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自然是不能說的了。李無相在大劫山跟梅秋露斗司命真君的降世真靈時是何等的大場面?現在血神要是來了、要是動手了,只怕李歸塵和薛寶瓶都要被波及的。
李無相之前打發他們兩個去找神刀門真正在什么地方,就是想要把他們倆支得遠一點、遠離徐真的視線。他還要準備準備的,等把他們兩個安頓好,等到徐真那邊也真的要把勾陳大帝的真靈請下了、他再看看那位“西皇”的實力,才好——
嗯?!
他現在不在由萬化方幻化而成的那座宏偉石堡中,而是在另一座堡上。他一邊在神念里跟趙奇說話,一邊俯瞰底下的大群禽獸,還分神在想自己過一會兒就該立即瞧瞧徐真給過來的天魔解體大法,看看能不能學到點兒東西,再想想怎么跟徐真說煉化妖兵的事情——真的全給煉化了、往后這些東西到處亂跑,那可就成了大禍害了。
可就在這時候,他看到李歸塵和薛寶瓶了。確切地說,是被徐真捉在手里的這兩個人——看著像是被制住了,仿佛兩個人形的木塑,被他提在手中拎回了萬化方中去。
他怎么找到他倆的?!不對,他怎么知道他倆的?!
李無相只覺得渾身一激靈……因為不知道是不是看岔了——他覺得徐真還往自己這邊瞥了一眼!
這種眼神的殺傷力……這種久違的殺傷力,叫他一下子想起了另外一個世界——你在課堂上搞了一點小動作,一抬頭,發現你的班主任在窗外投來陰沉沉的一瞥,仿佛古神窺伺!
“我……我想想,我這個地方不好說,我看看能不能想個什么法子把你給接過來——到時候我怎么辦?請你下界嗎?”
李無相一邊說一邊往萬化方中飛掠過去——徐真什么情況?明明一切盡在自己掌握的啊?他剛才還把他自己的骨頭、天魔解化大法都交出來了,總不至于忽然起了什么疑心的吧?!
他一頭扎入石堡中——直直地撞了上去,隨后像是穿越云霧、穿越一個小世界的屏障,現身在那片廣闊空間里。
徐真正在跟兩個木雕一樣的人說話。他微微瞇起眼睛,又瞥了李無相一眼:“你們兩個身上的味道好熟悉啊。我一聞,這個味道發青,顆顆粒粒的,黏黏稠稠的,但是還一絲一縷的……怎么像是既害怕,又心慌呢?”
“害怕我知道——你們倆就是剛才我小弟要拿來煉我的大成至尊法體的那只貓和那頭鹿吧?你們又逃了?哦,我小弟這些天腦子不怎么好,倒不稀奇。可是為什么會心慌呢?嗯?你們心慌什么?”
“大哥,你把他們倆抓著了?!”李無相大步走過去,“太好了,唉,剛才他倆跑了,我沒敢跟你說,我——”
徐真冷冷地看他一眼:“大哥?你才是我大哥,我是你小弟才對。要不然這種事你怎么會自己做主呢?嗯?你說對吧大哥?”
危險的感覺一下子迸發開了。李無相在聽到這些話的時候,覺得自己似乎都有了徐真的神通——能實實在在地嗅到情緒了。
徐真現在的情緒……淡淡的紅色,像是波浪,一浪一浪地閃著光。很熱、熱到燙,還有些金屬的腥甜味兒——這種東西真的能聞得到?是因為身體里塞了徐真的骨頭,所以得到了一點他的神通嗎?
在嗅到這味道的一瞬間,李無相就覺得自己知道了更多的東西:紅、熱、燙,是生氣、憤怒。這是他覺得自己把這兩個人放跑了……其中一個還長得跟自己極像!
腥味呢?腥味是……殺機、殺意,他想要動手!
可是甜味兒呢?李無相第一次領悟到這種神通,本該不知道的。可現在仿佛本能一般,他就是明白了——甜味兒是得意、舒爽、期盼——
徐真在得意什么?期盼什么?!
他猛地收住腳步,飛快回想自己這些日子所做的一切……沒有哪里會叫他起疑心的啊?他要是真起了什么疑心又怎么會把他自己當成渭水君、怎么會把他自己的骨頭抽了、怎么會把天魔解體大法交出來?!
但徐真已向他這邊走了一步過來。只是這一步,李無相什么疑慮都用不著想了——一步踏碎了大片的石板、露出其下的泥地,飛濺起的碎石把李歸塵和薛寶瓶臉幾乎打成了血麻子……他真是想要動手!
“怎么不說話啊,大哥?”徐真冷笑起來,“我說你才是我大哥,有沒有錯?!”
他媽的徐真發癲了,變成個武瘋子了!李無相覺得自己想起了點什么,可也顧不得細究了,先保命要緊、保住李歸塵和薛寶瓶的命要緊!
“師父!我現在就在中陸,搞清楚了,就在中陸,在神刀派的地界,在楓華谷!徐真之前用神通把這里給變成東陸了我才明白過來,你過來啊!他要殺……要吞了李歸塵了!”
趙奇一聽更急:“啊?快給我看看,你那里什么樣!”
李無相是很慌,可趙奇這么一說話,他竟然又嗅到趙奇的味道了。不對,應該是血神的味道——極度濃重的血腥和惡臭,在這種氣味中夾雜著一線又涼又腥的滑膩味兒……這是陰謀、疑惑的味道!
其實用不著聞他也是知道的,血神是真的想要過來,只不過一旦過來了,就不會是幫自己,而是把自己跟徐真這大妖王一起料理了!
他之前的想法是等徐真準備好了叫他們兩強相爭,可現在徐真莫名其妙發癲了,他只能先把血神請過來,至于之后……他們斗起來了,誰弱他就幫誰,反正一定要叫他們耗個半死才行!
“你是不是還不信我啊?!那給你看!快點兒!”李無相一邊在心里說一邊往后退出好幾步,同時在心中默念血神名號、抓住趙奇的氣息狠狠一拉——
眼前原本那層淡淡的紅暈一下子變得更加濃重了,好像他自己的眼睛充了血!李無相感到視線微微晃動起來,該是血神就在借助他的視野往四下里看。
徐真應該感覺到了,感覺到了萬化方之內的這片天地中多了些什么東西。他猛地停住腳,惡狠狠地盯著李無相:“好哇,好一個大哥啊,你是不是又背著我做了什么?嗯?找幫手來了?”
這時候他神念中的趙奇也在說話:“看到了。倒真是難得,你這一回說了實話,沒撒謊。只不過,李無相啊,為師現在既知道了你在哪里,又真看到了司命真君在凡世的血肉,那為什么還要救你呢?倒不如等他把你殺了、你來了靈山,我再接引你成仙就好了。”
我操你大爺!我就知道你們沒一個好東西!
李無相先在心里說話:“徐真是要請西皇勾陳的!你小心我一死他就直接把李歸塵吞了,那時候你未必對付得了他!”
然后在口中說話:“大哥你信我啊!不是我找幫手,是他們找到我了!你之前不就被他們看到了嗎!”
徐真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古怪起來,像是怒極反笑,又像是胸有成竹、在玩弄獵物。他學起李無相的話:“大哥你信我啊!不是我找幫手,是他們找到我了!你之前不就被他們看到了嗎!”
不管他想怎么玩,反正能拖一時就拖一時——李無相往后退了一步:“對!就是這么回事!”
又在心里說:“還有天魔解化大法!徐真他交給我了!你殺了他他也不會給你那東西,但是我給!咱倆的交情,怎么都好商量啊!”
他往后退了一步,徐真就也往后退了一步,還是在學他說話,學得惟妙惟肖:“對!就是這么回事!”
“也好。為師信了你一回,那就再信你一回——諒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那你怎么請我下來?我如今是血神,可不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個當然早有辦法,說起來還是李業教的!
萬化方里自成天地,如今這天地之間就只有徐真和自己和兩個人——之前在爐灶里的時候,姜介所成就的都天司命對趙傀說他是“司命真君”,他就真成了司命真君,這是因為這片天地中所有的人,都信他是司命真君,香火愿力反饋到都天司命的身上,他就從金仙降為了真仙。
如今這片天地還是當時的那片天地,可還要加上徐真弄假成真的神通,只要他覺得血神會來這里,血神就真會來,至少真靈真會來!
這就是李無相這些天一直在給他提血神這個名字的目的!
他立即開口:“我說的是真的,血神真的要來了,你不是也感覺到了嗎,他就在這里,他已經降世了!”
徐真不知道是被他氣瘋了還是因為沒了一身的骨頭、腦子出了什么岔子了,竟然連這句話都學——
“我說的是真的,血神真的要來了,你不是也感覺到了嗎?他就在這里,他已經降世了!”
此時、此地的徐真,真是金口玉言!
他話音一落,整片蔚藍的天空忽然變做一片赤紅!
隨后這赤紅的天空仿佛被一根利爪從背后劃破了,在半空中迸裂出一條長長的血痕,鮮血從中噴涌而出,自空中砸落向地面,變成一面占據了半邊天幕的血瀑!
這血瀑流淌了好幾息的功夫才變成一條細細的血線,隨后有什么東西開始在裂痕后面往外擠了——初看時,是一片漆黑,將裂痕越撐越大、甚至把紅色的天空都撐出了皺紋。
接著那空中的裂痕被撐成圓形的了,仿佛成了懸掛在半空中的一輪黑色圓月……這圓月的邊緣,也就開始泛白了。它一開始泛白,才能發現這東西是在動的……那裂痕像是一只眼睛,背后要擠出來的東西像是里頭的眼珠兒,正在咕嚕嚕地轉動著、貪婪地窺視著這片小小天地中的一切——
……那就是一只眼!
就是李無相之前看到的赤紅天的那枚血繭當中,占據了趙奇半張面孔的那只眼!
它一下子從半空的裂隙之中凸了出來,之后的就是趙奇扭曲的另外半邊面孔,然后是九公子龍軀殘骸的顱骨,再接著就是蜷曲成一團、仿佛嬰兒一般縮著的身軀——
這巨大的東西轟隆一聲從裂縫里掉了出來,砸落在地。
它一現世,天空中被撐大的裂縫重新合攏為一條細線,從中流淌著的血線仍在。但那血變得粘稠了,不再像是血水,而飛快干涸,最終凝為一條皺皺巴巴、像腸子一樣的東西。
這東西的一端連著赤紅天,而另外一端浸沒到地上大片的血污之中——降世的血神就躺在那里頭,瞪著一只巨大無比的眼睛,身子扭曲著、蠕動著,將血污裹滿全身,成了一層黑褐色的皮。
李無相瞧見這情景,頭腦中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連著赤紅天的那東西像是一條臍帶……這嬰兒般的血神,降生到萬化方里了!
在赤紅天中看到還在繭里、像嬰兒一般的血神時,他還覺得那時候的那種樣子比起之前被無數腐肉、內臟纏繞時顯得順眼多了。
可他現在看見這東西,就只覺得心里發涼……這玩意太邪門兒了,只是看上一眼,就覺得腦袋里有無數個聲音炸開了,惡意、血腥、腐爛、惡臭、滋長,這些概念好像都變成實體了,變成可以被看到、可以被聞到的東西了,而它們就是這血神本身!
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看向徐真——徐真竟然也退了一步,臉上的神情極為震驚。
下一刻李無相反應過來了,徐真之前在學自己說話,現在又在學自己的表情……他臉上的就是自己現在的神情!
他是怕了這血神了,他是——
“你完了!”李無相忽然聽見徐真一邊往后退一邊大叫,“血神來了,我師父來了!徐真,你完了!”
放什么狗屁?!
李無相立即喝道:“這是我師父!徐真你才完了!”
可徐真只瞪著他:“我不是徐真,你才是徐真!我是李無相——李無相就只有一張皮!我就只有一張皮!徐真是法獸獬豸,你就有一身獬豸的骨頭,你不是徐真誰是徐真?!你還不承認!師父!快弄死他!!”
“你——”
等等……李無相剛剛喝出這一個字來,忽然愣住了。
他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然后又抬起頭,摸了摸自己的臉。他摸到兩頰細密的鱗片了,他嗅到對面的那個人的情緒的味道了,他感覺到自己身體里獬豸的骨頭了……
啊?我真的是徐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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