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竹峰,崖頂。
老者肅穆地坐在輪椅上,直到看見石階上慢慢露頭出來的男子,才露出笑容。
“延兒來了。”
宋延愣了下,因為他一直記得在外人面前,石師從不會表現出對他的親密,頂多喊一句“小宋”而已,今日這稱呼怎么變了?
“老師。”
他也回了句,然后正待詢問那奇獸的事,卻見老者招手道:“過來。”
宋延走近,老者一把緊緊攥住他的手,雙目緊緊盯著他,沉聲道:“此番奇獸難得,老夫好不容易為你爭取了名額,莫要讓老夫失望!”
宋延點頭道:“多謝老師了。”
石座翁松開手,然后道:“懷衣,延兒如今要去那紙人峰主峰。我擔心他不太懂規矩,你陪他去吧。”
“石...郎...”碧懷衣緊張地攥著輪椅。
石座翁微笑著道:“去吧。”
說罷,他又看向宋延,認真道:“你師娘被顧天養用過搜魂,狀態不是太好,此行...延兒你也記得照顧一二。”
見宋延猶豫,石座翁微露慍色,道:“見你師娘如見我!”
宋延這才點點頭,既已搜魂,看來老師早知道碧懷衣要害他了。老師對這女人還真是......照顧有加啊。
但他不明白為什么老師要碧懷衣和他一起走。
“去吧。”
老者往后靠在輪椅椅背,笑著揮揮手。
碧懷衣松開手,緊張地低首隨在宋延身后,然后又隨宋延登上了空舟。
孤舟遠影,碧空而盡。
老者遠眺,許久...才起身,一振長袖,佝僂的軀體似重新煥發了活力,他雙目放光地負手西望,喃喃了句:“來吧。”
遠處...
宋延站于甲板,回望南竹峰,在空舟掠過一座青峰峰顛時,他袖口一動,一只小小的皮影悄無聲息地落了下去,藏到了林葉之間。
這皮影,赫然是他手中最強的那個“本身實力已達高級妖獸層次的畸魂一尾狐妖”。
...
...
入夜。
無雨...
月黑,風高。
“今天的腥霧好濃!”
雜役制皮房,懸空屋里,有雜役趴在縫隙前。
他來此已余年,但卻從未見過如此濃郁的腥霧,那霧氣幾乎要透過水晶滲入屋中。
...
...
紅燈籠在狂風里亂飛亂撞。
皮影峰主峰的值守弟子本已昏昏欲睡,卻陡然驚醒,只因為不遠處的黑暗里出現了一道輪廓。
從未淹沒至此的腥霧,居然隨著那輪廓步步涌上。
“誰!!”
值守弟子執著皮影,警惕地站起,遠遠喝問。
腥霧里傳來怪異的混雜的笑聲,一者笑得極其瘋狂,一者笑得恍如大悲。
悲喜兩種聲音交雜一處,令人只覺無比詭異,無比悚然。
值守弟子卻已愕然。
而笑聲忽止,霧里傳出道威嚴的聲音:“乖徒兒,才多久不見,竟連為師都不認得了么?”
值守弟子目瞪口呆,卻見個雙面臉兒的怪人從遠走來。
這不是那已經逃遁的前皮影峰峰主,又是誰?
而雙面臉兒的身后,則是跟著一個個鼓鼓漲漲的皮影。
什么妖獸...都有。
...
...
轟隆隆...
南竹峰上,一扇石門打開。
門中弟子嚇得急忙從塌上爬起,往外一看,卻見門口站著一位老者一位中年人。
“石...石峰主,您...您怎么半夜來了?”
旁邊中年人笑道:“石師,這些新弟子都不認得我了。”
老者淡淡道:“起來吧,妖狐來襲,鬼修來救我們了。”
妖狐來襲?
鬼修來救?
那弟子大腦直接宕機了。
石師也不解釋,直接道:“給你二十息時間,不能跟過來的話,就死吧。”
那弟子看了眼洞外,卻見鬼氣森森,腥霧不知何時竟彌漫到了南竹峰上,而一個個鬼物,還有怪異皮影則在那霧里亂飛亂跑,整一個萬鬼夜行的邪惡場景。
他迅速穿衣,而一側爐鼎雖不知發生了什么,卻也趕緊套上衣褲,然后隨在了石師身后。
而那中年人,自是前南竹峰峰主程丹青。
...
南竹峰上,一扇扇石門被敲開,一個個弟子緊隨了出來。
卻也有不識時務的弟子,怒吼著諸如“石師你被惡鬼占了身子了”或者“石師,你出賣了南竹峰”之類的話。
但這些弟子都直接被程丹青打暈,然后丟在了后面的皮影巨象上。
至于丟給那群腥霧里的皮影,那卻是不行的。
皮師和煞地之所以是絕配,是因為皮師制皮,煞魂直接沖入占據身體。
但這種皮影,卻是無法為人操縱的混亂皮影,它們如同鬼物一般,充滿了混亂。
你若是把活人丟給它們,下一刻...就會直接被分尸饕餮,成為盤中盛宴,就好像咬到了三天三夜沒吃東西的瘋狗遇到了肉骨頭。
...
轟隆隆...
又一扇石門打開。
濃郁的淫靡氣息從里沖出,緊接著傳來一個男子的“尖叫”。
而緊接著,卻是個赤著雪白身子的長發美人在燭光里,昂首踏步而下,毫不畏懼自己凹凸勾人的身段兒被看光。
她在一瞬間看到了石座翁和他身后的一群弟子,然后稍稍側頭又對上了中年人的視線。
程丹青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汪素素忽的拜倒,道:“素素還記得當初程峰主的關照,私心想著報答,只是未有機會。如今再見,不甚歡喜。”
程丹青嘴角一咧,哈哈笑了起來,他遙遙指著汪素素道:“石師,我就說這里最懂事的肯定是素素,你看,我沒說錯吧?哈哈哈!”
汪素素迅速穿起衣裙,什么也不問,就跟到了程丹青和石師身后。
那邊的爐鼎還在緊張地叫著,喊著:“汪姐,我...我腿酸了,你別丟下我。我...我很快好,很快!”
汪素素嘻嘻笑道:“此番路遠,姐姐呀,擔心你水土不服,適應不了,死在半路上,成了累贅。你...也不想拖累姐姐吧?所以呀...就別去了啊。乖。”
她踮腳,揮了揮手,然后毫不停留地隨眾人走了出去。
她前腳才走,后腳便是一群鬼物涌入洞府,將那已快被榨成干兒的英俊男子淹沒。
...
一群人繼續走著,然后緩緩在一處洞府前停了下來。
程丹青看著這洞府,道:“我若記得不錯,這里是那個叫宋延的弟子的吧?”
石師道:“不巧,他今早被宗主招走了。”
程丹青冷笑一聲,道:“那可是真不巧了。”
石師道:“走吧,不少他一個。”
汪素素詫異地看了眼洞府石門,又隨一行人去遠。
...
...
高處...
腥霧里,一只畸形的怪異身影正俯瞰著這一切。
他看到了為首的程丹青,看到了石師的淡然,看到了汪素素的雀躍,看到了所有南竹峰弟子正往煞地方向而去。
‘原來如此...’
宋延輕嘆一聲。
他心性機敏,雖消息不怎么靈通,但只是看了些微就連推帶猜地想了個大概。
狐妖滲入卻不處理,是為養弟子心頭之怒,然后好把一切都推給狐妖。
暗地里,卻是做了個賣掉皮影峰的勾當。
只因皮影峰原峰主就是鬼修,內里積蓄許多年的皮師早被一網打盡,如此...不若將這已經沒什么大用的一脈整個兒贈給鬼修,以換取同盟,對抗那狐大奶奶。
至于石師為什么愿意主動去煞地,他有大概猜測:或許老師是尋到了新的契機。
而汪素素之所以那么雀躍,則是因為:除了紙人峰的主峰是在玄脈主脈之上,煞地中心也在玄脈主脈之上,此去豈不是進入了更好的修煉之地?
‘這不像是老師布的局,而像是那位宗主啊...’
宋延閉目,眺望眾人遠去,心中默道一句:一路走好。
說罷,陡然,他心有所覺,以“百相神御”之法操縱畸形妖狐縱躍而下,直往自己洞府方向而去。
...
...
宋延洞府。
洞中,兩女緊貼著石門,傾聽著外面的動靜,緊張的連呼吸都不敢。
而在程丹青、石師一行人去遠后,門外腥霧里的皮影們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陡然開始“轟轟”地砸擊那石門。
洞里,地動山搖。
皇后娘娘和苻紅棉芳心惶惶。
而就在這時...
石門炸開,一群兒鬼物瘋狂涌入。
兩女心知無法幸免,緊閉雙目。
但預想的痛苦與死亡并未到來,一只怪異的“巨人觀”狐貍正站在門外,鬼物遇之,直接避開,只因這狐貍身上也有它們的氣息。
但,在兩女眼中,這狐貍卻是已經用了幻術,幻成了面目模糊的人。
“走吧。”宋延嘶啞著聲音道。
苻紅棉已嚇得不敢說話,但皇后娘娘卻問:“去哪兒?”
宋延道:“帶你們離開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