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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 眼芒劍戟,心火仇讎(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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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啟會成立了三十年,天姥在脈境待了三十九年。

  姬九英今年二十四歲。

  姬九英想過很多自己輸的方式,被這雙眼睛看破,被敏銳的劍感反應過來……唯獨沒想到的是她認得出這式劍,而且用得比她更好。

  在以前的不知多少個春秋里,這位天姥早已把天下能學的劍學了一遍了。就像對自己有幾根手指一樣熟悉。

  《七玉劍》并不在道啟會名錄之中,但確實并非全然秘傳。

  天姥將劍換回了鞘中,滿意地瞧了瞧他,扔還給她,轉身下了劍臺。

  天姥的得勝沒有絲毫意外,其實人們本來也不是看這一場的勝敗的,人們只是來看這位傳奇的鳧榜第一。

  “那就是脈境絕巔啊。”南觀奴輕嘆。

  西邊諸派密密麻麻的座席中,少隴諸人居于右下。幾人的鱗試早已結束了,俱都向前有不同程度的推進。

  在天山別苑時幾人本想和那位竟然活著的玉劍冊第一接觸一二,但后來他和云瑯的沖突震愕了眾人,猶豫不決,直到結束也沒再見少年的身影。

  后來南觀奴說罷了,不必去打擾這位遽來遽去的陌生人了,如今他的朋友和敵人都離少隴劍派有種令人感嘆的遙遠。想來他如果活著,那就一飛沖天,若是死了,就萬劫不復,和諸君總難有什么干系。

  眾人都點頭稱是。

  只是南觀奴自己還總是上癮般地往那個什么同好會跑。

  但即便無什么相干,同為少隴出身,幾人看見場次上的“裴液”二字時,還是期待起了其人的登場,討論著這些強大的對手,忐忑地希冀著對上他們時少年的表現。

  難說是何處來的動機,也許是“少隴裴液”登上前幾名令人與有榮焉,也許是當日被“羞辱碾過”的感覺銘心刻骨,幾人報復般又自得般地想讓這些名門大派也見識見識。

  總之,幾人盯著場次,眼看著離那個名字越來越近。

  戚夢臣看向末座的青衣少女:“李掌門近日見裴公子沒有,他怎么講?”

  李縹青正托腮出神,轉過頭來,微微一笑:“就是上次幻樓宴見了一回,說了兩句話,也沒談到這時候……不過我想照他性子,應當不會緊張吧。若不想打就不在意,若想打就會憋著股勁兒打好的。”

  南觀奴回頭認同,崔子介和蘇行可都一言不發,直直盯著臺上。

  顏非卿和商云凝登上去了。

  商云凝是那種最典型的,江湖之中不怎么見到,但提起來卻都說厲害的人。

  有些人是巔峰觸及前二十的名位,有些人是實力還沒迸發,且暫在十名開外。

  楊真冰、商云凝就是這種人。

  天山本代天賦最好,修劍取徑最高的師弟,下山行走江湖之前就已聲名難抑,他比楊真冰要大三歲,本屆羽鱗試理應正是發力的時候。

  《長安劍事》《神京邸報》《百坊日聞》……連帶茶樓酒樓里的說書人,早已將各個選手的境況狀態分析得清清楚楚,人們都知道商云凝的場次是本屆的一大看點。

  對上顏非卿后更是。

  自奪得南國劍魁、為大唐爭光之后,久不露面,任憑期待化為幽怨,后來全都回落在冬劍臺的少年身上。

  但新歡歸新歡,舊愛是舊愛,顏非卿這個姓名一出來,外圍買糖葫蘆吃的大人小孩都忍不住將目光遠遠投了上去。

  清美俊逸的人物,同為道家,但和王久橋全然是兩個極端,顏非卿干凈、冷靜、飄逸,倒更如一枚仙人種子。

  實際上也確實如此,若問道家王久橋之后的接班人,顏非卿往往是首被提起的姓名。

  只是他實在已經很久沒出手了,鳧榜上的名次都要掉出前十。

  雖然其人今年才二十歲。

  兩個名次相鄰,年齡相仿,也承載著同樣期待的劍者立在了一起。

  商云凝執劍行禮:“顏道長請指教。”

  顏非卿隨意一還禮,沒有講話。

  楊真冰瞧著,偏頭:“你覺得誰贏?”

  裴液想了想:“商云凝很強,幻樓宴我們弈劍來著。至于顏非卿……他又不肯跟我練,誰知道。”

  楊真冰點點頭:“也不跟我練。天天就窩在椅子上看書,劍術肯定都生疏了。”

  顏非卿自然聽不見兩位院友的小話,他拔出劍來。

  一聲鐘磬,商云凝出劍。

  顏非卿接劍。

  兩人的對抗再沒有那種意料之外的速勝,顏非卿有多精于清微劍,商云凝就有多精于天山劍。

  天山劍術總得來說比清微劍術體系深廣,但商云凝學得極為謙虛。早在十五歲時,他就能學會最高的《穆王劍》,但他抱著《五峰劍》孜孜不倦了五年。

  于外人來說,這行徑是天才的怪舉,不屑者則斥以矯情,但對商云凝來說這事情很簡單,就是既然不懂,那就一直琢磨。

  只是在《五峰劍》這樣一門劍上,他遠比別人能看到更多更本質的問題。

  明綺天問劍天山時,就專向其請教《五峰劍》。

  近一年來他才學了《八駿劍》,而今年四月要下山打羽鱗試,他才花了一個月學了《穆王劍》。

  葉握寒稱其為“將握天山劍脈者”,確非虛譽,幾乎一入手商云凝就沒什么阻滯地在這門劍上抵達了極高的境界,仿佛已經學了無數年一樣。

  當然之后他又面對了更多深廣似海的問題,清淡的臉上也時時流露出苦惱,但那就沒人能感同身受了。

  商云凝的劍就強到這種層次。

  如今的他幾乎與幻樓宴時全然不同,那時并非相讓,只是他知曉裴液同樣并未全力。如今的強度宛如進入了另一個境界。

  沒有任何取巧的,堂堂正正的強大,全在一招一式的基本功中。

  別人瞧出三步,他能瞧出五步;別人能做十次劍動的地方,他能做五十次;每一劍都既是對前面的承接,又是當下的應對,亦是后面第五劍、或者第十五劍的鋪墊。

  劍術理解臻至精深之境,早已遠在脈境之上,許多玄門劍者其實也看不懂他的出劍。

  但顏非卿全都懂。

  他一如既往地神情淡淡,懶懶的眼神,一柄干凈的劍,接住了商云凝連環如雨的劍勢——很多地方裴液都想不到商云凝是在何時埋下的伏筆,若自己在場一定只能依靠直覺和反應,但顏非卿的劍沒有任何一絲破綻。

  裴液不是頭一次見到顏非卿出劍,上一次是一同面對丘天雨。

  丘天雨用戟,自然不和他們玩弈劍的游戲,那回顏非卿用了無極彼我,用了《造化身》的劍篇,用了《清微神烈秘法》,俱是殺招,裴液心底也欽佩其厲害,當夜若無顏非卿,他可能已經殞命西池。

  但他從來沒真正領略過顏非卿的劍。

  隨著來到神京,離得近了,學了很多厲害的劍,見了很多厲害的人——有些甚至是他的手下敗將——“火中問心顏非卿”這個幼年時憧憬的姓名也慢慢褪去了光芒。

  其實也就是鳧榜第九罷了。

  每日躺在樹下的椅子上,像個好看的擺件,飯要楊真冰帶,院子要自己掃,約一起練劍也不練,除了使喚人什么也不會干。

  但他一拿起劍來立在臺上,裴液好像忽然就重新認識了他。

  前面他勝過一場楚水霆,不值一提。

  如今他和商云凝過手,手中的劍才第一次蘇醒了過來。

  不是從哪一式劍里看出,而是埋藏體內的劍感整個開始了蜂鳴,興奮而顫栗,仿佛正直面一位無可戰勝的敵手……今年的羽鱗試中,尚絕無人給他以這種感覺。

  裴液怔怔瞧著,忽然道:“贏了。”

  楊真冰回頭:“什么。”

  臺上勝負已分。

  顏非卿長劍點在了商云凝胸口。

  他沒有擊破商云凝的劍勢連環,他只是壓過了他,這一場一百七十四個回合,沒有算計與靈光,只有正面的、更深一層的造詣。

  純劍而言,這顯然已是今年最扎實精深的一場,每一合都足以收入道啟會中,作為教授的講例。

  顏非卿收劍入鞘,截斷了商云凝繼續上行的道路。

  顏非卿坐回來,不太在意地瞧了瞧兩人,裴液和楊真冰都默契地不去看他。

  接下來是鶴杳杳與姬卓吾。

  這一場同樣毫無懸念,清婉有禮的女子不緊不慢地勝過了崆峒首席。

  這一場看起來完全沒有碾壓之感,雙方有來有回,沒有絲毫火藥氣。但只要稍稍一想就知道,姬卓吾用劍絕不是溫婉的風格,鶴杳杳才會這樣拘謹客氣。

  于是這場比斗就在鶴杳杳小心翼翼的主導中導向了結尾。

  鶴杳杳挺著腰背走下去,臺上的巨幅姓名更換為了十六進八的最后一場:裴液與余清。

  仙人臺的聲音傳遍冬劍臺:“八擂,裴液,對,云瑯山余清。”

  兩人都還沒登上場,冬劍臺周圍的聲音已一時降了幾層。

  一道身影從東席之下遙遙立了起來,把貓放在座上,提著劍往下走去。

  余清則早在臺下等候,此時先一步走上了劍臺。

  時至今日,若說誰還沒有聽過“裴液”這個名字,已有些不可能了。

  細細想來,雍戟不是橫空出世,裴液才是。

  雍戟只是沒來過神京,但人們早知道燕王有一位世子。倒是這位少年,從去年秋冬之交開始,在神京不停地留下“裴液”的姓名,又飄忽而來,飄忽而去。

  在如今羽鱗試之中顯得愈發扎眼,孤伶伶一個姓名,在各位名門大派的弟子中十分突兀。

  而關于裴液究竟有多強,各家邸報上的小文已經嚼爛了。至今最可據的戰績仍然是去年冬日萬眾之前,一劍擊破李知的天麟易。

  但這件事又很難說,因為李知天麟易究竟有多強,本身就是一個很深奧的問題。

  有人說是能令四皇子聯通上天之命,所見皆知,纖毫必察;所立之處,天地為用。可這樣一說,人們不免問,那四皇子不就天下無敵了嗎?

  答曰確實是同境無敵。

  于是人們就說,那裴液是怎么贏的呢?那裴液要是連天下無敵之人都能贏,那他豈不是真的天下無敵?天姥豈非也不是他的對手?

  這結論又太天方夜譚,即便相信裴液很強的人,也不敢說這種話,各家劍報解釋不了,也只好含糊其辭。

  于是這少年身上就總是撲朔迷離,若其有門派師承,也可以推測修行之體系,定出個范圍,可他又無門無派、也無出身來歷,誰也不知道他會些什么。

  于是人們知道他一定不弱,但究竟有多強,卻誰也不敢說。

  前幾日幻樓宴弈劍切磋的結果倒是流傳出來,其人勝了十九人真令人心驚,堪稱當日神京最風靡的新聞,但輸鹿尾、平鶴杳杳又叫人心安——這兩人本來就被認為高出下七人一層,似乎終于框出了其人劍術的層次。

  而據這個層次來說,他多半是勝不過余清的。

  除了天姥外,云瑯山最后的一位,當然也是最強的一位。

  十九人里雄踞四席,已有三位離場,梅劍溪雖沒能突破李知的眼中天地,但昨日余清一劍破去陳泉半座幽都后,已被人們放在了僅天姥之下的一層。

  隱隱的,似乎比鹿尾弱一些,比鶴杳杳強一些。

  裴液走上劍臺,下意識握了握腰間之劍。

  他確實早已不會在人前緊張了,但四方砌筑的坐席確實像是幾面城墻,高高的,無數目光垂落下來。無論往哪邊望去,上下四方都全是人影。

  偏偏這臺子無比平闊。

  裴液心想是的,誰不想在這種地方用出自己最得意的劍術,在數十萬目光的注視下擊敗對手呢?

  視野里這些如山如海的人群為你歡呼。

  此前他竟還想,羽鱗試隨意試試,輸了便輸了,后面去打武比。

  怎么可能愿意在這樣的場合下輸呢?多少道目光聚攏在身上,里面有多少熟悉的人。你身上傳承的又是誰的劍。

  裴液拔出劍來,心想也情有可原,因為那時候他把雍戟看得太重了。

  眼睛里容不下別的東西,無論往哪邊想,都要求他一定打敗那襲黑衣,以致他不愿意在羽鱗試多費心思、暴露一些招術。

  但其實兩件事也許并不相干。

  裴液立定,抬手一抱拳,聲音傳遍八方:“奉懷,裴液。討教了。”

  這確實是他的第一場鱗試之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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