗯,從前在的。現在不知道在哪里了。”

  “這倒是稀奇啊,在總壇的人,現在卻不在了。你那位表叔公叫什么?”

  “叫婁何。”

  周襄搖搖頭:“沒聽說過這個人。不過,好啊,你會著急。不過你爹娘沒告訴過你嗎,急也是急不得的。除非資質極好,否則努不努力那么一點兒,其實不差什么的。往后你們修行是要煉化棺山里的愿力,用不著像教外那樣,自己慢慢煉氣。你們這一批人,只要沒有特別出挑的、特別差勁的,要是都能平平安安地活著,那一定也是前后腳修到煉氣、煉神的。”

  他嘆了口氣:“在真形教里,急不得啊。急了也沒用。對尋常人來說一切都是按著規矩來、論資排輩。修行也是一樣。”

  孔幼心也只能再“啊”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周襄說的跟她原本想的全然不同。

  “是不是覺得很沒意思了?”周襄微微笑了。他的瞳仁不是黑色,而是褐色的。這叫他的眼神看起來很和氣,“資質好的不會來不動山的,資質差的也不會。你們這些人將來應該都會修到煉神,不大可能修到還虛。到了煉神,就每天在這山上熬著吧,熬上百來年,壽元耗盡了,本堂就像這回一樣,再選些新的道徒入門。”

  孔幼心想要掩飾自己的失望,但這對她這種年紀的女孩來說太難了。

  周襄瞇起眼睛看看她:“在外面就不同嘍。”

  這回是第三次跟師父說話。但孔幼心慢慢地不緊張、不畏懼了。不動山上的同門都很和善,看來師父也是一樣的。她膽子大了起來——明知道是忌諱、不該問,可還是問了:“師父,外面怎么不同了?”

  “外面啊,修的是太一教的功法。太一教煉體,是有些法門能叫人的界限再高一點的。他們太一教修的劍就是這樣。最近還有個血神教——聽說過嗎?”

  孔幼心搖頭。

  “血神教也是一樣,能叫人突破那個界限。孔幼心,你修道是想要求長生,還是想要去妙境?”

  在教區之內,這也是一個極犯忌諱的問題。就好像在三千年前的時候有人問,你做官是想要求富貴,還是為了陛下?

  孔幼心想了又想,到底還是說:“我不知道……我還沒想過要去妙境的事情,我就是想活得久一點,也許就能想明白了。”

  周襄放開被子,叫它們滑落在身邊,朝他一點:“好。看來你很適合跟我到外面去。”

  孔幼心又愣了:“外面?”

  周襄笑著看她:“對,教區之外。要是能去,要是能叫你不僅僅修到煉神,還能修到還虛、合道,你想不想去?”

  孔幼心垂下臉,往兩旁瞥了瞥。她現在不知道師父是在隨意問,還是在試自己的心性了。想了想,只說:“師父,我們不是不能到外面去嗎?本教跟外面有約定,三十年之內不出教區的。”

  “徐倩跟你說了那三十七位老祖宗要寂滅的事情了沒有?”

  “……嗯。”

  “教里要對付太一教,血神教也要對付太一教。可惜如今域外天魔降世了,就無法再等三十年了。可約定是規矩,六部大帝以身合道,也是規矩。用大帝名號說出來的規矩,就必然是要守的,連大帝都不能不守,要不然就是反噬自身。”

  “所以六部的合道老祖宗們以身犧牲,要用寂滅之后的遺蛻幫一幫血神教對付天魔。這些遺蛻呢,總要有人送出去——這個人就是為師。所以為師就要出教區了。不過我缺個人作伴解悶,又常在凈月潭看見你,知道你跟別的道徒是不同的。那么孔幼心,你愿意跟我一起出教區去嗎?”

  愿不愿意?她不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怎么做決定?在這么短的時間里?!

  孔幼心就只能怔怔地看著周襄,說不出話。隔了一會兒才忽然想到:“可……可是師父,你和我,不也是教區里的人嗎?不也是玄教弟子嗎?我們也不能出去的啊!那我們是要叛教嗎……不對,叛教也是不能出去的啊……”

  周襄忽然從榻上跳下來:“把藥放在那兒,跟我來。”

  他抬腳走了出去,孔幼心只能連忙把托盤放在地上,跟了過去,然后意識到周襄是要帶她上山——不動山的“上山”,本教祖師爺周爾飛升得道的“上山”。

  周襄在前面走得很快,孔幼心要近乎小跑才跟得上。她想過許多次“上山”會是什么樣子,但在經過山門之后,發現一路上都很荒。這是一種未經人工修整的荒,與她平日里所處的環境截然不同。

  最初山路兩邊還有蔓生的草木,漸漸的草木不見了,只剩下裸露的土地、石塊。地面好像被天火淬煉過,焦黑,但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等跟著周襄疾走了兩刻鐘,終于到了山頂時,孔幼心看到全貌了。

  跟她想的不一樣,完全不一樣……山頂就是一片黑色的、亮閃閃的平地,光禿禿的。在這片平地的正中有一座小小的房子,但說是房子太小,說是神龕又太大——比周襄的個頭要高一點,覆著金色琉璃瓦的屋頂之下是四面墻。那墻像是暖廳的墻,其實是兩扇對開的門。孔幼心覺得那無匾無額的小房子里可能只能蹲得下一個人……

  祖師爺得道飛升的地方就是這樣子?這就是祖師爺曾經的靜堂?

  周襄走到那小房子門前停住了,說:“過些日子,宗老們就要在這里寂滅,他們就要在這里拜我。孔幼心,有件事你沒有好奇過,咱們不動山的靜堂,怎么哪里都沒有大帝的塑像或者畫像?”

  “因為大帝不許拜像,大帝是道運,是……”孔幼心愣了愣。她從前沒想過這些事,現在回憶起來,上山之后也的確沒有參拜過五岳真形大帝。她從前覺得是自己上山時日短,還沒有經歷過大禮、大典。可現在一想,好像也從來沒有被要求向大帝禱祝、發愿心……

  嘎吱一聲響,周襄把面前的兩扇門打開了,然后站在原地向里面看。

  孔幼心往旁邊挪了一步,也向里面看。

  里面有兩個東西。一個是一尊塑像,看起來已立在這里許多許多年,表面剝蝕,細節模糊,連鼻子都掉了。這尊塑像在屋子的正中。

  它身前還有一個東西……初看的時候沒分辨出來,再看才知道是什么了。那像是一具干尸,黑黝黝的皮膚完全貼著骨骼,瘦瘦小小的,低頭盤坐在地上。

  “這個是東皇太一。”周襄朝那塑像揚了揚下巴,“這個就是咱們的祖師爺,我的老祖宗,周爾的肉身遺蛻。”

  “啊?!”孔幼心猛地避過臉去,不看那尊東皇太一的塑像。下一刻反應過來,一下子跪倒在地、對著祖師爺的遺蛻,不敢說話。

  周襄大笑起來:“你是在拜太一,還是在拜祖師爺?”

  孔幼心又慌了,連忙側了身子,只對著周襄。

  “起來吧。”周襄嘆了口氣,“其實你拜太一也沒錯。我是不動山靜堂的堂主。但我這個堂,不是總壇那邊壇下的諸堂,而就是這個——”

  他指了指那間小屋子:“這間靜堂的堂主。不動山上,我,你們,所有人,其實都不是教內弟子,不是五岳真形教的弟子,而該算是太一教弟子——自然不是如今這個太一教,而是祖師爺尚未成道時的那個太一教。”

  孔幼心瞪大眼睛:“……為什么啊!?”

  “因為祖師爺從前的確是太一教弟子,是業帝的弟子。祖師爺成道之后,成就真仙之后,也還是太一教弟子。不動山是祖師爺得道飛升之地,沒錯。但這個得道指的是證了真仙道。祖師爺證金仙道,創立五岳真形教的時候,就是在總壇那邊了。”

  “你們入門的第一課,就是叫你們恪守規矩。這也是規矩的一部分。不動山是五岳真形教祖庭,總壇那邊的五岳山,則是五岳真形教的本庭。”

  “所以,孔幼心,為師是太一教弟子,你們也是太一教弟子。為師可以經東陸、將三十七位宗老的遺蛻送去血神教,那里或許有你想要的東西——你這回要不要跟為師出去,歷練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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