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身前的氛圍是熱凝的鐵,那么他就是一泓清涼的水。楊樹林中寂然無聲,兩人在幾息之間已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面前的男子不知何時抵達了西境。
“你是昆侖的。你呢”年輕人也沒有看她,他眼睛望著前方,微微挪了一下。
鹿俞闕回過頭,斗篷佩劍的男人兩眼盯著她身后,慢慢地,試探地放松著肢體,持劍下垂示意:“裴公子當面,神目無虛。昆侖晏日宮,敕劍侯司鐵松。于此追捕殺人惡徒,并無惡意。”
敕劍侯司鐵松。
鹿俞闕無論如何沒想到聽見這個名字。昆侖日宮新任的衛辰殿殿主,父親去年受邀觀禮后自豪地在嘴邊掛了好幾天。
“裴公子”又是誰呢鹿俞闕怔怔地看著身后的年輕人。
白衣一言不發。
“試試么。”年輕人道。鹿俞闕一時懷疑不是他的聲音,因為確實沒有聽過這樣冷漠的語調。
白衣沉默片刻,汗液掛在面具上,聲音除去了那種笑意,變得沉穩而輕:“大唐江湖如今正興,裴公子既然出面,未免傷道會的和氣,咱們何妨止于此。”
“......止于此”年輕人笑了一下。
林中寂靜,司鐵松也再次繃緊了身體。
“我愿與裴公子共拿此。”他望著空處道。
“裴公子不怕死,不是不會死。”白衣握著劍,輕聲道,“不然刀劍無眼,誰又說得準呢”
年輕人垂下眼睛,把手放在了劍上,這個動作很松弛,但兩人同時瞳孔驟縮。
他輕笑一聲:“猜一猜,這一劍,我給你們誰呢”
一丈之內。誰敢試試那傳說中的一劍 白衣驟然動如鬼魅。
從鹿俞闕的視野里眨眼消失,這熟悉的一幕令她大腦尖銳嗡鳴,她從沒見過任何人接住這一劍......但這“動”一瞬間就被截斷了。
仿佛撞上了不可觸碰的律令,白衣動的第一個剎那,鮮艷慘烈的紅就從空中綻開,一只失去高速的握劍之手被她的視野捕捉到,高高飛了起來。
年輕人長劍出鞘。
司鐵松同時暴射而出。但他是向后。
白衣長袖染血,抬左手一招,長劍再次入手,閃爍般臨在年輕人咽喉,鹿俞感覺自己輕飄飄地騰飛起來,是被牽向后方,同時一個音節耳邊響起:“火。”
一瞬間,朱紅的光映滿了她的臉龐和眼瞳。
也淹沒了那飛起的斷手和側面掠來的男人,長發亂舞如飛,整片樹林都化為明紅瑰麗的火界。
“小心!”她緊張道。
白衣突然從火幕中一掠破出,那劍快得嚇人,眨眼已在眼前。
“叮”的一聲交擊,年輕人放下了她,鹿俞闕沒看清這劍從何處而來,但它穩穩橫在了白衣的劍路上。
而白衣第三劍竟然更快,眨眼已在年輕人后頸,但年輕人手中長劍再次一閃,只一聲火花交擊綻在后腦。
三合,年輕人望著白衣,冷冷道:“弈,劍,南,宗。”
此四字仿佛激發了某種魔性,白衣眸光兇冷如兵,單臂瘋狂地朝著年輕人傾瀉劍光,楊樹、落葉,都被令人心寒的銳利絞碎......那樣快,那樣強、那樣狠!
但每一劍都撞上鐵壁。
沒有任何躲閃,年輕人是先朝他撞去。
每一記都正正在他劍上。
他快若鬼魅,連風也反應不過來,但那柄沉黃之劍比他更快;他鋒銳難當,但朱玉般的劍刃觸之即腐;他劍路如妖,但年輕人的劍比他更不可捉摸。
年輕人進一步,他就退一步,玄氣像風云一樣鼓蕩于楊樹林中,重重交擊的金鐵猶如奔走的雷霆,廝殺之中血不斷在白衣身上綻開。
拼劍,破招,穿刺,切割......七個呼吸,八十次交手,白衣身軀已慘烈破敗。
他含血咬牙,霍然引爆真玄,震蕩中退立三丈之外,而后其人垂劍,大袖緩緩張開。
林中風葉俱被撫平了。
無形的線條貫穿于其中,不遠處旁觀的司鐵松瞳孔一縮,即刻提劍飛退而出。
一百丈,整片楊樹林被完全囊括,化為一個一個的小格子。
好像什么變化都沒有發生,但鹿俞驚恐地發現自己觸不到身旁的楊樹了,無形的壁壘完全阻隔了她。
不止她,這片空間的一切事物,樹葉,乃至風都被規在自己的格子中,世界仿佛一瞬落定為硬刻筆直之物。
鹿俞闕絕對沒有見過這一招,但她真的聽說過。
傳說中弈劍南宗的鎮派秘傳,玄經第十六,《俯世如枰經》。
白衣踏線而行,抬手向這邊壓來,四方之格依次封死,猶如窒息......年輕人同時輕輕抬手。
細亮的水滴從清晨的空氣中沁出。
一千滴,一萬滴,清澈透亮,像是楊樹林的新淚。
它們也一樣連綴起來,而后在格子封死前輕微“噗”的一聲,鹿俞闕感覺自己仿佛一下被一個大水球吞了進去,周圍忽然安靜,好像蒙上了一層完全透明的薄膜。
白衣,司鐵松,乃至林外百騎全都消失了。
只年輕人還在她身前,他向前走了兩步,望著前方,卻提劍向身側的楊樹一刺………………
水膜戳破了,一切墜入現實,長劍穿過白衣的咽喉,將他打在了樹上。
無數不可見的格子碎裂,樹林里響起一陣風敲環佩般的清脆,仿佛無形的落葉。
白衣痛苦地掙扎著,但年輕人沒有看他,只把劍牢牢按在他咽喉。他似乎想說些什么,但一開口就是涌出的鮮血。
年輕人望著林外的司鐵松。
“要試試嗎”他再一次道。
無論周圍圍找了幾百騎,此時都如深夜一般寂然。
司鐵松望著林中,一動不動,片刻,松手棄劍,“叮啷”墜地。
“聽從裴公子安排。”他道。
年輕人拔出劍來,白衣的尸體癱倒在地上。
他抖了抖劍上之血,還劍歸鞘。轉過身來,道:“鹿姑娘,去把他綁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