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谷市坊已然變成了戰場,到處坑坑洼洼,山頭被削,山腰被炸,碎石斷木,到處皆是,空氣里還糅雜一縷縷刺鼻的腥味兒。
無論是修士,還是狐妖,都死傷慘重 狐大奶奶的魔影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佝僂著腰、氣喘吁吁的三尾白狐。
這白狐不過半人多高,此時人立著,站在一處黃昏的孤崖之上。
“呼”
“呼”
“呼”
狐大奶奶目光狠厲又不甘地看著遠處,經此背水一戰,它的狐崽子們已經折損了七八成,想要再培養新的一批卻還不知道要多長時間。
多尾狐族本就以幻術見長,最適合的對敵戰術是慢慢潛入、挑撥離間、鈍刀子割肉。
而這種猛打猛沖的做法,完全就是不應該的。
狐大奶奶也知道,但是它根本沒想到那狡猾的小賊如此難找!
最初,它以為就是石座翁。
一番突襲,手到擒來。
然后,它覺得可能是宋延。
宋延嘛.那么大一個修士,就在寒潭谷市坊,它還會找不到?
可事實,卻遠遠超過了它的預估。
突襲,也變成了攻堅戰。
可大戰結束了,它也在損失慘重且自身重傷的情況下,將整個寒潭谷市坊幾乎翻了個底朝天,將每一個寒潭谷修士幾乎都看了一眼,但卻還是沒發現那小賊。
以它的眼力,只要那小賊被它看到,那定是能認出來的。
但它真的沒找到!
此時此刻,它幾乎已經可以確認“宋延就是偷了它倀王虎族精血的小賊”,否則不會這么難找。
夕陽如血,寸寸翻騰。
狐大奶奶捂著左肩傷口,那是之前煞地鬼修傷的,尤其之重,需得時時刻刻以玄氣壓制,否則詛咒立刻蔓延開來。
‘先回魏國皇都,把我的藏品稍作整理,將那只倀王虎迅速處理掉,然后.我該逃了。’
‘只要倀王虎消失了,縱然狐狼兩族追過來,一時半會也無法確定就是我偷走了這倀王虎族僅剩的獨苗。’
‘我還有一張古地圖,那地圖上有個古傳送陣雖然不知道會傳到什么地方,但總比繼續留在這里好。’
‘狐狼兩族遲早會發現真相,但到時候.我已經不在這片大陸了。’
既然沒能尋回“倀王虎精血”,狐大奶奶頓生逃跑之心。
它心思一定,頓時服下粒丹藥,稍作恢復,然后立刻往北快速而去。
這一路,它走走停停,不停用擴散神識探查著前方動靜。
確認安全了,它才會繼續前行。
畢竟此時的它真的已經是強弩之末,萬一碰上殺回來的骨煌子、大長老等人,那就完了。
神識和感知是不同的。
感知只是靠人體器官,但神識卻是靠玄氣,這是絳宮層次存在的專屬 玄氣擴散,遠處一切景象便能浮現眼前。
但通常而言,你擴散的神識觸碰到了同境界的存在,那存在也會感覺到你。
所以.這其實是個兩難的問題。
你不用神識,就無法探明周邊環境;但伱用了神識,若是遇到大敵,對方也會瞬間發現你,并明白你是絳宮境存在 屆時,你連藏都藏不了。
若能不用,狐大奶奶自不想用,但此時它是不得不用,因為它的模樣太特殊了,若是骨煌子、大長老等人用神識觀察了,那是一瞬間就能察覺它。
然,狐大奶奶再怎么小心翼翼,半個時辰后,在它經過一片山林時還是神色猛變 遠處,一名南吳劍門御劍飛行、神識全開的長老陡然停下,發出一聲怪異的“噫”聲,繼而神識全然籠罩了過來。
狐大奶奶知被識破,也不裝了,轉身直接狂逃。
現在的它太狼狽了,就連裝都裝不起來。
那長老急忙掏出傳訊石,傳訊道:“我發現那老妖狐了!”
傳訊石另一邊傳回南吳劍門大長老咬牙切齒的聲音:“這次讓它有來無回。”
一路上,他和骨煌子已然了解寒潭谷市坊的情況了。
也明白狐大奶奶可能要北歸。
故而,兩人默契地調兵遣將,自己趕向寒潭谷,卻讓同門在寒潭谷往北的路上布下天羅地網。
這天羅地網分散極廣,且還在擴散,其中安插了許多修士,無論哪一處遭遇襲擊,周邊坐鎮絳宮修士都會聞訊立刻趕到。
但讓大長老痛苦的是.寒潭谷市坊這一戰,他南吳劍門損失慘重,而傀儡宗雖然也死了不少弟子,可卻遠遠少于他們。
很顯然,正道縱然也有軟骨頭,但大多在見到妖魔時還是會本能地挺身而出的,因為他們平日里受到的“教育”就是要求他們這么做的。
縱然嚇懵了,第一反應也是斬妖除魔,而不是丟下同門趕緊跑。
魔門就不同了。
大長老的心都在滴血 刺狐聯盟先折一波,寒潭谷市坊又折一波,真是雪上加霜。
噠噠噠.
宋延一匹快馬,飛速逃離了寒潭谷。
他迅速解決了掛在身上的狐妖,將尸體暫時丟入多余的儲物袋中,此時打量著四周。
這是一處荒山野嶺,前不著村后不著店。
宋延尋了處草地系馬,卻也不升篝火,只是靠著一棵老樹暫作歇息。
江湖中人才騎馬,所以.白日騎馬,這是最安穩的趕路手段。
而夜晚趕路,卻還是太過顯眼。
這里距離寒潭谷還近,鬼知道附近有多少修士、妖狐。
宋延攏了攏衣裳,春夜雖寒,但卻根本無法讓他感到半點冷意。
別說這個了,縱然此時把他丟入冰窟窿,放到火爐里,他也不會有事。
周邊不時傳來蟲鳥鳴叫,偶爾還有遠處野獸的嚎聲,那聲兒悠揚傳遠,彌散在帶著水汽土味的林中空氣里。
月色漸起,當空照落,樹影有疏有密,在春夜晚風里隨著婆娑之聲晃動不已。
宋延揪了把草喂給馬兒,看著馬兒“咔嗤咔嗤”的咀嚼野草,他的心也不由跟著放松下來。
‘今天一天發生太多事了。’
‘而今日之后,我怕不是就要被狐大奶奶,傀儡宗,南吳劍門三家通緝了.’
‘魏國肯定是不能去,那邊不僅有魏晉交鋒,還有狐妖,修士.太亂了。’
‘蜀國倒是好地方,但如果有心人稍稍查一查,就會知道花榮有問題,我若過去,怕不是要被守株待兔了。’
‘那就去吳國吧,尋一處邊角村鎮,最好能盤個肉鋪下來,過上幾年再說。’
宋延思索了會兒,然后又稍稍檢查了下周邊,確認沒問題后,他才裹了裹衣裳,微微閉目,調息休息。
如此,一連數日,宋延都在往南趕路。
這一天,在經過一處大河時,他看河面寬廣,水流滔滔,便上下尋起渡口來,眼見天黑,又在一處野外暫時住下。
期間,他也曾看到過修士。
但那些修士都只是或遠遠、或從空中低頭掃他一眼,便不再管了。
一個再常見不過江湖人,有什么好管的?
半夜,他迷迷糊糊地睡著。
隨著遠離傀儡宗,遠離寒潭谷,他的心也開始放松,有種枷鎖盡皆崩斷,從此天空海闊的感覺 但,陡然他聽到遠處傳來動靜。
那是小巧女人走路的聲音,重一聲輕一聲地踩在野外的爛泥地上,好似是個瘸子,又有可能是受了傷。
江湖中,這種事雖然不多,但出現了也不稀奇,畢竟江湖仇殺之類的還是不少的。
宋延稍稍睜開眼,隔著樹隙往遠看去。
那河畔小道兒上,很快出現了個女人。
女人幾乎全身都是血,頭顱低垂,長發垂落,遮蔽臉龐。
她左腳懸著,而右胳膊肘則是拄著把未出鞘的劍當做拐杖。
月光里,她的鬢角處、下巴處還在滴著血,一滴一滴,垂入荒地沙粒黃土中。
她好似是才殺過人 又好似.是她自己受了傷。
宋延很快判斷出,這女人應該是殺了人。
因為那把劍寬且長,并不適合這么一個小小的女人使用。
這小女人是殺了人,奪了劍。
宋延忍不住有些感慨。
在這樣殘忍的世道,這樣的寒冷的春夜,一個如此狼狽的女人,總是容易讓人生出惻隱與同情,讓人禁不住去想在她身上發生了什么?如今的她是不是需要幫助?
宋延是個正常人,他也忍不住開始想,甚至覺得.如果不是什么大麻煩,他可以順帶幫襯一下。用凹陷的石頭,燒一鍋熱水,狩兩只野物,給她補充一下體力。
這里已經遠離了修士妖魔。
這里已是江湖。
宋延心思閃過,便想著起身去搭把手,幫個忙。
但陡然間他停了下來。
他的心底生出了一絲難以言說的異樣感。
那河畔爛泥路上的女人,竟給他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以及.危險感。
宋延一向是個很相信自己直覺的人。
哪怕他已經入了絳宮境,但沒意義、沒價值、在他意料之外的矛盾,只要沒主動惹到他,他還是能避則避。
他開始后退。
而就在這時,那路上拄劍而行的小女人卻似乎注意到了他。
她微微側過頭,月光里,露出了“滴血的源頭”。
不是鬢角,而是嘴角!
那小女人嘴中猶然咀嚼著一根手指。
血正是從手指中在滴落的!
在宋延眼中,小女人漂亮的臉蛋兒開始變的模糊,而雙眸則也變得狠厲起來。
這小女人已經在搜魂里看過許多次宋延的模樣。
而宋延的體型,動作,習慣,一切又一切的細節都已深深地刻在了它腦海里。
它北上被阻,又被一路追殺,重傷之下它干脆放棄了再回皇都的打算,轉道往南,打算直接開溜.
一路上,它餓了便于荒野幻化成美人模樣,只消在人前一晃,自有男人來獻殷勤,而它的食物就有了。
今晚,它剛吃了一個男人,正在想著什么時候過河,卻忽的感到了一絲難以形容的異樣感。
遙遙不過數十丈.
兩人視線在半空觸碰。
這一碰,就再也分不開了!
咬牙切齒的聲音傳來.
“宋延.”
“大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