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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一章 小青樓夜談與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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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綺天安靜了一會兒,倒沒有躲開:“殿下常和人這么講話嗎?”

  李西洲從她肩上抬起頭來,微笑:“我倒和李縹青講過,她還會裝臉紅呢。”

  “縹青確實靈動可愛。”明綺天沒有多言,也沒有臉紅。

  李西洲重新扶上欄桿,輕嘆:“如果我先和劍主遇見,也許就不和裴液……也不對——劍主會愿意和我生死與共嗎?”

  明綺天看了她一會兒,搖搖頭道:“未必愿意。”

  “我想也是。”李西洲道,“若往深處相處,說不定咱們又會反目成仇。”

  “人與人的相近,本不是一件平坦的事情。”

  李西洲安靜片刻,偏頭:“那我倒很好奇,劍主因何會待裴液與眾不同呢?你們在第一面,就互相信任嗎?”

  明綺天沉默一下:“這個問題前些天裴液也問過我。”

  “嗯。”

  “我給了他一個回答……”明綺天安靜望著蜃境虛幻的夜,“但其實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李西洲驚訝,“你給他的回答是什么呢?”

  “我說,他與世上千千萬萬人并無什么不同,但又與每一個人都不同。世上只有這么一個裴液,我恰巧愿意同這個裴液說話罷了。”

  李西洲笑:“劍主哄騙人的方式,真是高明極了。”

  “我是這樣想的,并沒有騙他。”明綺天認真道。

  “但劍主自己心里其實未必信。”

  “……我只是不知道。”明綺天望著天際。

  李西洲頓了一會兒:“人世際遇,本也說不清楚。”

  “是啊。”

  “云瑯真的不打算入世嗎?”

  “是的。”

  “好。”

  當神京城的天空也與幻樓的夜色不辨彼此時,樓中歡宴漸散,酒席離披。

  主座的身影離席后再沒現身,江湖人們自然輕松自在了許多,神京是一個求名的地方,它的繁華令人心醉,但和朝廷的接觸其實令人不安,尤其在如今朝局穩定,壯年的唐皇對帝國有著不容質疑的掌控力的時候。

  東宮的那番話必將被在席之人深深記在心里,然后傳諸神京與江湖,短期內這位太子沒有聚攏她在江湖中的影響力,但長期來看,麟選太子的態度一定深遠地影響朝廷與江湖的關系,使之更堂正穩固。

  裴液對這些漸漸懂得,湊到東宮面前的門派有一百家,那么廣遠江湖里不愿、或沒能力湊上前的就有一萬家,而即便這一百家里,許多心底也未必真愿意伏低做小。

  立上太子之位,有一萬種法子從大唐攫取龐大到難以想象的利益,麟選太子的地位遠非前朝太子能比。

  但太子是輔國之君,如果把自己當成太子,而不是把太子當成自己的工具,那這一萬種法子就一樣也不合碰。

  這兩天李西洲和他談過許多心里的想法。

  裴液聽著這些俠士的談話,確實得到些印證。但他倒沒太多關注這個,自來到宴場之后,心神一直牽掛在那看不見的樓上,面前則確實遇見許多舊朋友和新朋友。

  裴液和三位少女聊了一會兒,崔照夜總算調整過來,但還懨懨不樂。她自有一番道理,說裴少俠去青樓酒館、和隨便什么女人睡覺,都是瀟灑自由;但被李西洲捕獲,那就是另一番事。

  她憂慮地看著少年,仿佛為他日后的劍道之路憂心忡忡。

  裴液實在羞于與她談論這些,離開去尋祝高陽喝酒,祝高陽為他引薦了趙無蛾和鹿尾,四個男人的氛圍還是令裴液舒適些。

  此后裴液一一送別了石簪雪和鶴杳杳,鶴杳杳和他聊了半天剛剛的弈劍,約定回去要認真準備,等羽鱗試上再認真一試高下。

  少年顯然由此一宴成為神京最熱門的紅人,雖然他實力沒有登上最頂尖的一位,但確實稱得上力壓群雄,尤其隨著明綺天和東宮露面,這少年的形象同時變得豁然開朗和更加神秘。

  等到所有人都離場,裴液轉過頭,才見到白衣的身影從那樓上下來。

  裴液一時說不清是松了口氣還是提起了心,他試圖捕捉女子的神情,但當然是一無所獲,于是上前有些猶豫道:“明姑娘。”

  明綺天點點頭:“你今日和二十一人的弈劍,我都記錄下了。等明日……或后日,總之你有時間了,我們再一一過一遍。”

  “哦……好。”

  “殿下說備了馬車,我先回去了。她還在樓上等你。”明綺天聲如清水,“我們聊了些閑話,殿下人很好。”

  “啊……行。”

  明綺天離開,整個宴場徹底空蕩了。

  裴液這時當然不想去整那些桌案,他走上幻樓,一層層來到了最高。

  李西洲立在這里,正在仕女幫助下披上春袍。

  裴液又瞧她的神情。

  她以她那特色的美麗臉龐偏過來,遞給他一個好奇的眼神。

  “你們聊完啦?”裴液道。

  “嗯。”李西洲含笑的眸子打量了打量他,“今日是不是有些眾星捧月。”

  “還好吧。”一連打二十一場,裴液心里確實暢快,前日討論這劍宴時,面前女子就說要把給他出出氣這條考慮進去。

  他頓了頓:“你說留我喝酒?”

  “你要在這里喝嗎?”李西洲往下投去一眼,“別了吧。杯盤狼藉,擾人興致。”

  “那去什么地方?”

  “回修文館吧。也可瞧瞧神京城。”

  李西洲淡淡一笑,伸手接過小貓,提步下樓,裴液轉身走在她身邊。

  神京城自然還是那個神京城,沒有增添什么新的風景。

  裴液自然有無數個地方可以離開幻樓,李西洲令他找了個遇不見人的地方出來,兩人與仕女在明月荒地下立了一會兒,一輛熟悉的青色馬車駛了過來。

  一路上李西洲掀簾看著窗外的樹木樓閣,裴液忍不住說你老掀窗簾干啥,一條街都走過多少遍了。

  李西洲笑說心情好的人在車里坐不住才掀簾子,心里有事的人沒話找話,才見什么都煩。

  裴液提起一月出宮時她不允他掀簾子的舊事,李西洲說那回是自己怕冷。

  裴液知道那時她確實是怕冷,現下自己心里也確實有事。

  于是只好嘆息一聲。

  晚間修文館也安靜下來,湖邊小樓里已無燈燭,裴液跟著西洲登上最高層,這處地方裴液已經頗為熟悉,只是近月來已快二十天沒有造訪。

  李西洲揮了揮手,示意仕女離開。

  隔著欄桿遠望,神京的燈火星星點點,這里確實才是真實的世界,幻樓雖然神美驚人,待得久了卻像悶在地底。

  四月初,夜風溫涼清和,掀得衣襟十分舒適。

  令裴液忽然想起第一次夜里來到這里,是在殺了丘天雨的那個夜晚,那時秋未入冬,和這時氣候頗有幾分相似。

  裴液一一燃起燭火,臺上很安靜,他回頭瞧了瞧,女子沒有走上露臺,只從里面傳來一道語聲:“你過來。”

  屋里還是黑暗的,裴液來到廳中,依然沒有見她,直到更往里而去,推開門,第一次來到這層的后閣,才見到女子在黑暗中舉著一盞小燭。

  “幫著拿一下。”

  裴液接過來,火焰一到了他手里,就明亮穩定地長大許多,將半座屋子照得亮亮堂堂。

  “我早說了,你這本領日子過得一定方便。”

  裴液不禁笑,這也是那個秋夜她說過的話,一時有些心有靈犀之感。

  “在這兒做什么?”

  裴液瞧去,這里應當是女子平日休憩之處,小櫥香爐,一道長長的畫屏,其后應是眠臥之處。

  “取兩瓶酒。”李西洲俯身打開櫥柜,從里面一手拎了一瓶出來,放到了桌上。

  然后朝屏風里面走去。

  “過來。”

  裴液舉燈跟在后面,見她在清水處洗臉,浣去了面前那些細心畫好的妝容,摘了冠簪,任由頭發散著,到架子邊手一攬,摘下了兩件春袍。

  然后她解開腰上帶扣,背對著少年展臂:“來,幫我換下衣服。”

  衣綢蓬松開,像水一樣從她身上滑墜,只在肩臂上掛著。

  裴液心臟緊了一下:“啊?”

  “把燈放下,幫我換下衣服。”李西洲回眸瞅了他一眼。

  “……哦。”

  燈一放在后面桌上,光線就顯得黯淡,裴液來到她后面,先嗅到輕淡的香氣。

  平日他是有些習以為常的,但四周安靜、視野受限,嗅覺就好像自動比平時更靈敏。

  “怎樣換?”他下意識先捏住衣邊,又不知道該怎樣動。

  “你平日不穿衣服啊?”

  裴液將外袍從她身上脫下,女子臂膊配合地離開袖子,下面是金線繡龍的雪白襯衣,李西洲微微舉著手臂:“繼續啊。”

  “干嘛啊?什么都沒露呢。”

  “不是,我……這個放哪兒。”裴液舉著外袍,嗓子有些發緊。

  “掛架子上。”

  “哦。”

  “這個……怎么脫。”

  “腰帶扣子,胸下系帶,領下紐襻……反正你瞧見能解的解開就是了。”

  “……哦。”

  裴液將手伸到她腰前,小心翼翼地依次解開,手背觸到些軟處,俱令他心旌動搖。

  這內服也松軟地垂下來,裴液手又捏著衣邊僵住。

  “脫了啊。”

  裴液剝開這一層,這時是真的露了。

  “別瞧了。”李西洲小聲道,“冷,給我把那件紅的穿上。”

  裴液轉過身,拿起床上柔滑的綢衣,只摸著也知道穿起來舒服,裴液有些笨拙地將它套在女子光裸的手臂上,仔細理好領子,然后繞到身前,低著頭幫她系好腰帶。

  “若每日要你更衣,我胳膊都練得有力些。”

  李西洲轉身在床上坐下,低頭解下下裳,脫去玉靴,伸指勾住襪繩時,想起什么般忽然一頓,抬頭看向了身旁的少年。

  裴液眼神猛地挪開。

  李西洲抿唇笑了下,收回了手指。起身簡單一挽頭發,拎起了桌上的兩瓶封好的酒。

  “走吧。”她道。

  裴液定了一會兒,跟在后面。

  “你為什么會……”李西洲小聲笑。

  “啊?”

  “喜歡……”

  李西洲回眸瞧著他,裴液看著這雙眼睛。

  “我沒有!”裴液羞惱,“我就是……上回多看了兩眼。”

  李西洲瞇眼笑。

  裴液不講話。

  其實甚至不用鶉首。

  他要追溯這種蒙著霧的心神悸動,從記憶里就可以找到。

  他沒有過很多經驗,崆峒秋雨里的那個山崖是有數的,它在記憶里鏤刻得很深。

  裴液抿唇,李西洲轉回了頭。

  熟悉的風中露臺,李西洲倚著欄桿坐下,地板上有被風吹落的花瓣。

  只有一方小桌子,她拍了拍身邊,示意裴液坐下。

  兩人坐得比上次近了許多,李西洲敲開瓶口,斟出兩小盞酒。

  “怎么突然想喝酒?”裴液低頭看著搖晃的酒液。

  李西洲擱下酒壺,含笑看了他一眼:“看你一路上憂心忡忡,我還以為你迫不及待要問我和明綺天聊了什么。”

  “……我瞧你很高興。”裴液瞧著她干凈的臉,心里也莫名愉悅了許多,“問不問的……我也沒覺那么重要。”

  李西洲笑:“你無非是擔心,我跟明綺天說些什么,毀了你在明綺天心里的形象;或者她跟我說些什么,令我傷心生氣。”

  “……我又沒什么秘密。”

  “我和明綺天談了很久的心。”

  “嗯?”

  李西洲端酒,朝他輕輕一碰,望著欄外:“她確實是位真人,也是位天人,不似人間應有的人物。”

  裴液微怔。

  “我和你認真講,裴液,情愛只是游戲。”她轉過頭,深邃美麗的眸子望著少年,“我愛拿李縹青、明綺天來捉弄你,并不希望你真的為此糾結難堪。”

  “……”裴液心臟一揪,沒料她忽然如此直接提出這個話題,“什么意思?”

  “你覺得,我們是什么關系呢?”李西洲望著他。

  “我們……”裴液張了張嘴,沒講出話來。

  他清楚地知道李西洲在他心里占據著哪塊地方,但那確實沒有一個準確的、語言構成的名字。

  李西洲沒有追問,轉過頭道:“你剛剛說我今日看著很高興。”

  “嗯。”

  “是的。因為,今日你需要這場劍宴來證明你是神京第一流的劍者;我也許同樣需要這場劍宴,來證明自己已登上太子之位吧。”她道,“十七年了,”

  ‘我觸到了它。’

  這半句她沒有說出來,但裴液好像聽到了。

  他舉起酒盞,輕輕伸過去碰了碰她手中的。

  李西洲回過頭來笑。

  “因為我真的不在乎——明綺天告訴了我為什么不在乎、不愿意在乎,但我不打算告訴你——我只是說,我們從一開始,就不是靠情愛連接的,對嗎?”

  “若我生得很丑、五大三粗,或者你生得肥胖丑陋,我們彼此也未必有這種情愛了,但我們之間的是不會改變的。”

  李西洲輕聲道:“我們可以做這個令人愉悅的游戲,我也真心喜愛你。但它并不真的影響什么……我也希望它永遠不會真的影響什么……好嗎?”

  夜風很悠揚,最后兩個字令裴液心底一顫,脫口而出:“本、本來也不影響……西洲,我們是——”

  李西洲笑著倚上了他的肩膀,兩杯一碰,緩緩飲盡,提壺斟酒。

  “那我問你,”她轉了下水波蕩漾的眸子,仰頭輕聲道,“你心里是不是還喜歡李縹青?”

  “講啊。”

  “嗯。”

  “那,如果那天真到了要你在我們兩個之間選一個的地步,你會選誰?”

  “我當然選你。”

  “我知道。”

  李西洲安靜看著他:“我從不擔心你會背棄我,我了解你,就算你真的更喜歡李縹青,你也不會做那種選擇。”

  “但我不想這些事情占用我們之間的默契和信任。”她低聲道,“我從來不在乎,你也別真的困擾,好嗎?”

  “……嗯。”裴液怔然,他似懂非懂。

  李西洲卻笑了,她轉過身,輕輕擁在裴液肩上,在他耳邊小聲:“那,要不要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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