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風暴的中心,是深淵的入口,是沒有光明的地方,柳尊所窺視的前世就在那中心的深處,可惜他只看到了入口,還未深入往里看去,就已神識粉碎,雙目流血。
血液順手流下,浸濕了麻衣。
一旁的云麟子,冥如音見此一幕,只感到頭皮發麻,一股悚然的情緒在心底生出。
空氣安靜到了極致,只剩下柳尊劇痛而生出的幾聲悶哼。
“快走。”
柳尊擠出兩個字。
云麟子茫然道:“尊者,去哪兒?”
柳尊顫聲道:“離開西冥域,立刻離開。”
說著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厲聲道:“離開前將《周天劫奪大法》傳給長夜帝!”
他的身份地位顯然不俗,云麟子,冥如音立刻遵從其言,趕緊行動了起來。
至于宋延,柳尊雖然沒有明說,但這兩人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嚴重,而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月余后.
長夜帝拿到了《周天劫奪大法》。
這是一門輔助煉化一片修玄域的禁術。
可以說,有了這法門,他煉化暴君之氣的速度將會提升數十倍不止,當然這片修玄域也會以數百倍乃至千倍的速度干枯。如若煉到高層,還會更快。
長夜帝細長的眼睛盯著這禁術。
他還未翻看此玉簡,但但他知道這么夸張的法術一定有隱患,一定有反噬。
他.寧可慢慢來,也不想修行這禁術。
長夜帝仰頭看了看 他恭敬地彎下那矮小畸形的身子,以遮蔽眼中的抗拒,以及表達對那遠去的劍宮上使的恭敬。
九鶴青銅古舟已經飛的很高了,隨著一聲輕響,則是離開了西冥域,駛入了那浩渺又孤獨的星海。
柳尊依然在捂著眼睛,縱然已經包扎上藥,但鮮血卻尤然在不時流出,連帶著他的力量都在流出。
他并沒有再在長夜帝面前現身,讓其看到自己的傷,而是一直在古舟中。
此時,他靠在冰冷的窗前,不加掩飾的腳步從側傳來。
是冥如音。
冥如音手掌微托著一個炁匣,問:“柳尊,需要放置一枚星眼么?”
“星眼”乃是特殊秘境,其形如沙,而一旦投落,則會在修玄域上方暗中監測周邊動靜,或許它無法注意到該修玄域的所發生的細節事件,但卻能感知到其中發生的大事。
柳尊道:“你倒是聰明。”
冥如音道:“宋延此子牽涉太深,要么其自身前世就是大能;要么有人護著他禁止外人窺探;再要么有更恐怖的存在盯上了他,故而在柳尊您嘗試窺探時護食般地出手,將您重創.
但既然能夠做到這種程度,那么我們所能做的事只有立刻撤退,因為這已經超出了我們可以掌控的范疇,再多留哪怕一剎,都可能有生命危險。”
柳尊微微頷首,道:“繼續。”
冥如音道:“但您又不甘心,所以想讓長夜帝來替我們試水。
可宋延既然深藏于九地之下,那怕.怕不是海枯石爛,他才會出現。
所以,您就把《周天劫奪大法》傳給了長夜帝,讓他來加速海枯石爛的過程。
可是您為什么連星眼都不留一個?”
柳尊道:“三生照影乃是反噬極強之術,可我已經尋到了反噬的替代物,正常來說反噬絕對不會落到我身上.可那時候,我所有替我承受反噬的娃娃全部都炸碎了。”
冥如音:
柳尊道:“這水太深,我們遠遠看看就好,之所以刺激長夜帝,是生怕我們看不到。”
說罷,他一邊揉著眼睛,一邊道:“長夜帝會修煉的吧?”
冥如音笑了笑,道:“當然,他沒有選擇。”
旋即,她又好奇道:“尊者大人,您到底看到了什么?”
柳尊漠然道:“這不是你該問的,也不是我能說的。”
冥如音點點頭,旋即退下。
另一邊.
長夜帝尋了處無人之地,神識探入《周天劫奪大法》。
他雖然不打算修煉,可掃一掃還是可以的。
許久,通篇掃完,他不得不感慨這功法的玄奇,但同時“反噬”也會很明顯。
加快修煉的代價,是瘋癲。
換句話說,他如果全心全意地修煉此法,那他將很快鞏固界靈初期境界,并且往中期快速前行,但是他會變得無法抑制憤怒和殘暴,哪怕他現在已經夠殘暴了,但也絕對無法和修煉了此法之后相比。
而就在這時,他神色忽的一動,因為他察覺到這《周天劫奪大法》后面似乎還有些內容。
他好奇地看去。
一幕幕畫面浮現:畫面中乃是青冥商會毀滅的畫面,有兩道身影正在瘋狂地屠滅著青冥商會,其中一道.是他。
長夜帝呆滯地看著那身影。
他已經看到了青冥商會背后有一個強大的白家,他也看明白了幻化作他的乃是那位玉麟子,他投靠天奇劍宮本是想尋個庇護,但現在這一批“背著天奇劍宮名號,但行事作風卻絕不是天奇劍宮”的修士卻將他推向了最危險的前線。
“該死。”
“該死!!”
長夜帝覺得自己墻頭草做不成了。
那什么白家可不會管是不是別人幻化的他。
強者會和弱者講道理么?
不會。
長夜帝怒道:“該死的天奇劍.”
話音未落,他又看到了畫面最后。
天穹上,那瞳孔泛著月夜蛇鱗冷光的女修正看著他,道了句:“小長夜,趁著還有時間,趕緊練吧,白家可不會這么快到來,畢竟只是不敢見光的鬼耗子。等你成功把這片修玄域榨干了,我來帶你入門。”
冥如音在“門”字上加重了讀音,顯然意思是“真正的門”,而不是“天奇劍宮”的門。
長夜帝神色陰晴不定,但他也沒有了選擇。
這月余的時間里,宋延一直在思索。
游戲紅塵時思索,端坐山崖時思索,被小薇兒玉臂掛著時思索。
小薇兒也不多問,總是以最溫柔的姿勢去迎合他,帶給他快樂,然后又羞澀地轉身,背對著他,陪他一起入睡。
宋延感到數月之前有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探查,當然那探查只是才浮現便消失的無影無蹤,聯想到之前有人遵循因果線的探尋,他能很容易得到結論:小的不成,老的來了。
因果線尋不到他,于是天奇劍宮就又派了更強者,以別的方法來尋他么?
他對天奇劍宮的好感被徹底擊碎了。
他可不覺得天奇劍宮在這時候找他有什么好事。
他沉聲道出句:
“果然,真正光明的勢力只在幻境中。”
宋延摟著小薇兒,腹部傳來小薇兒背脊散發出的暖意。
那暖意如火,焚入骨髓,卻令人舒適。
小薇兒聽到郎君聊這種事,頓時回了句:“你說那些正道嗎?那些可都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偽君子。你若被他們表面的光明給騙了,給他們賣命,那可是真的遂了他們的意。那些衣冠禽獸,其實和這里的長夜帝,和魔山星域,沒什么兩樣。”
宋延腦海中閃過寧云渺以及那段真正安寧的時光,搖了搖頭道:“天奇劍宮是有好人的。”
小薇兒驚訝道:“還真是天奇劍宮呀。”
宋延道:“不錯,我不是李玄禪,那又如何?”
小薇兒感受著背后那黏糊糊的焚燒感,咬了咬嘴唇,身子酥軟,糯糯道:“奴家就是個小女修,別再戲弄奴家了。”
她的聲音明明沒有施展魅術,但一字一句咬來,卻總如板子讓人心蕩漾。
宋延溫柔地撫弄著她的頭發。
小薇兒感受到這溫柔,輕嘆一聲:“小鈴鐺怕,其實我也怕。”
宋延奇道:“怕什么?”
小薇兒道:“你不是李玄禪,那一定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過去,我怕有一天你把此時的一切全部拋下,又做回原本的自己。
因為在你心里,這里其實不是你的歸宿,有你名字的地方才是。”
宋延想到那遙遠的星河之外“天奇劍宮那名叫宋延的天之驕子”,想到“天奇劍宮不惜毀滅,不惜動用因果禁術,各種法術也要尋到他的冷厲模樣”,忽的有些沉默。
小薇兒咬著唇,往他懷里縮了縮,道:“你其實應該是天奇劍宮的弟子吧?”
宋延詫異地抬起頭。
他一個動作,小薇兒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繼續糯糯道:“你就是!”
宋延笑了笑,一種心靈的感覺隔著皮囊與小薇兒聯通起來,這又何嘗不是心有靈犀?
小薇兒嘀咕道:“我就知道天奇劍宮不是什么好地方。”
宋延被逗樂了,道:“因為看到我么?”
小薇兒道:“你還說?你這些手段,邪惡詭譎,令人發指,你殺了郎君,又和我來好,我.我.天奇劍宮,果然都是衣冠禽獸!”
宋延道:“為什么是都?”
小薇兒道:“我還是小時候,韓家沒沒落時,我無意聽族中老人說的。”
說罷,她努了努嘴道:“你應該是從銹劍血淵來的,但你一定不知道懸掛在銹劍血淵上空那無數把銹劍秘境的來歷。據說啊,這些銹劍秘境乃至天地里的生靈都是天奇劍宮毀滅的,那些銹劍至今尤在滴血天奇劍宮能是什么好地方?”
宋延道:“你這是小道消息吧?我可是聽說那是萬劍星域和魔山星域多方鏖戰的結果。”
小薇兒道:“總之,天奇劍宮不是好地方。”
宋延眸中顯出若有所思之色。
不過,他和小薇兒這么聊了幾句,心情也好了不少。
他開始思索如何加快修煉。
別人只有一個“箓”字,而他有三個。
除了本命箓字“自在”之外,還有兩個瘋圣探來的觸手。
他以“自在”結合“地葬圖”,參悟出了《萬相魔身》,那么是否可以用“自在”和“媧”字結合,而研究出屬于自己的界術呢?
越來越強烈的危機正在迫近,他必須盡快變強。
然而,想要研究出“媧”字的界術,就需要觀想圖。
他沒有觀想圖,也不可能得到。
陡然間,他心思一動,腦海中閃過之前在星筏集市的一幕,旋即匆匆從榻上起身。
被褥滑落,露出小薇兒雪白的蜂腰,肥臀,長腿,小足。
小薇兒驚呼一聲,匆匆抓住被褥邊緣,再抬眼看時,宋延已經去遠。
宋延匆匆去到懸崖上的一處修煉室,開始以神識恢復那日的一幕.
忽然由靜轉鬧的集市,突兀出現的噬界獸,地下探出的慘白鬼手,在陰風里嗚嗚翻轉、又一瞬掠過的石板,石板上刻繪的那句:鬼門開,莫不信。門縫裂,窺幽冥。白骨手,喜人命。手未至,魂先凝。
種種場景浮現出來,又被他提取,從而準備落筆。
他要畫出一副自己親眼所見的“媧文詛咒星筏集市毀滅觀想圖”。
他構思許久,一邊運轉體內“媧”字的力量,一邊開始快速勾勒線條。
充滿森冷氣息的一筆一劃在玄黃石板上落定。
隨著筆鋒的流轉,栩栩如生的一幕幕浮現而出,玄黃物質也開始從金黃變得灰暗。
他面前總算是攤開了一副畫,一副詭異的充滿了陰氣的畫。
同時,他體內本命箓字中代表“媧”字的白色也漲了不少,要不是這段時間自身實力的變強,“媧”字早就打破平衡了。
他凝視著這張由“媧”的力量繪制出的“媧文詛咒現場圖”,心中默念:‘投入壽元,以此觀想圖,進行參悟。’
自踏入玄黃境后,他的驚世智慧越發可怕,因為壽元幾乎是耗之不盡的,但是想要在讓這極其漫長的時間產生意義,那就需要外物。
但話說回來,一旦有了外物,那他智慧的可怕之處就會真正地顯現出來。
一開始,宋延以為“余壽道果”的核心在“余壽”兩字,而現在他才明白“余壽”不過是初期獲取壽元的手段,真正的核心在于“道果”兩字。
他不知為何擁有了這道果,萬物萬法,再無滯礙,一朝得見,只需有機會,哪怕是萬萬萬萬萬萬分之一的機會也沒關系。
萬法,須臾可悟。
一行行信息浮現而出:
你觀想著《牝媧圖劣等碎片》,試圖從中感悟出屬于自己的界法,該圖過于劣等,參悟極難一千年后,你稍有觸動一萬年后,你終于藏圖中感受到了一絲力量,因你身受媧文詛咒,此詛咒與《牝媧圖劣等碎兩者一脈相承,你擁有了觀想此圖的可能 你失敗了.
你又失敗了三萬年后,你開始觀想此圖你過度觀想,強烈觸發媧圣詛咒,你死了 你又死了.
你毫無畏懼,繼續嘗試第三十萬五千八百六十八次,你成功了,你抓住這次契機急忙參悟你失敗了,你需要重新開始 宋延稍稍停下,他有些疲憊地揉了揉腦袋,稍作休息,繼續嘗試。
他在耗費數十萬次失敗后,才能擁有一次參悟機會,但只要失敗,就需要重新花費數十萬次嘗試去參悟,以求得到再一次參悟機會。
日出日落,夕陽破曉.
這一次,宋延觀想足足花費了百年時間。
百年里,他重復了不知多少次,總之是“絕對沒有人能夠通過這種方式”修練出來的。
在再一次嘗試后,終于一行信息浮了出來。
你參悟了屬于你的小天道術,請為你的小天道術命名請注意:你極大程度地引起了媧圣的注意,祂已處于隨時要弄死你的狀態 宋延緩緩睜眼。
他看向信息上的“小天道術”愣了下。
因為“小天道術”的位格是極高極高的,高到他這境界的人根本不可能參悟出來。至于原理,他也明白。
之前他觀想“地葬圖”是和《葬龍律》結合,所以生出了界法,而這一次.他手繪《牝媧圖》,又直接結合“媧”字詛咒,所以生出了小天道術。
不過,有所得必有所失。
他憑空造出了一名從未有過的小天道術,也因此有了第二行信息————你極大程度地引起了媧圣的注意,祂已處于隨時要弄死你的狀態。
宋延已經感覺到了。
此時這片小天地里乃是盛夏,處處炎熱,陽光曝曬,但是.他周圍的空氣卻顯得陰冷和粘滯,就好像有什么東西隔著空間正盯著他,又或者說那東西說不定就隔著空間貼著他。
宋延不是個喜歡苦笑的人,但現在卻也露出了苦笑。
不過,他旋即開始感知那參悟出的小天道術。
片刻后.
他的苦笑不苦了。
因為他已經明白了這小天道術是什么。
“言出法隨”存在巨大反噬和詛咒,這反噬和詛咒需要施法者來承擔,說出的話因果越大,那么需要承擔的后果也越重。
但是,他掌控著《萬相魔身》,能夠將身外化身完整地汲取過來,變成自己的一部分,然后在用完后再分離出去。
如今,他利用《牝媧圖劣等碎片》所悟出的力量就是:讓“萬相魔身”來承擔“言出法隨”的反噬。
換句話說,他可以隨意進行“言出法隨”,說出一切,只要他的“萬相魔身”能夠承受對應的代價,那么.他完全可以在“只死身外化身的情況下隨意動用言出法隨”。
宋延忍不住唇角一咧,發出“桀桀桀”的笑聲。
而他面板上則多出一行信息:小天道術: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