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庭皇宮大殿幽靜高偉,頂部由黑石為蓋,中間用粗糙筆觸畫了幾個簡略的圖案,隱約像是鳳鳥,仔細看又如同九尾狐。
盡管如此,這間大殿卻并非昏暗、陰冷,反而很是明亮溫暖,如同被陽光直曬一般。
此刻,聽到上首的蠻皇開口,鹿沉面上的怒意緩緩收斂起來,瞪了一眼影魔,便看向上首道:
“皇,剛剛收到人極城內的消息,那幾個老家伙已經開始動手清理吾等安插在人族的傀儡。”
“洪天親自出手,直接拿了裘陽明,其他剩余一百三十二具傀儡無一幸免。”
端坐對面的影魔看了它一眼,語氣陰鷙的說道:“天穹城和臨近的幾座衛城同樣如此,不過速度慢一些,至今只被抓住十二名傀儡。”
緊接著,坐在它身側的一頭渾身冒著些許火花,不著寸縷,通體金黃的妖魔嗡聲開口:
“地焰城的境況和人極城相似,城中布置的傀儡幾乎被她掃了個精光。”
待三位大妖魔相繼說完,上首的蠻皇依舊靠坐在那張白骨森森的王座上,但它卻隱匿在陰影中,朦朦朧朧看不清它的面容,只能看到它晶瑩玉白的手敲在的椅背上。
鐺,鐺,鐺……
節奏緩慢卻又清脆的敲擊聲中,在座的十多頭大妖沉默不語,便連蛟龍鹿沉也收回了目光,微微低著腦袋。
驀地。
敲擊聲頓住。
蠻皇用著那種慵懶平淡的語氣,說道:
“子瑩道長精研陣法,奇門算術推演早已是超過她的師父,加之她常年心神覆蓋在周圍,對地焰城及臨近的十座衛城了若指掌……吾等早有預料。”
“但是人極城內的境況,有些出乎意料啊。”
話音剛落,鹿沉眼瞳閃過一絲惱恨,卻不敢有半點反駁的意思。
這時,就聽蠻皇頓了頓,輕輕笑道:“鹿沉老祖勿要多想,吾并非指責。”
“皇,臣不敢!”鹿沉凝聲開口道。
“不敢不代表……算了,”上首身影沒說下去,擺了擺手說道:
“吾只是想告訴你們,不要小覷人族,特別是那位剛剛來到太周山戰場的‘小劍仙’。”
聞言。
幾頭大妖王面面相覷。
那頭渾身赤金的妖魔略有疑惑的問道:“皇,吾等知道他的天資修為不弱,成長速度超乎尋常。”
“但他那日被影森襲殺險死還生,足可見他的劍道修為遠沒到對吾等構成威脅的地步。”
身側的影魔附和道:“吾等早已探查清楚,他僅有神通五境的劍道,和一道疑似上古傳承下來的神通境步法,除此之外便是那頭上古神獸青龍。”
“種種加持之下,他方才能破開影森的血脈神通,實力并沒有想象中那般強大。”
蠻皇聞言笑了笑,沒去反駁它們的話,而是笑著說了一句:
“如果他還未在‘天地橋’上烙印神意呢?”
在座的大妖王神情悉數變幻,鹿沉更是震驚道:
“皇,臣并非不信您的話,只是,只是若陳逸沒有‘天地橋’的加持,他怎可能殺得了影森?”
要知道那頭神通六境且身懷三道大神通的影魔——它是有著‘天地橋’加持的!
陳逸如果沒有烙印神意,那就不是單純的‘天地橋’壓制的問題。
而是在這一加一減,幾乎四倍修為、神意的差距之下,他是如何斬殺影森的!
“明白了?”
蠻皇笑了兩聲,語氣略帶認真的繼續道:“如今的他或許還不足以威脅吾等,但是……”
“若吾等再讓他活下去,必定會對妖庭造成威脅!”
它說的并非自身或者大妖王,而是包括“妖庭”全部。
這樣的措詞,足以表明它的態度。
在座的大妖王自然聽出它話里的意思,互相看了看,鹿沉開口問道:
“皇,您打算如何做?”
“放棄先前的計劃,改一改吧。”
“這……”
“呵呵,鹿沉老祖,你是不忍看到數年的謀劃付之東流還是對陳逸的威脅不夠看重?”
一邊說著,蠻皇一邊坐起身,緩緩從陰影中出現在光亮之下。
便看到它有著完全如同人一樣的形體,面容方正,濃眉大眼,口鼻寬闊,看上去就像位人族將軍。
而在它的身上穿著的是一件赤紅色的衣袍,如同絲綢般細密光滑,胸前衣襟大開,露出胸口的卷縮毛發。
即便它臉上帶笑,但是它的身上仍舊帶著霸道的威勢,不容置疑的霸道。
鹿沉看著它,微微張了張嘴,露出幾顆獠牙。
但很快它便重新閉上嘴,搖頭道:“皇,臣遵命。”
“這樣才對,”蠻皇笑著點了點頭,旋即掃視一圈,見沒有大妖王再開口,便接著說道:
“爾等記住,先前的謀劃奏效與否并不關鍵,即便不能重創人族,只要有那位在,都不會影響吾等計劃。”
“別忘了,吾等做這一切的目的是了那處秘境——得到它,吾等便能得到上古妖庭的一切密藏!”
聞言,眾位大妖王紛紛頷首應是。
看到這樣一幕,蠻皇臉上笑容燦爛幾分,“至于如何對付陳逸,很簡單,只需要讓他離開人族便可。”
“屆時,爾等便親自出手,殺了他吧。”
鹿沉還想開口詢問怎么讓陳逸出來,但對面的那頭鷹妖卻是先一步說道:
“皇,這次吾前往幽都城時,那陳逸可是死活不出來,這樣謹慎的人,怕是很難再入圈套吧?”
“那就給他一個不得不出來的理由。”蠻皇看了它一眼笑容收斂起來,淡淡的說道:
“吾近來翻閱了有關他的一切事跡,清楚此人自從離開太虛道宗后,所作所為多是為了人族,僅有少部分是為他自己。”
“因而吾等只需要抓住更多的人族,便能逼他現身!”
鷹妖明白過來,說道:“皇,您的意思是讓吾等在人族城外,將他們的斥候都抓住?”
蠻皇微微頷首,眼眸晶亮的笑著說:“其實這段時間吾在這妖皇宮內想了很多,也看了很多。”
“吾最常想的問題便是——吾等和人族廝殺千年,人族那里堅城三座,衛城三十座,內城更有過百,他們的人不但沒有減少,反而連年增多,這是什么緣故?”
“這個……”
聽到它的問題,大妖王們都低頭思索起來。
先前它們只想著殺更多的人,或者將他們困死,防止他們前往太周山界域得以成長,都未曾發現或者說未曾想過人族的人數問題。
如今聽到蠻皇提出,它們才意識到——的確是這樣的境況啊,殺了千年,人族不僅人數變多了,各城戍守的軍士修為也越來越高。
反觀它們妖庭,從千年前到現在,大妖王的數量不增不減,還是那么多。
此消彼長之下……所有妖庭的大妖王便都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哪怕這次沒有陳逸,若是它們不作改變,千年甚至是百年后,人族一樣有威脅它們的實力。
“皇,您直接告訴吾等該怎么做吧?”
“不要著急,今日時間充裕,吾便把話一次性說完,省的你們還活在往日榮光中。”蠻皇不冷不淡的點了它們一句話,沒等它們開口,繼續道:
“人族之所以不減反增,除去天元大陸安穩發展外,也因為太周山這里的人族已經掌握了如何抵御吾等。”
“遇突襲,他們有斥候偵查有陣法預警和阻攔,足夠那些戍守的將士反應過來,讓吾等每次襲殺都收效甚微。”
“遇大戰,他們便會安排沖陣營嗯……就是你們常常見到的那些組成三才陣的人族,盡管他們都只是初入神通境,但在陣法的加持下,往往可以抵御吾妖庭四境五境的強者,同樣讓吾等沒辦法重創他們。”
“再加上他們只龜縮防守,和天元大陸的魏朝一樣,從不主動出擊,不給吾等可乘之機,才有今日的人族。”
停頓片刻。
蠻皇見眾妖聽得仔細,方才說出重點:“吾想趁著這次針對陳逸的機會,讓你們明白一件事——對付人族,光有修為不夠,還要學習他們動腦子,針對性的制定策略,以達到吾等的目標。”
這次,鹿沉再也忍不住的開口道:“皇,吾等先前也有一些策略……”
“你所謂的策略就是初入神通境的大妖去撕開人族的陣法,然后讓小妖沖上城和人族搏命?”
蠻皇語氣不屑的說:“鹿沉老祖,你不會以為暗中安插些傀儡就等于策略吧?”
“那不過是遮掩人族耳目,吸引他們注意力的小伎倆罷了。”
“在吾看來,所謂的策略便是針對他們的軟肋,能夠有效造成他們傷亡乃至重創他們的手段。”
鹿沉啞口無言,沉默幾個呼吸,悶聲道:“皇,您直接說吧,您讓吾等做什么?”
蠻皇看了它一眼,神色緩和一些開口道:“什么都不用做,看看這次的效果再說。”
“吾先前說過,那‘小劍仙’不簡單,便是吾的謀劃也不一定奏效。”
“但是如今還是吾妖庭壓制人族,多試幾次無妨。”
接著,蠻皇便說出自己的計劃,給幾頭大妖王各自布置下任務。
“盡全力將他們所有在外的據點和斥候全抓起來。”
“吾提醒你們,在吾決定引出陳逸之前,誰要是敢吃一個人,別怪吾不客氣!”
“謹遵皇令,吾等不敢。”
看到各位大妖王這般回應,蠻皇臉上再次浮現笑容,語氣略有平和的說道:
“那么還有最后一件事——風月妖皇什么時候前來太周山?”
話音剛落,便見坐在大殿最外側的一頭狐妖輕盈起身,行禮道:
“皇,風月又一次推遲了前來的時間。”
蠻皇咧了咧嘴,問道:“這次是什么理由?”
“她沒有說,但帝天老祖傳信中有提到一些猜測,似乎風月想在來太周山之前南下攻打北雄關。”
“哦?”
蠻皇一頓,思索片刻,頷首道:“的確是她的性格,畢竟人族陳逸已經來到太周山,換做是吾,同樣會對北雄關有想法。”
“那,”狐妖遲疑道:“您的登基大典是否……”
“如期進行吧,”蠻皇打斷道:“你傳信帝天老祖,不用再管風月了,讓它盡快趕回太周山,這次吾登基,還需要它來主持。”
“是。”
其他幾頭大妖王聞言都面露喜色,連鹿沉的眼神也浮現幾分笑意。
蠻皇登基,不僅代表著太周山妖庭正式脫離天元大陸的妖庭,也代表它們這些大妖王能夠得到更大的好處。
“接下來的一個月時間,爾等就按照計劃執行吧,”蠻皇對它們的想法心知肚明,吩咐一句接著便是一顆甜棗:
“一直到大典開啟,吾便會賜予爾等上古妖庭秘法,讓吾妖庭重新煥發往日榮耀!”
“多謝皇恩賜!”
“待大典結束,吾等便拿那些人族和陳逸的性命慶賀,諸位共勉。”
“吾等謹遵皇令!”
見狀,蠻皇笑著拍了拍手,說道:
“好了,讓小妖們把準備好的美味端上來吧。”
便見大殿之外,十多頭身著樹葉的狐妖相繼走上來,身后拉著的一條條繩索綁著數百名神情呆滯的仁。
待來到眾多大妖王身前,這些狐妖快速解開他們身上的繩索,并將他們全都打暈。
接著為首的那頭狐妖朝其他狐妖示意了下,便褪去身上的樹葉,和所有仁一樣躺在地上,齊聲喊道:
“請諸位老祖享用!”
“哈哈……吾先來。”
沒過多久,蠻皇揚長而去,其余大妖王們也相繼離開,一切重歸寂靜。
唯有那頭先前坐在下首位置的狐妖嘆息一聲,想著那些小輩狐妖的無聲安靜的樣子,臉上露出些傷感。
“吾狐族和人族有何區別?”
幽都城。
陳逸并不清楚妖庭商議之事,在將喝得酩酊大醉的詹紅袖、呂成和姜云霓安頓好后,他朝寧雪示意道:
“師姐,帶我逛逛幽都吧。”
“好。”
接著兩人便并肩而立,在幽都城內走走停停。
盡管陳逸心神感知早已覆蓋整座城池,甚至方圓七千里沒有陣法覆蓋的地方都在他腦海里,但是他仍舊想逛一逛,沒有目的的逛一逛。
沉默許久。
寧雪擠出些笑容,側頭看著他:“師弟,是不是還在想大師姐方才的話?”
陳逸沒有隱瞞,點頭道:“觸動很大。”
殺伐多年,他的心境早已堅硬如同磐石。
但在聽完詹紅袖在太周山戰場兩年時間的所見所聞后,他仍然難以自持,思緒萬千。
就像當初他在北雄關上所想——諸多人享樂時,可曾想過他們能活成這般,是因為有人扛住了所有?
他們在抱怨世事坎坷、蒼天不公時,可看到了那些人的拼命?
若是沒有,這些蠅營狗茍之輩,不如趁早去死!
“人,都會有一死……”寧雪頓了頓,沒再繼續這樣說下去,轉而道:
“師弟,你想不想知道在羽化仙門程云長老那一掌拍下的時候……”
“我,我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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