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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 亭臺下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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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劍院約有三十余人,在一方假石下擺著十余張小幾,兩人或三人圍坐,稀稀落落都坐滿了。

  裴液帶著李剔水走進去,招呼了兩聲,人們挪了挪給兩人騰出來一張小幾。如今他在修劍院里聲望頗高,許多人都含笑探頭招呼。

  確實是熙攘熱鬧,池畔亭閣,層落高低,無數或聚起或散落的小幾擺放著,大多上面已有人落座,服色各異、氣質迥然。侍者們穿梭交錯,引路供茶井然有序。

  池上已有兩位劍者在比斗,你進我退,劍刃帶起的白珠在朝陽下熠熠閃彩。

  “這要是四生以下的,還不能上場了。”裴液道。

  旁邊正是楚水霆,道:“我想三生的朋友們也不大愿意上場。”

  寧樹紅道:“整個園子里估計找不出二十個三生的。”

  幾人雖是和裴液交話,目光卻是都落在他身邊的紗面女子上,見其安坐一旁,氣度斐然,不與人言語也不與目光接觸,打量著四周,只春袍下的膝上浮凸出一柄隱約的劍形。

  “這是我的一位前輩朋友。”裴液道,“不大方便露面。”

  李剔水轉過頭來,朝幾人微微一頷首。

  幾人做出恍然的樣子點頭,紛紛抱拳行禮。

  在另一邊幾位女子之中,姜銀兒回過頭來一直瞧著他,等少年寒暄完畢投目望去時,才對他露出個微笑,又有些疑惑地瞧了兩眼他身旁的女子。

  裴液對她笑了笑,少女把頭轉回去了。

  “那位就是姜銀兒么?”李剔水問。

  “嗯,是銀兒世妹。”

  “生得真干凈可愛。”李剔水望著少女的后腦,“瞧著就靈光閃閃的,是個劍道苗子。”

  裴液瞧了瞧她:“要不我喊銀兒過來一起坐吧。”

  李剔水沉默一會兒,搖了搖頭:“別了。你也別跟她和應宿羽提我的事情。且瞧劍宴吧。今日咱們不互相打探了,這些人比劍上的事情,你都可以問我。”

  裴液點點頭。

  修劍院所在算是處安靜之地,而且頗靠中心,視野很好。裴液大約掃了一眼,雖然是在一方園中,各有位置,但細看還是能分出內外高下之別來。

  諸多中小門派都在外圈,約有幾十近百家,年輕男女們圍著長輩熙熙攘攘,不過每家發放的請帖并不太多,只三五人的樣子,許多乃至僅有師徒二人與宴。其中又穿插著各類江湖名流、神京顯貴子弟。

  內里這一圈反而稀疏了,三十三劍門的身影開始出現其中,裴液已認得許多——似道非道的是青城,服色青白的是華山,面目熟悉的是小云山,那它旁邊近似的自然就是大云山。

  繼而還有點蒼、太行……裴液忽然眼睛一頓,瞧見了崆峒。孔蘭庭、管千顏、張景弼都在其中,但居于其首的是位裴液沒見過的男子,皮膚銅色,五官深邃,瞧著和祝哥兒年紀差不多。

  這時候那邊仿佛感受到裴液的視線,也望了過來,三人怔了一會兒,然后同時露出驚喜的神色,管千顏險些蹦起來揮手。

  這時候見到故友也令裴液頗感親切,含笑朝他們揮了揮手。那位年輕男子望來,然后被身后的師弟師妹湊上前說了幾句,也朝這邊頷首一笑。

  天山、昆侖、道家,以及修劍院自身都在這一圈中,而再往內里,則只有寥寥六處了。

  每處約莫十幾人,裴液幾乎一個也不認識,有的高漠,有的沉靜,有的幽冷……很快他目光一頓,定在了一位長發負劍的沉默男人身上——他沒見過這張臉,但他記得這個人。

  幻樓的那張玄狐之面,北海府幽都一脈的掌權。

  但陳泉卻沒坐在他身邊。

  在最靠中心處,有幾方湊在一起的小案幾,頗為顯眼,乃有六位年輕人。

  陳泉正是其中之一。

  其余四人裴液都沒有見過,但最后一道身影令他莫名熟悉——一位簪發長裙的女子,面容白凈,眸如秋水,兩條細眉微微下垂,瞧著仙氣又柔弱。

  她姿態是很挺拔優美的,但整個人像是一座雕像,目光發直,握著劍低著頭,一動也不動。

  裴液皺眉盯著她瞧了一會兒,但還沒來得及往下思索,一道清白的裙影已出現在視野側邊,以及如鳴佩環的聲音:“裴少俠,又見面了。”

  裴液一仰頭,見到石簪雪清麗微笑的臉。

  她今日打扮得尤為漂亮——但當然還是瞧不出打扮的痕跡——提著一壺清酒,放在了裴液桌上:“裴少俠,今日真是太忙,本來是在門口迎接你的,卻沒料你不在修劍院隊伍里,因此錯過了——喏,好酒,今天園里只有十壺,賠罪啦。”

  這話真非虛言,清早劍生們入門時就見這位女子候在門前,打問裴液少俠的蹤跡,姜銀兒答復她說裴液過后自來,其人才離去。

  裴液驚笑:“這值當什么賠罪——石姑娘,你是有跟人賠罪的怪癮吧?”

  石簪雪睜大眼,氣笑:“裴少俠,你能不能說些好聽的話,誰得這種怪癮——不喝還給我好了。”

  裴液連忙按住:“可沒有再反悔的道理。”

  女子收了佯怒,看了眼旁邊李剔水,卻沒有詢問裴液,徑自恭敬一禮,李剔水也朝她一頷首。

  然后石簪雪在案邊暫時蹲下,離得近了些:“裴少俠,那邊給你留了座位的,你就坐這兒嗎?”

  她示意最中心的那幾個年輕人的位置。

  “……我坐這兒就好,我又不認得人家。”

  石簪雪點點頭,解釋道:“這回劍宴主要是交集一番,不是比試。流程也很簡單,因為人數龐大,也沒有什么規則,只按從小門派到大門派的次序,誰愿意上去切磋便上去,贏了的愿意留下就留下,如此一輪輪打下去,讓劍者們都露露面,大家也看個熱鬧。”

  “唔,這樣。那我們是什么次序?”

  石簪雪想了想:“修劍院應是八十九位,現在已經到十七位了——不過這個也不太做準,等到了三十三劍門的時候,場上就沒幾家了。各劍門都熟悉,大家互相切磋,大概也就不按照什么次序了。”

  她又伸指點了點裴液桌上請柬:“倒是有一條規則,是限制諸人上場次數的。請柬這里都畫了金線,一道的就只能上場一回,兩道的就兩回……裴少俠這里不是金線……”

  “……不讓我上場?”

  石簪雪笑:“這兩個字是連在一起的‘皆許’,裴少俠什么時候想出手,就隨時上場就是,我想大家都很高興看到的。”

  “……石姑娘,你現下對我這么客氣溫柔,還真不習慣。”裴液道,“好像我現在變得很了不起似的。”

  “裴少俠現在就是很了不起啊。”石簪雪微笑,“而且我以前對裴少俠不溫柔嗎?”

  裴液想了想:“也是,石姑娘你以前也是這般待我,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了。”

  石簪雪笑笑,又湊近些小聲道:“日后也許我待裴少俠更不一般呢。”

  這話簡直近乎曖昧,裴液瞪眼瞧她,但女子已扶案起身,在李剔水饒有興味的眼神中離去了。

  “他們還有美人計。”李剔水喃喃自語,想了想,“還好我們也有。”

  裴液瞪大的眼于是又轉向她。

  園子雖不太大但也不小,既然在偏外圍,就得高些的地方才能看清全貌。

  畢竟是天山劍宴,江湖劍門自然還是居于主場,她們這些與會的神京子弟就稍微靠后些,得等劍宴散了,大家在園子里游走談聊之時,才能嘗試去接近心儀的劍者。

  好在崔會長地位高卓,竟有一棟二層小閣可以占據,其連廊連著副樓,向著園中延伸,正是一方觀景之處。

  有了新的李副會長的手眼通天,同好會入園者達到驚人的二十三人,大清早大家就集合到了一起,然后李副會長親自在門前等著,把她們引到了這里,聊了一會兒后才離去。

  然后她們看著園中陸陸續續地進來各色劍門的弟子,在其中不停尋覓著裴液少俠的身影。

  實話實說,雖然都知曉他長什么樣子,但大家還真從沒親眼見過這位少俠。雖然能看見這么多新鮮的劍門弟子、一個又一個久聞其名的人物也足夠有意思,但大家畢竟還是最翹首以盼裴液少俠的身影。

  當有些弄清座位之后,大家還爭論了一番裴液少俠來了后會坐在哪里,主要是狂熱支持派和理性分析派的辯論。

  而現在,二十余位姑娘并排扶在欄桿上,朝著同一個方向望去。

  一位書生和一位公子被擠在角落,平日他們會一個怒斥對方奢靡一個鄙夷對方酸腐,但現在兩人并肩沉默地倚在一起。

  姑娘們的嘰嘰喳喳在聲音的世界里一定是一種顏色極重的顏料,能夠蓋過大部分的淺色淡色,不過好在它比較鮮亮,比起別的來較為容易忍受。

  剛剛,在太陽高起來的時候,那道身影終于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了視野里。

  大家第一時間都無比興奮,這是第一次見到裴液少俠的真容,雖然離得有些遠,但與畫卷上確實一模一樣。純樸的裝扮,清朗的面容,一雙淡褐有神的眼,還有手中的劍和肩上漂亮的小黑貓。

  他一步步走向座位,大家都很激動。

  一個會動的裴液少俠。

  但很快就有人問了:“裴液少俠身邊的人是誰啊?”

  于是大家都沉默了,左邊的人向右看,右邊的人向左看,全都盯住中間的崔會長。

  仿佛無所不知的崔會長這時候蹙著眉,手托著下巴:“一位朋友吧……裴液少俠劍用得好,有很多敬仰他的朋友的。”

  于是大家都信服地點頭。

  然后看到裴液少俠走進去,劍生們都笑著給他讓座,大家就更開心了,忍不住討論裴液少俠在劍院、在江湖上的地位——活的裴液少俠對同好會來說確實是個太新奇的東西,大家都在認真觀察、仔細探討,不止觀察著裴液少俠,也嘗試辨認著裴液少俠的朋友。

  然后大家就看到裴液少俠和誰最好了,他坐下去之后寒暄兩句,很快就對上前排一位翹首以盼的少女的目光,兩人很親切地互相笑了笑,好像還有些眼神的互動。

  那少女生得實在好看,大家左邊的人向右看,右邊的人向左看,再次忍不住問道:“那又是誰啊?”

  “裴液少俠是不是有相好了啊?”

  “他們好像很親密。”

  崔照夜從容道:“不要胡亂猜了,那是小白龍姜銀兒,我的好朋友。她和裴液少俠是世交,情同兄妹的。”

  “哦。”大家都為誤會而不好意思。

  但很快裴液少俠就又和另一邊笑著打起了招呼。

  大家目光挪過去,見池塘對面一位險些跳起來的少女。

  “……那又是誰啊?”大家再次看向會長。

  “……”崔照夜蹙眉,“崆峒的……誰……呢?”

  崔會長都答不出來,于是大家都有些沉默了,安靜地望著遠處的裴少俠。

  然后很快,一襲淡白的裙子就又停在了少年旁邊。

  她生的清麗若仙,耳著玉鸞,給裴液少俠遞了一壺酒,又蹲下身,兩人親切地談笑了一會兒,還可隱約瞧見女子的嗔色。

  “崔會長,那又是誰啊?”

  崔照夜沉默片刻,眉頭緊鎖:“天山……天山的一位玉女吧……不是雙成不是公子不是飛瓊……”

  閣樓上靜默了一會兒,忽然那個今日打扮得挺好看的官家小姐小聲道:“崔會長,你說,你說那天在朱雀劍賭前……裴液少俠真的沒去喝花酒嗎?”

  大家都沉默了。

  屈忻伏在邊緣望著園子,這時候平聲道:“真是無聊的話,裴少俠愛喝花酒就喝花酒,愛宿青樓就宿青樓,想睡哪家姑娘就睡哪家姑娘,照樣是神京最好的劍客。”

  她面色平淡,語氣又斬釘截鐵,簡直是同好會最疾風知勁草的忠臣。

  崔照夜險些就附和出一聲“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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