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內,裊裊白霧早已被蠻橫驅散,蒼花娘娘手中的火折子緩緩垂下。
火光幽幽,卻又忽的無風熄滅,沉重壓抑的氣氛伴隨著無邊黑暗,粘稠的擴散開來。
東皇碎片與錯金博山爐皆在,合圍三人也早沒什么所謂盟約可講,這時候比的就是誰先搶到九鐘再行遁逃,唯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眼前無光,但在武魁眼中也不至于難以視物,用余光打量四周,發覺出口貌似只有身后石階,周圍也沒看到什么可以打開暗門的機關。
若能堵住出口,無論誰拿著九鐘遁逃,都得先過他們這關。
暗室內被東皇鐘影響,誰都免不得實力驟減,但只要一出暗室,恢復實力,堵在門口,可謂砍人如切菜……誰能搶占石階之上,誰就可立于不敗之地。
天時地利人和,身后石階處,便是‘地利’。
念及此處,合圍三人近乎是不約而同,向后退去數步,結果石階狹窄不足一丈,三人差點屁股挨屁股,又‘蹭’得向側閃開,倒顯得有幾分滑稽。
想爭這地利,定然免不得他們三人先打一場,可如此不就白白便宜了趙無眠?
三人于是沉默,皆在尋著時機。
趙無眠眼神看向蕭冷月……真沒其他出口?
蕭冷月微微搖頭,她與沈湘閣自是專心尋過,沉吟幾秒后,她又傳音入密對趙無眠說了幾句話。
趙無眠靜靜聽著,攥在手心的展顏簪與琉璃燈泛著點點熒光,成了唯二的淡淡光源。
聽罷,他眉梢緊蹙,將琉璃四玉隨手塞進身側左右兩女手中,轉而握上刀柄。
他現在還在高燒,腦袋昏昏沉沉,真打起來,怕是比蕭冷月和蒼花娘娘還要弱不少……還是將其交于兩女保護為好。
蕭冷月與蒼花娘娘頓知其意,將其放進懷中收好,緊握兵刃,眉眼極冷望著合圍三人。
不出意外,如今是得突圍了……
嗆鐺————
緊繃氛圍中,趙無眠率先拔刀出鞘,刀光一閃,但目標卻不是合圍三人,而是身后石臺,驚得合圍三人顧不得爭奪地利,錯愕看來。
刀光似水自石臺干脆利落滑過,旋即刀身一挑,半截石臺與頂端的兩件九鐘猝然拋向前方,猶如重石砸進湖面,波濤陣涌。
合圍三人再難沉默,皆做出反應。
歸一真人傷勢最重,自知硬搶定難得手,當即身形向后倒退,欲先搶占先機。
薩滿天狂傲不羈,即便歸一真人守在門口截胡,他也有自信沖出重圍,由此雙腿下彎后驟然繃直,彈射而起,一馬當先飛身奪寶。
只有莫驚雪站在原地,一動未動,看也不看自己苦尋良久的寶貝一眼,反倒是將目光投向趙無眠,眉梢緊蹙,不知趙無眠是何用意。
很快他便知道了。
薩滿天身在半空,長靴踏在天花板,身形蟄伏如虎,好似倒吊在天,抬手朝飛在半空的錯金博山爐撈去,這個姿勢,只要他抓到九鐘,不出一瞬便可飛掠而出。
他的視線緊緊盯著趙無眠三人,提防著他們趁此出刀,可趙無眠卻沒動,反而朝他露出一抹莫名的笑。
薩滿天心頭頓感不對,可他的手已經觸及到了錯金博山爐周邊的扭曲空氣內。
咻————
薩滿天驟然回彈落下,雙足踏地,可半空中的錯金博山爐卻依舊循著方才的弧線滑過半空,落在地上發出‘砰’的聲響。
作為基地的東皇碎片好似被黏在上面,猶如不倒翁帶著錯金博山爐在地上左右晃了兩下,才恢復重心。
滴答,滴答————
鮮血觸地的聲響此刻才在石室內幽幽回蕩,薩滿天淡淡垂眼,卻瞧自己的手掌早已無影無蹤,好似被人砍下,切口光滑如鏡,鮮血潺潺。
除開此前牽動舊傷,這是薩滿天迄今為止第一次被破防,第一次受傷。
薩滿天嘴角不著痕跡勾了勾,氣極反笑,
“難怪你那兩個女人尋得九鐘卻不曾第一時間卷攜遁逃,本以為是癡情兒,不愿棄你而去,不曾想,原是不能……”
蕭冷月與蒼花娘娘此前肯定嘗試過帶著九鐘離開石室,不過長了個心眼,沒如薩滿天那般直接用手去碰……
蕭冷月將自己的橫刀緩緩拔出刀鞘,卻瞧雪亮刀身已斷一半……這就是代價。
血肉也好,兵刃也好,內息也罷,在九鐘的天地之威下,皆是一樣。
若是往常,興許還能碰,但如今錯金博山爐力量外泄,是欲調回琉璃四玉……正是敏感時期,自然碰不得。
作為基底的東皇鐘,在一甲子的影響下,與這錯金博山爐密不可分,不免被影響一二,也是一樣,碰不得,否則趙無眠方才也不會專程砍石臺。
而這石臺既然沒事,自然是和這地宮一個材質制成……那他們該怎么把錯金博山爐帶走?抱著石臺小心翼翼?
那不開玩笑嗎?這玩意觸之即傷,抱之即死,帶著遁逃,萬一遇見意外被印在胸口,一個血洞肯定跑不了。
歸一身在暗室之外,剛恢復武功沒多久,又是一股阻泄感席卷全身,不由后退數丈,神情極為難看。
東皇鐘此刻也在一定范圍內無差別鎮壓,哪怕不提錯金博山爐,單是抱著東皇鐘,一身實力都得銳減不少……怎么可能隨身攜著這么多副作用逃出去?
而場中眾人狀態都稱不上好,實力也算伯仲之間,哪怕無視九鐘打得昏天黑地,怕也鬧不出人命……但還能就此退走不成?
念及此處,眾人皆是沉默,一時之間連爭斗廝殺都沒了興致。
便是蕭冷月與蒼花娘娘也是一時無言,此刻卡在這兒,不上不去,反而難以破局,甚至于再打下去,趙無眠說不得都會死在這里。
他是靠著天魔血解才能與武魁高手一較高下,但這秘法可不是毫無時間限制,如今明顯是快到極限,更何況,他還在高燒。
趙無眠武功再高,也是人,哪里經得起這般折騰,指不定打著打著便會昏厥。
蒼花娘娘不由緊咬下唇,蕭冷月也是柳眉緊蹙,面容再冷,也掩蓋不住心底的愁。
薩滿天則目光忽閃,心頭忽的想到一旦奪寶的優先級降下,場中這五個中原人的關注點,自會放在其他地方上。
反正一時之間也帶不走錯金博山爐,不如先聯手殺了他這草原戎人……必須將局勢攪渾,否則對他不利。
念及此處,薩滿天忽的一動,抬掌便拍在被趙無眠一刀削飛的石臺上。
石臺與地宮材質果真一般無二,便是薩滿天一掌也難以拍碎,可氣勁卻不可能無影無蹤。
石臺瞬間倒飛而出,轉而砸在錯金博山爐上,氣勁傳出,連帶著這燙手山芋又朝趙無眠爆射而去。
與此同時,薩滿天腳步重踏,身似鬼魅自側方暴起而上,五指如鉤,內息凝聚指尖,在空中滑出五道肉眼可見的痕跡,朝趙無眠的脖頸鉗去,殺機乍現。
錯金博山爐尚未飛來,薩滿天就已經率先逼至近前。
“哼!”蕭冷月冷哼一聲,拔刀迎上。
蒼花娘娘正欲幫忙,卻瞧刀光一閃,莫驚雪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側,猛扭刀柄,直指她的細嫩脖頸,橫削而來。
“沈湘閣,你再怎么易容成晏容緋的樣子,她都已是個死人,何必如此作踐自己。”
話語似是關心,但刀鋒卻半點不慢,顯然只是單純譏諷……難道莫驚雪還會對一個叛徒關懷備至嗎?
但這話卻無疑戳到了蒼花娘娘的痛處,俏臉含怒,揮劍迎上。
莫驚雪臉上笑意更甚,薩滿天對趙無眠了解不多,但他可清楚,趙無眠的天魔血解有多大限制。
繼續僵持下去,只會是趙無眠含恨而死,到了那時,蒼花娘娘與蕭冷月也少不得心態受影響,敗北也是遲早的事。
但緊隨其后發生在眼前的一幕,卻讓莫驚雪臉上笑意驟減,轉而化作一片茫然錯愕。
卻是趙無眠對莫驚雪與薩滿天視若無物,忽的上前抬手,驟然抓向朝他飛來的錯金博山爐,眼神桀驁。
“你不是想掙脫東皇桎梏嗎?我給你這個機會……”
本該被錯金博山爐絞成碎肉的手掌,因青玉佩竟是安然無恙穩穩抓住爐首,此刻石室內的刀光劍影,好似時間暫停,驟然凝固。
緊隨其后,錯金博山爐古樸的青銅爐身猝然光芒大作。
它想從趙無眠體內吸回屬于自己的青玉佩,但趙無眠卻沒打算將青玉佩還給它,否則說不定湘竹郡主也會出事。
他周身竅穴驟然朝外吸納著精純到極致的天地靈氣,以自己為橋梁,將這精純能量盡數渡給錯金博山爐。
錯金博山爐似是一怔,但天地靈氣也是不可多得的能量,除了東皇鐘,也沒有九鐘有資格將其集聚,便是對它而言,也是莫大補品。
只不過它沒有神智,不會主動吸納,如今有趙無眠的幫助,它周身光芒更為耀眼,讓在場武魁都不由本能閉眼,刀光劍影戛然而止。
唯有趙無眠只覺錯金博山爐好似鯨吸水般,已經黏住他的掌心,貪婪汲取著天地靈氣。
讓他不由牙關緊咬,小臂肌肉扎結,青筋暴起,被青玉佩擴充到極限的奇經八脈,竟也撐不住這股吸力,被洶涌的天地靈氣當場撐破,趙無眠也便肌膚龜裂,血光乍現,痛不可耐。
這是爆體而亡的前兆,哪怕天地靈氣只是在他體內中轉一下,可也不是他這凡人之軀能隨便承受的。
站在遠處的歸一真人神情大駭,卻看自己身邊的裊裊霧氣好似暴風席卷,驟然朝暗室內涌去,靈氣流轉間四散的勁風,便是讓他也差點失去重心打個踉蹌。
“不怕爆體而亡嗎……瘋了……”
趙無眠沒瘋,他凝了凝心神,調動奈落紅絲,用‘回溯之法’將自己瀕臨破碎的身體復原,爆裂,復原,爆裂,如此循環往復。
趙無眠平日難以掌控回溯時間的度,說不定用一次自己就得變成小孩子,所以才從不借此療傷。
但此時此時,回溯身體的速度,竟都隱隱比不過爆體,卻也勉強達到了一種平衡。
只有趙無眠,無時無刻都在忍受著這股渾身近乎炸裂的劇痛,好似凌遲,饒是他也不由痛哼出聲,但此刻他連嗓音都發不出聲……嗓子在復原與炸裂之間,發不出聲音。
可他一旦放棄,定然就是直接爆體的下場。
疾風知勁草,絕壁立蒼松!趙無眠覺得能忍!不能忍也得忍……因為此刻奈落紅絲與錯金博山爐靠著趙無眠,已是零距離接觸。
讓趙無眠的腦海中不受控制浮現好似玻璃碎片的記憶畫面……他的猜測沒錯!
恢復記憶,就在此刻!
而在如此質量的天地靈氣灌溉下,錯金博山爐光芒愈發耀眼,乃至整個爐身都在不住震顫,好似燒水燒到極限的水壺,甚至發出一聲聲極為刺耳的‘滋滋’聲,只是聽著這嗓音,便足以讓人的心勾至嗓子眼。
薩滿天身處白色旋渦中心,雙目緊閉,雖不知趙無眠到底想干什么,但肯定不能讓他得償所愿,無需睜眼,單靠感知,便驟然抬掌拍去。
但蕭冷月可沒死,橫刀便將他攔住。
滋滋滋————咔!
忽然間,錯金博山爐與東皇鐘猝然分離,東皇鐘循著重力落下。
錯金博山爐似是發出一聲長嘯,爐身急不可耐漸漸虛化,即將遁入虛空,空間遷移至別處。
“想跑!?你和東皇鐘老子都要!給老子認主!”
龜裂與回溯的循環頓止,趙無眠疼到近乎當場昏厥,但眼看自己受了這么大苦頭,錯金博山爐居然想拍拍屁股走人,當即雙目布滿血絲,雙手探出,一手抓住東皇鐘,一手揪住錯金博山爐的爐底一腿。
九鐘從沒有認主的先例,也沒有任何認主的秘法……九鐘與人類根本就不是一個位格的存在,認個屁主。
但趙無眠將青玉佩化虛入體后,本身也能算錯金博山爐的一部分,要說沒點聯系顯然不可能,否則他也不可能安然無恙碰到它。
既然趙無眠也勉強算是錯金博山爐的一部分,那到底是錯金博山爐變成了他,還是他變成了錯金博山爐?貌似如莊周夢蝶一般玄學,但實則并不復雜。
錯金博山爐沒有神智,只是死物,君子善假于物,當然是隨趙無眠怎么用就怎么用。趙無眠還能真變成爐子不成?頂天就是變成自己老婆的爐鼎!
區區一件死物,還想騎我頭上撒尿?哪怕你是天地造化之物,也不行。
這是他身為武魁的器量,也是所有武者溝通天地之橋必不可缺的一點……唯我獨尊的傲氣!
沒有這股傲氣,不配入武魁。
嗡————
趙無眠抓住即將遁走的錯金博山爐,腦中渾濁一片,卻是心有所感,好似心念一動便可遁移萬里。
他側眼看去,朝暗室驚疑不定看來的歸一,正在廝殺的薩滿天,蕭冷月,莫驚雪,沈湘閣……所有人都好似被凝在原地。
不知是因為時空已被凝固,還是因為單純是他的思維進入了類似運動員般的‘ZONE’狀態,極為活躍,才導致周遭一切緩慢下來。
不清楚,但趙無眠知道錯金博山爐的能力和空間有關,便嘗試著調動錯金博山爐,將薩滿天丟去地宮之外的深海……沒有一點反應。
也是,趙無眠剛與錯金博山爐接觸,不可能這么短時間便找到用法竅門,九鐘也不是只要得到就能大殺四方的外掛,就這奈落紅絲還是靠著青玉佩才能勉強當成金手指來用。
趙無眠之所以會有心念一動便可遁移萬里的感覺,不是因為他有駕馭空間的能力,而是錯金博山爐現在本來就跑,他搭個‘順風車’罷了。
短時間內,駕馭不了空間,趙無眠總能駕馭錯金博山爐吧?
他集中心神,將意識放在琉璃四玉中,好似灰白畫面中,猝然出現三抹色彩……蕭冷月與沈湘閣懷中的展顏簪與琉璃玉,以及遠在百里之外,好似心臟跳動般的丹赤色澤。
洛湘竹心中的絳珠玉……
以洛湘竹為錨點,趙無眠嘗試著將展顏簪與琉璃玉,遁入虛空,遷移至營地處……
果真,蕭冷月與沈湘閣的嬌軀漸漸化作虛影……不能隨心所欲的空間遷移,卻能借著琉璃四玉,間接空間挪移。
趙無眠從未想到,自己居然能在武俠世界看到這一幕,可這又實實發生在眼前。
只是單單將蕭冷月與沈湘閣遷移去別地,似是讓趙無眠與人酣戰數月,瞬間大汗淋漓,眼前發黑,本就極為昏沉的大腦,更是差點失去意識 顯然,這是仙人之能,而非凡人之力,趙無眠即便是借著錯金博山爐取巧用出,消耗也是極大極大。
拜此所賜,他那所謂的‘ZONE’狀態瞬間消散,好似時空凝固的畫面,再度開始流動。
薩滿天與莫驚雪正欲出手,卻瞧眼前敵手猝然消失,撲了個空,但緊隨其后他們便反應過來此乃錯金博山爐的能力,猝然回首朝趙無眠看去。
卻瞧趙無眠面若金紙,站都站不穩,可身形伴隨著錯金博山爐,也才緩緩虛化。
“想跑!?”薩滿天猝然出招,暗室外的歸一真人也不敢再作壁上觀,驟然拔劍直刺。
只有莫驚雪覺得這一幕饒有興趣,并未出手,只是定定打量著趙無眠。
可趙無眠的身體卻似鏡中花水中月,竟讓薩滿天與歸一真人從中穿過,但不傷他分毫。
趙無眠撐起最后一絲力氣,朝兩人露出譏諷的笑。
“錯金博山爐,才是地宮在海底安然無恙的源頭……各位,好自為之,可別被淹死在這里了……”
幾人眼睜睜看著趙無眠帶著錯金博山爐與東皇鐘消散在原地,卻無能為力,只聽這抹最后的話語緩緩消散在空中。
莫驚雪朝四周看去,那濃郁到化為實質的天地靈氣,竟是被趙無眠吸得一絲不剩。
他自嘲一笑,倒也瀟灑。
“這次竟讓侯爺贏了去……也罷,除了他,還有誰那么瘋,竟敢吸那么多天地靈氣……下次再見,可得討回來……”
話音落下,石壁處驟然傳來‘咔嚓’一聲,旋即轟然坍塌,洶涌海水伴隨著碎石,將站在原地的江湖頂尖,盡數淹沒……
沒了東皇鐘,幾人實力恢復巔峰,料想也不至于被淹死在這深海……但一番苦頭與折磨,肯定是少不了。
營地處,愛妻號停靠在碼頭,上面的翡翠宮海員卻是瑟瑟發抖,趴在船舷露出腦袋,膽戰心驚朝外打量。
淡淡雨絲落下,陽光透過霧氣,朦朧灑落,照亮了滿地狼藉,劍痕土坑。
方才忽的有個魁梧漢子偷襲未明侯的夫人,結果沒料想營帳內驟然殺出一位白衣女俠,那魁梧漢子猝不及防,反倒吃了暗虧,落了下風,被砍下來一條胳膊,身上更是不知被捅了多少個血洞。
纏斗一番,那魁梧漢子才落荒而逃。
慕璃兒白衣纖塵不染,手持染血白劍,亭亭玉立,站在殘磚碎屑中,呼吸稍顯急促。
觀云舒與蘇青綺也是手持兵刃,發鬢稍顯凌亂,額前冒汗,但身上并沒有受什么傷。
蘇青綺淡淡收劍入鞘,冷哼一聲,“可惜,讓那草原韃子跑了去。”
“窮寇莫追,薩滿天保不準在側窺探,咱們總不能棄小啞巴而去。”觀云舒用衣袖細細擦著額前細汗。
蕭遠暮坐在木樁上,正用湯匙攪拌著鍋里的肉湯,神情平靜,顯然對此早有預料,壓根就沒把白狼當回事,“趙無眠他們也不知……”
話音未落,忽的海底深處傳來‘轟隆’一聲爆響,還算平靜的海面驟然洶涌,驚得愛妻號左晃右晃,上面海員慘叫連連。
幾女皆是錯愕看去,神情驚疑不定。
而相距營地幾十里地,白狼奪命而逃,眼看無人追他,緊繃神經剛放松下來,速度放緩幾分,抬手捂著斷臂,鮮血自指縫滲出。
“媽了個把子,趙無眠竟然還在營地安排了位武魁……”
忽然間,他身側驟然出現一位身著黑衣,腰間掛著半塊純白面具,手持長劍的絕美女子。
女子正欲出劍,眼看面前畫面忽的變換,由莫驚雪變成了一個渾身掛彩的戎人男子,眼神驟然一凝。
“白狼!?”
她本欲出招,此刻認出白狼身份,眼瞧這曾經在常山有過爭斗的死敵,顧不得分析現狀,順勢橫削。
“你是蒼花娘娘,怎么!?”
白狼神經剛放松下來,全然沒想到蒼花娘娘會如鬼魅出現在身側,心頭猛跳,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劍光便似瀟瀟夜雨,毫無阻泄自他脖頸滑過。
噗嗤——咕嚕咕嚕————
人頭滾落在地,至死白狼都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兒,神情還帶著濃濃的錯愕與驚悚。
蒼花娘娘急促喘息,舉目四望,認出這還是蓬萊島,辨別了下方向,便朝營地趕去。
待她飛身而來,卻瞧蕭冷月也自另一邊趕來,兩女遙遙對視一眼,神情皆是茫然錯愕。
營地內的姑娘們全然不知發生了什么,眼看兩女回來,慕璃兒當即上前追問:“無眠呢?”
“他沒回來?”蒼花娘娘語氣更顯茫然,“那本座與姨娘如今是……”
事態出乎所料,蒼花娘娘都顧不得自己此刻身份,直接管蕭冷月叫姨。
但此刻也沒人在意這些細節,蕭冷月三言兩語解釋了下他們此前遭遇的事情,營地里頓時亂成一片,唯恐趙無眠還在地宮,被活生生淹死。
哪怕是最毒舌的小尼姑,也是俏臉蒼白,粉唇微顫,握著劍的手都不受控制在抖,甚至說不出話來。
可緊隨其后,一聲驚慌嗓音卻是打斷了所有人的思緒。
“湘竹郡主不見啦!”
蘇青綺慌張自營帳內鉆出,俏臉煞白一片,慕璃兒聞言連忙趕去營帳一瞧,榻上哪里還有洛湘竹的身影。
見狀,這位英姿颯爽的白衣武魁當即就是嬌軀一晃,差點暈死過去。
“慌什么?你們不是天人合一就是武魁,皆是江湖頂尖,如此可還有半點氣度……”
蕭遠暮自木樁站起身,搖著團扇,拿出大婦氣度,簡單教訓了她們一句,繼而雙手負在身后,來回踱步,柳眉緊蹙,思琢此事。
蕭遠暮雖然個兒小小,但還真就如主心骨,讓在場眾人都定了定神,繼而她們便瞧蕭遠暮忽的極為不耐煩抬腿,將鍋爐踹翻在地,肉湯灑下。
而后她才當做什么也沒發生,繼續來回踱步,片刻后才看向沈湘閣,道:
“我大致明白了,趙無眠靠著青玉佩,調動錯金博山爐,以琉璃四玉為媒介,將師父與你送回來,只是尚不純熟,你們才相隔營地幾十里地。”
“我知道,但他和湘竹人呢?”璃兒急聲問。
蕭遠暮看向大海,目光似是穿過萬里之域,低聲道:
“他能將你們送回來,自己肯定也能……如今沒有,那就是出了意外,大致是因消耗太多,沒了意識,轉而被錯金博山爐帶去別的地方,興許還在蓬萊,興許是去了京師,蜀地,燕云,江南,甚至草原……
而青玉佩與絳珠玉相生一體,趙無眠被錯金博山爐影響,反倒牽連了小郡主,如今他們兩人定然在一起。”
蕭冷月冷靜幾分,斟酌片刻,“不差,定是如此,否則解釋不了小郡主為何忽的消失。”
話至此處,眾人才定了定神,慕璃兒道:“先在蓬萊刮地三尺,若找不到,再去中原,派人去尋。”
“江湖如此之大,如何尋得?”
“不大,江湖不大……趙無眠在哪,哪就是江湖,他那性子,怎會甘心安穩?定要惹事生非,好找他的。”蕭遠暮的目光漸漸迷蒙,低聲道。
她在想……趙無眠如今,可是記起她了?
夜,夏夜。
晚風卷起雜草,貼地飄蕩,草葉擦著洛湘竹的俏臉而過,癢絲絲的,讓她不由柳眉緊緊蹙了下,睜開眼簾。
她高燒太久,此刻不知為何,倒是沒那么難受了,想來是已經熬過了那段時間,只是視線還有些模糊。
待清晰后,才瞧眼前是一片不知名的密林,林間蕩著些許淡淡霧氣,枝頭站著些許不知名的飛鳥,灌木叢中還有幾頭小鹿,正探出腦袋,悄悄打量著她。
一瞧洛湘竹醒來,飛禽走獸驟然一驚,伴隨著擦過草地與灌木的細微輕響,慌不擇路轉頭就跑。
洛湘竹美目茫然,直到晚風嗖得鉆進脖子,讓她一個激靈,才堪堪回過神來,卻是發現自己的下巴枕著什么軟乎乎的東西……自己是趴在什么東西上的。
她慌不迭雙手按著草間泥土,撐起上半身,才瞧趙無眠竟躺在她的身下,雙目緊閉,面龐蒼白,嘴角帶著血絲。
“唔!?”洛湘竹錯愕發出一聲鼻音,連忙跪坐起來,雙手推著趙無眠的肩膀。
但推了好幾下,趙無眠也沒有蘇醒的跡象,反倒是咳出幾口血來,落在他的胸襟脖頸處。
洛湘竹嚇得小臉煞白,連忙摸了摸身子,沒摸到手帕,垂眼一瞧,她雖穿著衣裙,可身上卻沒帶任何東西。
也是,她此前高燒,一直躺著,怎么會在身上帶東西?
就連這衣裙,也是慕璃兒在船上為她換上的,否則她怕不是此刻都還穿著睡裙。
洛湘竹只得捏起衣袖,為趙無眠擦著血液,急的眼淚都快出來了。
待擦拭干凈,她卻聽到趙無眠的肚子開始咕咕叫。
洛湘竹知道,像趙無眠這樣的武人,每天都要吃很多東西的。
現在趙無眠明顯受傷不輕,肯定需要進食療傷,需要能量……可,可她哪有東西給他吃啊!?
別說吃的,就是一口水,此刻都找不到。
洛湘竹爬起身,干凈的裙子與小手,都沾上泥巴,淚眼朦朧,四處張望。
也不知哪里有溪水,而且她哪敢把趙無眠一個人扔在這里去找水,萬一被狼叼了去,該怎么辦?
洛湘竹作為藩王之女,自小十指不沾陽春水,五谷不分,也不知林中什么東西能吃,什么不能吃。
她自身側摘下一片葉子,用干凈裙擺擦了擦,放進唇里咀嚼了下。
“唔!呸呸呸——”
洛湘竹吐出爛葉子,只覺嘴里一陣發苦。
環顧四周,也沒有果樹。
“咳咳咳————”此刻趙無眠忽的開始咳嗽,嚇得洛湘竹連忙又跪在他面前。
可見他嘴唇微動。
洛湘竹側耳聽去。
“水……”
洛湘竹抿了抿唇,看向躺在草地里的無恨刀,清亮刀身,反射著如水月光,映在洛湘竹的俏臉上……她忽的一咬下唇。
邁步走去,雙手握著刀柄,用力抬起橫刀,后將刀鋒對準自己的手腕。
噗嗤————
素白的纖細手腕,鮮血淋漓,洛湘竹眉梢緊蹙,跪坐在趙無眠面前,將手腕放至趙無眠唇間。
晶瑩鮮血順著手腕,一滴滴落在趙無眠的唇上。
他本能抿了抿唇,后伸出舌尖,舔舐了下血液。
洛湘竹眼看趙無眠居然真喝,神情當即一喜,直接將手腕上的傷口貼在趙無眠嘴上,果真傳來吮吸感。
雖然手腕疼疼的……
洛湘竹拉著趙無眠的肩膀,將他扶起,靠在自己的纖細肩頭,抬著自己的手腕,喂他喝自己的血……一如當初她高燒臥榻時,趙無眠這樣喂她吃飯。
呼呼————
晚風輕拂,一輪圓月,掛在夜空,月光透過枝葉,一束束垂下,落在兩人身上。
無恨刀,錯金博山爐,青銅鐘,四散在身側,反射著幽幽月華。
兩人依偎在月下。
(丹心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