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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明槍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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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液在博望時,心里就最敬愛明劍主。”李縹青微笑,“那時候明劍主安排他讀《六朝劍藝概論》,臨近明劍主回來了,他還沒有讀完,每天都很急躁的樣子。”

  “是么,倒是無緣得見。”李西洲慢慢飲著酒,忽然道,“李掌門那時倒很大度么?”

  “嗯,我不怎么在意的。”李縹青道,“我也沒什么出息,只要人家心里有我,我就挺知足。”

  “哦。”李西洲點點頭,微笑,“現在也是這樣?”

  裴液這筷子怎么也落不下去,不知是廚子的問題還是他忽然失去了舌頭,今日這滿桌菜肴竟然全都沒有味道。

  李縹青含笑直視著她,清楚地點了點頭。

  李西洲垂下眸,給兩人重新斟滿了酒——裴液那杯一直沒動過——然后舉杯與少女輕輕一碰。

  “我聽說衣嵐山上翠鳥奇異而美,真有能搏擊鷹隼的種類么?”

  “翠鳥玉蟬,皆是玉翡魂魄,玉翡的劍就是從它們中生長出來。殿下說的鳥兒名曰‘黃翡翠’,是山中最神秘、稀少的一種翠鳥。”李縹青答道,“除了十年前我見過一回,近十年都無人得見了。不過說來也巧,我乘車赴京的時候,忽然又在窗外見著一只,真是燦金一樣的顏色,飛得又極快。”

  “聞之令人心馳神往,可惜無緣得見。”李西洲道,“能送一只給本宮么?平常種類的也行。”

  “玉翡翠鳥向來不外售,但贈友是古來的傳統,回去后縹青修書一封,便請門派送一只來神京。”

  “咱們初回見面,倒未必能說是朋友,李掌門當心遭諂媚之譏。”李西洲笑。

  李縹青也笑:“那也無礙,我和裴液總是朋友,就當送他好了。想來也與送給殿下一般無二。”

  “確實一般無二,那我就沾裴液少俠的光了。”

  裴液張了張嘴,心想倒還沒親近到互通財產,但最終還是低著頭沒說話。

  “你要是吃飽了,就下去放放風吧。”李西洲瞧了這沉默的木偶人一眼,“我們自己聊聊。”

  裴液抬起頭來,第一時間他是如蒙大赦,第二時間他心又提了起來,瞧著面前這兩張一個眉眼含笑、一個神情淡淡的臉,實在難以放心留她們單獨在這里。

  “瞧什么,你坐在這里又一句話不講——衣服還合身么?”

  “……挺合身。”

  “那下去唄。”李西洲瞧著他。

  裴液轉頭去看李縹青,少女正吃著一枚小瓜,含笑小聲:“瞧我做什么,我正要向殿下說些西邊的事,你不愛聽就下去等等我好了。”

  裴液沉默一下:“我把小貓留在這里。”

  他從肩上扯了兩下,黑貓緊緊抓著他的衣服,不下來。

  裴液緩緩站起:“那、那你們慢慢聊。”

  “嗯。”

  “知道了。”

  兩個人都沒看他。

  裴液轉身拖著僵硬的步子走下樓梯,最后又回頭瞧了一眼,兩人都安靜吃著菜肴。

  于是腳步一點點下去,消失在了樓梯中。

  李西洲晃了晃酒壺,空了,平聲道:“李掌門剛才要他下去等等你,是做什么?入夜后還有打算么?”

  李縹青微微睜眸:“殿下給他定了每日回宮的時間么,戌時還是亥時,我準時送歸。”

  李西洲笑了:“我真喜歡你。”

  李縹青赧然:“受寵若驚。”

  李西洲最后吃了兩口,站起來:“來露臺上敘吧。”

  她裹了裹袍子,走到臺上,李縹青跟在后面。

  “泡壺茶來,不飲酒了。”李西洲吩咐仕女。

  李縹青道:“我給殿下泡一壺吧。”

  “哦?”

  “本次來雖沒帶翠鳥,但縹青給殿下帶了另一樣玉翡山珍。”李縹青取出一個小錦囊,行禮道,“我為殿下燙來一飲可好?”

  李西洲打量她片刻:“那就勞煩李掌門吧。”

  李縹青接過仕女搬來的茶具與小爐,兩人都沒有坐下,就置于桌上來燒。

  李西洲將手扶在欄桿上,天色這時墜入青灰,邊際的紅如將滅的余燼。

  風飄著這位帝國長女的發絲,她道:“我和愿意信任的人談事情,總要先問人家想做什么,蓋因路不同不相為謀,尤其長謀。李縹青,你的理想是什么呢?”

  “我是玉翡山的掌門,我活在我的身份之中,殿下。”

  “你想玉翡山長治久安,繁榮昌盛。”

  “是的,殿下。”

  “那么有一些將來的事情會阻攔你。”李西洲道,“我想有四件可能會發生,而你阻攔不了的事。”

  李縹青道:“門派傾軋,世家割據,北荒南下,仙庭降世。”

  李西洲偏頭看向她:“你真令我驚訝。”

  “殿下以前將我看作什么?”

  “三分容貌,一分本事,六分幸運。”李西洲直言不諱,“我聽說你要來神京,還以為要演一出癡男怨女。”

  “所以殿下在頭一封信里就警告我。”

  “那是警告么?”李西洲微笑,“我覺得我措辭很溫和。”

  “殿下很客氣,不過鋒芒是藏不住的。”李縹青低頭備好茶盞,微笑,“也沒人愿意忽然被莫名其妙點一下。”

  李西洲瞇眼看她,李縹青抬頭回視。

  “我只是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碰見蠢人。”李西洲轉回頭,垂望著夜色下綢緞一般的湖面,安靜了一會兒,“如果早認識你是這樣,我其實倒不介意。”

  “……不介意什么?”

  李西洲微笑:“你想我不介意什么?”

  “……”李縹青噎住。

  “沒藏住,動心了。”李西洲看著她,“短短幾天而已,你真比我想象中用情深刻。”

  李縹青轉過頭,輕聲:“人之志有時不能抑制其情,殿下見笑了。”

  露臺上安靜了一會兒,李縹青將煮好的茶水倒入茶盞之中,奉給椅欄的女子:“請殿下試飲。”

  李西洲接過,放到嘴邊抿了一口:“還行,清甜,有些類似薄荷的清氣,沒喝過的味道。”

  “這是玉翡的藥茶,清咽利嗓,叫做‘小葉兒絨’,殿下宮里要不要每年購些備飲。”李縹青道,“很便宜。”

  “……但是味道單薄,既無前調,亦無余香,易膩,本宮不喜歡。”李西洲隨手擱下。

  李縹青道:“雖如此,這一壺也請殿下喝了。”

  李西洲不禁一笑:“裴液身上但有三分憊懶,有一分半是跟你學的。”

  “……其實是他耳濡目染我的。”

  李西洲垂眸:“他剛剛硬要在這里坐著,有一大半是怕我欺負你,你瞧沒瞧出來?”

  李縹青笑笑。

  李西洲瞇眼:“我又有些討厭你了,你是怎么扮得一副恰到好處的甜美樣子,少些則淡,多些則膩。”

  李縹青依然笑:“殿下對我有成見,我天生是這樣子,在親近的人面前就活潑。”

  “你們早不親近了。”

  李縹青笑容一僵,抿唇道:“那也許,人十七八歲的時候就是這副氣質吧。”

  李西洲慵懶地看向欄外。

  過了一會兒,她道:“近處的事,八水一十八塢,你自去整理,其中交好誰人、談下什么合作,都可隨意。末了還仙人臺一個清明之八水,京畿拱衛之處,不能留給江湖私家。遠處的事,以上四件,我想和你談談。”

  “謝殿下,縹青恭聽。”

  “隴地能對玉翡有威脅的門派,無非天山、崆峒,此兩家你方便交好,我不多言。你說愿從仙人臺請得盟主之資格,這事我允了,過后給你寫個條子,你拿去尋仙人臺中丞張思徹就是。”李西洲道,“此后北少隴玉翡之盟,是朝廷和仙人臺首肯,有什么事情,都可向京中尋求支持。”

  李縹青沒講話,靜然看著她。

  “我的要求只有一個。”李西洲道,“江湖的事情我不管,但有朝一日玉翡在北隴獨大,要負起守土衛民之責任,剛剛你自己提了荒人南下,這件事情我不給你解決,你要給我解決。”

  李西洲看向她。

  李縹青怔然,這是個很簡單明白的要求,但稍微仔細一想,牽扯的事情就令人心驚:“殿下,保境安民,是正派職責。不過殿下說抗擊北荒……江湖門派,豈有這種人力物力?”

  “那么你覺得,隴地誰有這種人力物力。”

  “若一定要說門派,那就是天山;若不說門派……天下五姓之李家。”

  “不錯,李家。”李西洲道。

  “李掌門知曉隴地局勢。江湖一側,以天山崆峒為首;朝堂一側,是府衙仙人臺。但如果有朝一日荒人南下,隴地若要提出一個能抗擊之勢力,只有李家。”李西洲道,“只有李家的枝蔓深深扎根在千里大地上,百業皆有他們的影子,他們能將隴地擰成一束,李家不滅,荒人就占不了隴地。

  “這種結構已經持續了幾個百年,門派既不能侵入大唐,世家也無以攀上山門,朝廷治理地方,不掌權,只辦事,各自有各自的位置,大家也俱都滿意。因此欲伐世家,如滅一國,這就是大唐麟血之堅固。”李西洲道。

  李縹青點點頭。

  “但如果李家失去這種掌控了呢?如果李家消失了呢?”李西洲道。

  李縹青怔。然后眼睛緩緩睜大。

  她聽說過這位殿下立在新派一邊,是清除塵舊、擠壓世家觸手的一派……但削弱世家是大唐自立朝就立下的旗幟,不斷輪回罷了,怎么可能……“李家怎么可能消失呢?”她愣愣看著這位殿下。

  “世事百變,滄海也會桑田,大唐立國也不過幾百年,又有什么說得準?”

  “……總要有個因由。”

  李西洲沉默片刻:“一種結構的崩潰只有兩種因由,要么是內部固有的沖突有了結果,要么是一種新力量的加入。”

  “……殿下是說哪種?”

  “仙庭將降世,我相信李家也已開始尋求主動了,李掌門可有所感知么?”

  李縹青沒有答話,她看著這位殿下:“那么,沒有內部的緣由嗎?”

  “李掌門說笑,麟血是大唐國本,世家與大唐一體,怎么會從內部覆滅呢。除非是大唐也要亡了。”

  李西洲口氣很淡,像解答一個無聊的問題,但李縹青瞧著這夜色里更美得驚人的女子,這是麟血測的前十五天,她是和她第一次見面,忽然莫名覺得她就是要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這種預感宛如錯覺,一閃即逝,李縹青也將手扶在欄桿上:“那么,仙庭降世,世家消沒……殿下是什么意思呢?”

  李西洲看著她:“汝可為我取而代之。”

  “比起世家,我其實更愿意看到門派掌控地方。”李西洲道,“世家是大唐生長出來的肌瘤,強大,但抽取的都是大唐的血肉;門派是大唐土地上扎根的樹,花與果是它自己開放。

  “我愿意看到門派和大唐綁定得更深一些,當然也有很多問題,但比不可動搖之世家要好。”

  李縹青怔然:“我何德何能呢?”

  即便在最高遠的幻想中,少女也沒想過玉翡能取代隴地李家的位置。她蔭庇于天山之下,做著自己的經營,少隴已是一片足夠廣闊的天地。

  即便天下大局將要變幻,她又因何能擷取此位?

  “沒有什么是已經注定的。至少現在來看,你立在一個很合適的位置上,李家很可能會對你有興趣。”李西洲道,“往后的事情誰說得準呢,咱們先聊過一回,邊走邊看就是了。”

  “如何呢?”李西洲道。

  李縹青沉默一會兒:“多謝殿下提點,縹青謹記在心了。隴地李家近月在嘗試確實與玉翡接觸,我不能應承殿下什么事,就如殿下所言,且行且看吧。”

  “嗯。”李西洲點頭,“這是你所言世家割據與北荒南下。至于天山與仙庭降世,同樣是一件事情,此事我們會和天山合作,你在其中站位自決,希望盡量配合。”

  “嗯。”

  “那么沒什么了。”李西洲轉過身來,倚住了欄桿,“我其實對玉翡沒有太大的興趣,李家的事情沒有你,我也要辦。今日主要是為見見你。”

  她瞧著桌邊收斂茶具的少女。

  “我也是想來見見殿下。”李縹青沒有抬頭,手中清脆叮鐺。

  李西洲道:“神京的夜色比隴地有什么不同么?”

  “神京燈火如錦,仰望時眼下遭侵,夜不那樣清透包籠,在少隴看晴夜時,有時候會忽然不知曉自己在上在下,易有失墜之驚。”

  “此得三昧者之言。”

  “殿下在神京竟也有這種體會?”

  “嗯,我向李掌門打問件事情。”

  “殿下請講。”

  “你覺得,”李西洲兩條腿迭了迭,“他對明綺天是什么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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