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情感叫他一時語塞,然而就在此時,他聽到聲音了。
是姜介的聲音,語氣也跟在幽九淵初見他的時候極像:“司命真君,司天之命,庇佑蒼生。唉,李無相,你說得對,現下這些事,的確有違成就靈神的初衷。”
李無相一愣——這些話是從姜介口中說出來的!?
這語氣真的像是他,在神念中響起來的聲音也真的像是他……可李無相一時間竟然不知道他說這些話是什么意思了,是被自己剛才的詰問喚醒了心中良知,還是在嘲諷,還是……在設下什么計謀、陷阱!?
他剛要開口,卻聽到姜介又說:“但皇天司命、天授權柄,不成靈神,又何以救蒼生?天機難道是凡人能夠窺探的嗎?”
姜介是瘋了嗎?
說這些話的時候也還是姜介的聲音,但語氣不同了。極為嚴厲,言語之中難掩不屑,是一種高高在上、俯瞰蒼生的權威感,就好像……換了一個人!
換了一個人?難道是“都天司命”和“司命真君”的區別嗎?不對,李業說過,要是都天司命來了,司命真君也就不會存于這世上了——
李無相心中念頭疾轉——李業把自己留在這里……說是試煉……
說實話,他一點兒都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對付姜介。
姜介從前是幽冥教的第七帝君,之后是太一教主,如今在這里成了司命真君,他的閱歷見識不知道比自己強多少倍!
李業之前被都天司命奪去權柄,在大劫山上幾乎窮途末路,但就是因為知道些都天司命這剛剛成就的金仙所不知道的東西,于是以此絕地反擊,將死局做成了如今的勝負未知的局面——
那在這萬化方里,司命真君就是東皇太一,自己卻成了之前的都天司命的角色了——姜介想要同自己斗該不費吹灰之力的。可李業還是將自己獨留此處,說是“試煉”,但這種試煉在李無相看來就是個死局,他辛辛苦苦把自己送到這里,就是要叫自己碰碰運氣的嗎?
他之前想不明白,但此時聽了姜介這話,心中隱隱生出一種感覺——或許這就是轉機。
“姜教主!你是……”李無相稍一猶豫,才把話說出口,“你是被什么東西困住了嗎?”
——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大膽的念頭了。
死后的姜介、都天司命,同幽九淵的那位姜教主全然是兩副性情。李無相之前覺得他是因為身死之后耗損了些神志,如同趙奇一樣性情大變了。可剛才他聽到那聲嘆息、聽到那句“有違成就靈神的初衷”,立即覺得仿佛幽九淵中的那位姜教主又回來了!
“是啊。我是被天命困住了。”他聽到姜介又開口,“只是如今這世上已沒有姜介了,而只有司命真君與都天司命了。李無相,天命不可違啊。”
他是……后悔了嗎?見到地火滅世,他也后悔了、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姜教主,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不要跟李業斗了,我知道你原本是想什么,你也只是想要救天下人,只是你走岔了路,既然都是為了人道氣運,你何必一定要成金仙?收手吧!”
“你要都天司命收手,我卻無能為力。李無相,你還不明白嗎?我是司命真君,而他是都天司命。況且我這司命真君,也快要是司命真君了。”
什么意思?前一句李無相是明白的——他這化身在這萬化方里是司命真君,已經不是都天司命了。非要說的話,就是如今已成了兩個“人”,因此他才跟自己躲在這里的,就是要等都天司命和東皇太一分出個勝負。
然而后一句李無相聽不明白——他說自己快要成司命真君了,可他的語氣似乎并不情愿!
“姜教主,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我真的聽不明白了。”
“天命……”姜介再次開口,前兩個字還是他的語氣,略有些惆悵無奈。但之后的三個字就凌厲起來,仿佛換了個人——“不可違!”
之后無論李無相再怎么問,他都不說話了。
他不再說話,也不再有任何動作——李無相記得自己當初在這石室中修行廣蟬子是用了一個多月的功夫的,而在這一個月的時間里,趙喜一直在煉供兩人吃的行軍丹。
當時他以為趙喜是個人,而此時已曉得她其實跟自己一樣,只是一副空皮囊而已,是用不著再吃了的。于是現在他也知道趙喜……趙傀叫趙喜日日煉丹,到底是在做什么了——
在供奉司命真君!
司命真君是灶王爺,供奉是需要煙火氣的。趙喜此時不是在煉丹,而就是在給灶王爺煉香火。
李無相能感覺到在這些日子里,萬化方中的那個存在越來越強,強大帶來了壓迫感,像初次去往靈山時一樣,在逐漸侵襲著他的神識。
頭一旬,他尚且覺得自己念頭清明,在思索姜介的那些話是什么意思。算上司命真君,他在世上一共就見過兩位真君——另一位就是玉輪山上的“癸陰真君”。
當天周瑞心占了金子糾的封印著癸陰真君的軀殼、要動用她的神通時,忽然面露驚恐之色,要自己和婁何攔住她。
李業帶自己回去那一次,是李業要將金子糾身上鎮壓她的法器拔出來、以借用她的神通。可照著李業的說法,“事情”就在那里,只是事情的“內容”卻不同。那在李業沒帶自己回去的時候,周瑞心又是因為什么覺得驚恐?
李無相從前覺得他當時是因為無法阻止癸陰真君降世了,可現在聽到了姜……姜……聽到了姜教主所說的那些話,覺得事情或許并沒有那么簡單。
等又過上一旬時,他這陰神就已在這石室中待了二十多天了。
然而中間這十天,他卻覺得是彈指而過——他越來越能感覺到司命真君切實地存在著了,這種感覺仿佛化作實質,沉甸甸地填滿了他的神識,叫他甚至開始慢慢地無暇去想……去想……
去想什么?他記得自己之前想要去想一個人,但記不起他姓甚名誰了,只隱約記得該是太一教的教主。
他覺得自己的神志開始變得渾渾噩噩了,渾噩到仿佛已成為了一個徹底的旁觀者,瞧著自己這軀殼逐漸煉成了廣蟬子的第一重、逐漸與趙喜變得親近起來。
他心中就只剩下一個念頭還留存著了,是李業告訴他的那個念頭——靜待時機,等這軀殼將廣蟬子煉成,然后……然后……
然后司命真君會想要奪舍他這軀殼……不對。他記得李業所說的不僅是司命真君這個名字,應該還有一個名字……司命真君是由都天司命的化身打落而來的,李業當初應該還說了一個名字的,那個名字應該是……
幾……
椒……
椒圖。
李椒圖。
李無相覺得自己想起來了——司命真君李椒圖。
司命真君就是李椒圖,李椒圖就是司命真君——在然山上的時候就知道這位郁烈君李椒圖的,自己這些天竟然將他的名字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